第 191 章 第一百九十章 崇陽軍虎符
第一百九十章崇陽軍虎符
豫王離宮后先去了平陽侯府,沒見着人,又在侯府奴僕的帶領下來到韓宅。
進門果然就見江沖半死不活地歪在榻上,臉色蠟黃,懷裏抱着個四四方方的本子,似乎是睡著了。
豫王嘆口氣,扯過一旁的毯子想給他蓋上,誰知毯子都還沒挨着,江沖就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睛。
“喲!還挺警惕。”豫王見絨毯隨手扔在一旁,用手背貼了貼江沖額頭,“不燒,還好。怎麼了這是?病了還是怎麼的?”
江沖搖頭,他沒病,就是提不起精神。
“你的那些兒子們呢?老子病着,也不見有人來床前盡孝。”豫王將自己的手爐塞到江沖手裏,又吩咐自己的小廝掌燈。
江沖耷拉着眼皮,有氣無力道:“你來做什麼?”
豫王弔兒郎當地往軟椅里一靠,翹着二郎腿道:“太子擔心你,叫我來看看。”
江沖道:“多謝太子殿下記掛。”
“跟我不用打官腔。”豫王視線落在江沖嘴角尚未化去的淤痕上,“周傅的事,我以為你肯定要大鬧一場。”
江沖:“我跟誰鬧?”
“說得也對。”豫王道,“明日禪位大典一過,新君即位,你我就再沒個能倚靠的人了。好像昨天還因為貪玩誤了課業被先帝訓斥,眼睛一閉一睜,小侄兒都要做皇帝了。表哥,你知道么,我這幾日總是想起以前,跟你一起惹是生非挨罵受罰的日子。”
“是你自己惹是生非,別帶上我。”江沖涼涼道。
“說的好像你就沒闖過禍一樣!”豫王“嗤”地一笑,“周王起事之前我見過周傅一面,我問他為何一心求死,你知道他怎麼說嗎?”
江沖低頭,一言不發地撥弄着手爐上的穗子。
“他說,從古至今,多少仁人志士都發出過忠孝不能兩全的悲嘆,他何其有幸,既昭忠心,又不負孝道。”豫王回想起那次和周傅的密會,想起周傅那滿身的死寂,至今仍覺喘不過氣。
轉眼又驚覺江沖此刻神情彷彿與那時候的周傅有了微妙的重疊。
“表哥,這是他自己選的路,你除了尊重他的選擇,又能怎樣?”
江沖沉默着低下頭,額頭抵着膝蓋。
豫王靠在軟椅里,望着明滅的燭火,不知怎的他就想起那年冬天在溫泉莊子,江沖給他講民間雜耍班子將狗皮套在小孩身上的事,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到人世間的黑暗險惡,大概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已經徹底告別了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
急促的腳步聲打破滿室寂靜,春來在外道:“侯爺,宮裏來人了。”
豫王奇道:“我剛從宮裏出來,屁股都還沒坐熱乎。”
江沖沒理他,命春來把人帶來。
來人是大太監張仁的乾兒子,向江沖和豫王行了個禮,道了聲“冒犯”,便上前一步,低聲道:“金州八百里加急,太子殿下傳召二位火速入宮。”
二人同時變了臉色,對視一眼,豫王道:“我的馬車就在外面。”
江沖點頭:“走。”
馬車上,豫王壓低聲音道:“是安伮,對嗎?”
