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畢業的季節
1924年,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博士論文答辯現場
“終上所述,進口替代就是指用本國產品來替代進口品,或者說,通過限制工業製成品的進口來促進本國工業化。”明亮而寬敞的木結構教室正中間靠前的位置,一個大約六英尺高,穿着一身得體白色絲綢面料西服,戴着絲質白色手套的亞裔外貌男性,正面對着七位中年白人男性侃侃而談。而他身後的黑板上已經用粉筆寫滿了各種經濟學公式。
“非常棒,保羅同學,你的理論富有實際操作意義,”其中一個已經謝頂的穿着栗色西服的中年男性將手裏的資料往前翻了翻,說道,“不過正如你之前說的一樣,進口替代政策必然是以犧牲國內消費者為代價,而許多大企業卻能夠通過直接輸出零部件,規避技術轉讓,讓該國花費大價錢引進的工廠成為他們的組裝車間。”中年人頓了頓,把資料翻過之前那一頁,“同樣如你所說,市場調節具有自發性,盲目性和滯后性…..從這幾點來看,長此以往,你的替代政策不僅不會給政策實施國帶來經濟騰飛,反而會讓他們陷入經濟危機。”
“是的,克里斯教授,您的問題正是我論述最後的部分,”被叫做保羅的男子微笑着點了點頭,“僅僅靠市場這雙隱形的手是遠遠不夠的,關鍵在於政府的干預和調控,要正確選定作為替代對象的工業品種類,即決定哪些工業作為進口替代工業……”
“這看上去類似於馬克思經濟學?保羅同學,根據你所推導出的第四和第五公式,可以得出美國也是因為實施了類似進口替代的經濟政策,才最終趕上了英國和歐洲,但是美國政府並未大規模實質性的干預過經濟。”說這話的是宗教系的菲利爾教授,保羅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裏,並且有興趣問出這麼簡單的問題,這可不是看上去像,而是根本就是引用的馬克思的理論,他心裏腹誹着。
“菲利爾教授,十九世紀末的世界經濟和現在已經有了巨大的變化,隨着電氣化革命的推動,電報、電話、以及不斷提速的郵輪,世界已經被緊密的聯繫在了一起,”保羅胸有成竹的說著,“這在我之前的論文《世界性經濟危機》裏有詳細的論述,關鍵問題在於機械化的普及,交通技術和金融業的發展……實際上一戰之前德國經濟的飛速發展已經很好的印證了政府調控的有效性和必要性……”
“非常精彩!保羅,按照你的理論,美國作為世界的工廠,將引領下一次世界性經濟危機……”
“不不不,理查德,我認為這應該是政治經濟學的範疇,而且我不認為會有什麼能夠影響到整個世界格局的經濟危機,經濟危機這位朋友我們並不陌生…..”
“菲利普,你不覺得這幾十年來的經濟危機有越來越激烈的發展趨勢嗎,我認為有效的國家宏觀調控很有必要!”