江衝心慌過後迅速鎮定下來,他本就計劃等明日登基大典一結束便返回金州,因為冥冥之中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在大梁權力更迭之際,新君的儲位卻存在着爭議,朝臣們表面被他一席話鎮住,實則早已暗中各自站隊。朝綱不穩,人心難以凝聚,倘若此事被安伮人得知,就算安伮原本沒有發兵的打算,恐怕也不會輕易放過這送到嘴邊的肥肉。
而今登基大典尚未舉行,北境便已然出了狀況,這實在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內憂未平,外患又起。
一入宮門,江沖便收起了他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藉著燭火的掩映,除了比平日稍顯陰鬱,倒看不出病色。
福康宮中,丁相公、范相公和樞密使王相公俱在,大概是因為從睡夢中被叫起的緣故,丁相公兩隻腳上鞋子都穿反了。
江沖一目十行地看完奏報,率先鬆了口氣,這比他設想的最壞的境況要好太多——潛伏在安伮王庭的細作早在安伮發兵的第一時間冒死向金州通風報信,鹿靈守將陳子峰接到消息,派出斥候查證之後便發出了這封八百里加急奏報,當時安伮先鋒軍距離上榆還有將近兩百里地。
聖上中風的消息眼下最多也就傳到隋光,安伮方面就更不可能這麼快得知,所以安伮出兵只是如江沖先前所說,是為了王位之爭,讓兩個王子一爭高下,順帶試探大梁邊防,不會如當年萬真之亂和前世永安四年那般傾舉國兵力南犯。
至於一個月後,等到安伮得知聖都局勢有變,到時候會不會全力以赴,這還不好說。
所以,務必要趕在逼宮之事傳到安伮之前,打出一場振奮人心的大勝仗。
江沖捋清思維,抬頭看向太子:“北境有陳子峰和敖齊兩位將軍在,暫時無虞,請殿下放心。臣請今夜便北上禦敵。”
這便是要親自領兵挂帥的意思了。
“好,你只管去。”儘管太子不放心,擔心他在北境酷烈的氣候下會舊傷複發,但也因為確實沒有更合適的人選而不得不同意。
豫王卻問道:“此去能有幾分勝算?”
“王爺這話教我好生為難,前方情勢未明,得真刀真槍做過兩場才知道。”江沖面對太子:“只是殿下,臣估計此戰不比前幾年小打小鬧,一旦前線開戰,臣難免顧不上後方,所以需要一位三品以上的大臣坐鎮金州,免臣後顧之憂。”
太子道:“這是自然,孤和相公們在你來之前已經商量過了,王相公會親自去金州。”
江沖看向王桓,對方朝他微微頷首。
王桓道:“為防人心惶惶,我要等明日登基大典結束才能動身北上,中間需要配合之處,你只管開口。”
“確實有勞煩相公之處。”江沖一揖,示意一旁的內侍將輿圖掛上。
“如若我所料不錯,安伮這次應該是兵分兩路,故而與安伮接壤的延州、芮州、戴州都有可能會被波及,如今金州兵力尚可應付一二,可一旦戰線拉長,不論朝廷有多少人馬都不夠填進去,到時候就會形成一個中部空虛的局面,所以我計劃是這樣——”
江沖用手指在地圖上劃了道線,沿着山勢將四座不甚起眼的小縣城連接起來,“以慶隆、紫葉、符寧、庸集四縣為界,四縣以北由我負責鎮守,四縣以南就拜託樞相了。屆時我會盡量將戰局控制在盟山以北,最多蔓延到紫葉一帶,所以……我希望官府張貼佈告,只允許四縣以北百姓內遷,四縣以南任何人,一概不得擅動。”
北境有陳子峰和敖齊等老將在,江衝倒不擔心這一時半刻,相反他更擔心的是各州縣官員。
四十年前那場亂世降臨得太過突然,幾乎一夜之間山河破碎家破人亡,至今讓人聞之色變。別說普通官員和百姓,就連深知大梁軍事實力的相公們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證,再打起來大梁一定能贏。
江沖擔心萬一前方戰局失利,這些人會如驚弓之鳥一般自亂陣腳,到時候外有敵寇,內有流民,整個北方一片混亂,即便駙馬在世也很難應付這樣的局面。
所以,必須要有人以強硬的手腕壓制住各州縣官員。
這個人選非樞密使王桓莫屬。
“沒問題。”王桓略作思忖便應允了他的要求,“流民安置和糧草調度都交給我,到時候貼張告示:四縣以南,不論官員本人,又或是其家眷,南遷者以叛國論處,子孫後代永世不得為官,百姓南遷則收沒田產銷除戶籍。此外還要封鎖隋光,一來防止流寇趁機作亂,二來防止安伮安插在大梁的間諜細作傳遞消息。”
太子一震,他參政時日尚淺,只聽說王相公性格剛直,脾氣也很硬,可他沒想到朝堂上那些都是小打小鬧,真到出手的時候,一出手就是大手筆。
“還是樞相思慮周全。”江沖表示贊同,隨後看向太子:“臣需要四縣以北各級官員傾力配合,除非城破殉國,任何人不得擅離職守。所以,臣想請殿下賜臣先斬後奏之權。”
話一落音,三位相公連同豫王齊刷刷看向他。
不同於王桓的“叛國論處”,江沖的“先斬後奏”才是真要命。
前者屬於秋後算賬,“叛國論處”並不是真的叛國,如果朝中有靠山在,還能有轉圜的餘地;而後者,不聽話的當場就殺了,伸冤只能找閻王爺去。
太子想了想道:“非常時期當行非常之法,孤予你便宜行事之權,一切以大局為重。”
江沖忙道:“謝殿下!”
“還有,你等等。”
太子說完便離開了,過了一會兒捧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進來,打開裏面是兩枚泛着金屬光澤的虎符。
自從駙馬江聞戰死便傳聞失落在外的崇陽軍虎符,就這樣毫無預兆地重現於世。
江沖一驚。
三位相公也多少有些詫異。
“平陽侯接旨。”太子取出兩枚虎符,雙手將其合二為一。
“臣在。”江沖連忙跪伏。
太子沉聲道:“陛下有旨:賜平陽侯江沖崇陽軍虎符,着其即刻北赴禦敵,不得有誤。”
江沖呼吸略重,後背全是熱汗:“臣領旨,必不負陛下信任,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商定正事,江沖請求太子允准自己面聖。
太子自是應允。
寢殿裏亮着燈火,顯然聖上也還醒着。
江沖知道自己這一去,很可能就是永訣,心中酸澀難忍,略帶哽咽道:“二哥,你等着我,你一定要等我捷報。”
說完,重重叩首,起身離去。
離宮時已是深夜,豫王還在宮門外等着。
“方才你給我使眼色,是還有話要說?”豫王接過春來手裏的鶴氅給江沖披上。
江沖點頭:“當著太子的面我不太好說,禪位的消息能壓一時是一時,若是過早傳到前線,我怕會被有心人利用,該怎麼做你回頭跟兩位相公商議。”
豫王連忙點頭:“我知道輕重,你也當心……”
“我沒什麼。”江沖猶豫了一下,“再托你連件私事。”
豫王:“周傅我給他收屍,還有呢?”
江沖感激地點頭,“還有就是旻州瘟疫,韓明輝身處其中,我派了人去觀州,至今還沒個音信。軍規所限,戰時不通家信,我讓人把消息轉送到你那兒,你傳送公文的時候想法子給我帶句話。不論是好是壞,都告訴我一聲,好讓我心裏踏實。”
“你也怪不容易,放心,到時候叫我府上侍衛當面給你回話。”豫王道。
“多謝。”江沖在他肩上按了一下,便上了自家馬車。
豫王目送平陽侯府車馬走遠,身邊侍從上前詢問是否要回府。
豫王心裏暗暗嘆了口氣,他本以為料理完周王的爛攤子就能鬆口氣,誰知周王只是一道開胃菜,如今這內憂外患的,江仲卿在外禦敵固然艱難,丁、范兩位相公維持朝廷運轉也不見得容易,還不是能歇息的時候。
無論如何,明日的禪位大典絕不能出問題。
“去官署。”
一個時辰后,安華門外。
江沖最後看了眼皇宮的方向,揮鞭北上,奔赴他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