很快,如保羅預料的一樣,教授們又一次爭論起來,全然忘了這是答辯會而非辯論會。
半個小時后,經過一系列的激烈的交鋒,哥倫比亞大學七位教授組成的評判小組終於做出了早該做出的決定,要知道對於一篇博士畢業論文來說,這個決定花的時間實在有點太久了。
一位略顯年輕一些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有着一頭棕色捲髮的教授,推了推眼鏡,說道,“恭喜你保羅,你將是本校第十一位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的華人,而你的論文將和哥倫比亞大學歷屆優秀論文一起被學院永久保存,我們還打算替你申請優秀畢業生獎學金。”
離開教室,保羅隨手解開上衣的扣子,抖掉粘在他那身做工考究的絲綢西服上的灰塵后,忽然轉身朝教室右邊的走廊看去,保羅發現原來是幾個學生模樣的白人正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其中兩個竟然還是金髮的年輕女孩,不過她們那種在動物園裏看猴子的眼神讓保羅非常不舒服,“20世紀啊!在大部份沒有離開過美國的美國人眼裏,亞洲人還是稀有生物吧。”他自信的頗有些玩味的笑了笑,朝教學樓的大門走去。
對於這個時代大部分看上去都有點營養不良的華人來說,保羅身材勻稱肌肉健碩而富有張力,搭配上他那張線條如果雕塑般堅毅分明的臉,就算以白人的審美觀點來看,也能算是英俊,不過他那雙似乎歷經世事能夠洞悉一切的眼睛,卻給人一種很難親近的感覺。
“蔡桑,您的答辯結束了嗎?”一個個子矮小樣貌普通亞裔外貌的男性,明顯早就等在門口,遠遠的發現了保羅,就快步走到他面前,彎着腰說道,“看樣子非常順利啊,恭喜你。”
保羅顯然有些意外,朝門外不遠處幾個站得筆直身材魁梧的白人揮手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好像在示意什麼之後,沖小個子笑道,“前田君,原來是你,相信現在的你也已經是前田家第一位留美博士了吧,”保羅,中文全名叫蔡寶林,保羅是他的教名,而正和蔡寶林說話的這位,正是他的同學,經濟學專業的日本高材生,年僅二十五歲的前田益重。
“承蒙您的指點,讓我獲益良多,能夠完成課題,大半都是蔡桑的功勞,”前田再次鞠躬,“蔡桑,今晚有空嗎,我在五十四大街的拉斐爾西餐廳訂了位置,請一定賞光,”前田益重雖然出自加賀前田氏,卻只是旁支的私生子罷了,直到他通過自己的努力考上哥倫比亞大學之後,才被家族裏的嫡支重新收為養子,獲得了前田這個姓氏。不過因為還有一個十一歲的妹妹需要照顧和在美國的生活費並不便宜的原因,生活一直過得非常十分清貧,就像這個時代許多普通日本人一樣,同時幹着許多份比如翻譯新聞和日文書籍之類的工作,拉斐爾西餐廳這樣的地方,他之前可很少光顧。
“蔡大哥,你總算出來了,我們還以為院長大人打算留你吃晚餐呢,”沒等蔡寶林回答,幾個穿着西服,說著流利英文的亞裔外貌年輕人也圍了過來。
“原來是友蘭和文藻還有漸鴻啊,我正打算讓人去找你們,你們到是先來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同學日本經濟學博士前田益重先生,前田君,這些是我的同鄉,說起來也都是你的學弟。”說著蔡寶林為兩邊介紹起來。
眾人寒暄了十幾分鐘之後,蔡寶林從上衣口袋裏掏出懷錶看了看,笑道,“時間也不早了,你們該不會又都還沒吃飯吧,”一向給人一種嚴肅而冷淡感覺的蔡寶林難得的顯露出一丁點的幽默細胞。
“相請不如偶遇啊。我們這幫窮學生,可不像某些領着英國人高薪的大經理,飢一頓飽一頓不過也很平常嘛。文藻,路邊小吃,我請客怎麼樣?”
“呵呵,是嗎,這次我怎麼覺得是守株待兔然後欲蓋彌彰才對吧。”
“好吧,張大先生,我可不敢和你這位哲學家討論雞和蛋的問題。蔡大哥,你想吃點什麼,這次我們請客。”
“前田君,看樣子你已經決定回國了是吧?”蔡寶林笑着搖了搖頭,放下手裏的刀叉,用餐布擦了擦嘴唇,“你不覺得,現在的日本並不需要你這樣的經濟學專家嗎。”說這話的時候,蔡寶林和前田益重已經身處拉斐爾西餐廳,不過並不是只有兩個人,而是和他們許多同學和學弟一起,正大快朵頤着作為清貧的留學生很少能夠吃到的正宗意大利大餐。
“是的,蔡桑,可以這麼說。不過正是因為日本有太多的傻瓜、自大狂和麻木的國民,才需要有人發出不同的聲音,警示他們的聲音,”臉色泛紅,明顯喝了不少酒的前田有些語無倫次,“那些瘋狂的傢伙為了自己可是完全不顧及國民的生死的,蔡桑,你不知道,日本的大米價格是中國的好幾倍,而且還在漲價,日本國民需要交納的賦稅則是美國人的幾十倍,就連在南洋工作的日本婦女,也要交出自己收入的大半,所謂的強盛的大日本帝國,不過是政客們給愚蠢的國民勾畫的美夢。”
有意思,真是個特別的日本人,要不是早知道自己面前這位小個子日本人的底細,且確認是他本人無誤,蔡寶林都要懷疑他是不是遇到了冒牌貨了。這是自大的野心勃勃的日本人能說出的話嗎?看來這位日本經濟學博士很有可能認真研讀馬克思的著作,說不定還是個國際主義者,蔡寶林這麼想着。
“日本人需要新的精神,新的思想,從靈魂深處讓他們得以從封建制度的枷鎖中真正解脫,需要文字和知識的力量。”前田自顧自的侃侃而談着,“廣開言路,啟迪民智。”
“前田君,聽你的意思,是打算辦報紙吧,這在日本似乎並不那麼容易?”
“是啊,所以才更需要努力啊!”
“難道你沒有考慮過留在美國工作嗎,比如我現在就職的史密斯貿易集團,”蔡寶林盯着前田的眼睛,試探道,“你知道我和史密斯先生是非常不錯的朋友,給你介紹介紹完全沒有問題,而且以你的資歷,完全可以加入美國國籍,擺脫那些煩人的事情嘛。”
“史密斯貿易集團?”前田顯然聽說過這家公司,所以感到有些錯愕,不過他僅僅猶豫了不到10秒鐘,便搖了搖頭表示拒絕,接着毫無徵兆的唰的一下站了起來,衝著蔡寶林就是一個90度的鞠躬,這突兀的一下,幾乎碰倒正在一旁給蔡寶林倒酒的白人侍者,“蔡桑,萬分感謝,不過,我已經決定回國了,謝謝您的好意。”說完這話,他的腰已經是第三次折成了90度,這一過程中他胸口不停晃動的餐布和不合體的寬鬆西服配合著他矮小的身材,讓他顯得十分滑稽,所以很快引來周圍人的一陣輕笑。
“一群沒教養的黃皮猴子,”侍者在心裏笑罵了一句,和今晚拉斐爾餐廳里的絕大部分白人一樣,侍者對於這幫斯斯文文的亞洲人能夠在拉斐爾餐廳,舉辦如此高規格的宴會滿是嫉妒和疑惑還有鄙視,就如同看見最美的美國姑娘嫁給了黑人的感覺差不多,還好嚴格的職業化訓練讓他並沒有給在場的蔡寶林等人留下什麼壞印象。
當然在場懷着繼續看馬戲團表演心思的白種人們,並未如願以償,這個時代能夠遠渡重洋,來到美國學習的亞洲人無不是整個國家的精英,加上亞洲傳承數千年的禮儀傳統,讓他們的一言一行都顯得彬彬有禮。喝的有點多的前田更是瞬間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冒失,之後更是一直老老實實的低頭搖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麼。
“蔡大哥,畢業之後你有什麼打算,留在美國還是去歐洲看看?”年紀很青,長着一張娃娃臉,實際卻也已經是幾個孩子父親的王耀如似乎有些感嘆,“在美國想找一份好工作真難啊,歐洲或者好一些。”
“對,都是該死的《排華法案》,”不知是誰小聲罵了一句,“真羨慕蔡大哥能在英國人的公司里做到高層,聽說院長也打算讓你留校任教。”
“不,這不能怪美國人,都是洪門那幫人販子搞壞了華人的名聲。還有我們那些把鴉片當做生活必需品的外交官同胞,真是太丟人現眼了。”
“也不能這麼說,聽說北洋政府的外交官都得自籌辦公經費,而且工資也經常被拖欠,他們也不容易啊。”
“弱國無外交啊,所以中國必須有一個強有力的政府,我看好廣州的孫先生,宋子長來信說他現在已經是廣州政府的財政部長。希望我們能回去幫他。”
“不對不對,廣州這個彈丸之地怎麼可能成事,聽說孫大炮在廣州已經搞得民怨沸騰了,光是苛捐雜稅就高達150幾種,宋子文不過是靠了他姐姐的關係,這從辯證法的角度來看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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