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備翻車的第五天

預備翻車的第五天

餓。

好餓。

腸胃傳來燒灼感,好像急需補充食物的身體在沒有得到滿足的此刻,反過來消化了他的胃壁,溶解掉他的內臟,最終甚至會腐蝕掉他整個人一樣。

尤利西斯艱難地從窗檯往下爬,等爬到最後,觸碰到地面的時候,他甚至沒有辦法站穩,踉蹌兩步,腿一軟,膝蓋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太久沒有體驗到這種感覺了。

他在原地緩和了兩分鐘,煞白着臉色,捂着依舊灼痛的胃,晃晃悠悠地走出這條小巷。

小巷右拐第三間是家快餐店。

尤利西斯推門進去,拉開在第一張桌旁的椅子。椅腿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扶着桌子坐好,面色蒼白,嗓音低啞:

“……吃的。”

老闆從櫃枱那探頭看他一眼:“你還好嗎先生?需要叫醫生?”

“不,”尤利西斯深呼吸,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往外擠,“吃的,什麼吃的都可以,越快越好。”

老闆大概是看出了點什麼,沒再多話,趕忙把已經做好的漢堡送上來。尤利西斯只用了三口就吞掉了一個漢堡,他甚至都沒有仔細咀嚼。

食物落入胃袋的瞬間,飢餓燒灼感終於得到了緩解。

他狼吞虎咽,一口氣吃了十六個漢堡,直到最後一個才嘗出點味道來;他甚至一個人喝掉了七杯可樂,終於在老闆有些糾結的眼神里打個飽嗝,放下紙杯。

好心的老闆還是沒忍住,小聲問他:

“先生,你真的不需要幫忙嗎?”

尤利西斯看上去終於不是快餓死的樣子了。

他沖老闆笑一笑,還有一點點靦腆,微長的黑髮垂落,藏起他的左眼:

“謝謝,你已經幫了我大忙了,漢堡很好吃。我沒事。就是……我比較能吃。”

撒謊。

尤利西斯面上笑得溫柔無害,內心卻冷靜無比地知道自己在撒謊。他明明向自己承諾過,不說謊話,可遇到事情的第一時間,他的謊話依舊張嘴就來。

沒有來得及好好修剪的指甲壓進攥緊的掌心,帶來隱隱的痛,也讓他無比清醒。

他本人的食量符合大眾數據。他餓成這個樣子是因為能力的消耗。

這是他從系統那裏兌換的“特殊能力”,可以叫做“瞬間移動”。

可惜能力使用很麻煩。大概是“強行加載”的緣故,每一次使用能力都伴隨巨大的能量消耗。假如不在使用的時候提前準備,後續哪怕只是短時間小範圍地使用,尤利西斯也會很快虛弱,飢餓到可以一個人吃空存糧。

如果不是史蒂夫出現得太突然,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躲不過史蒂夫的追蹤,他根本不會瞬移到窗台上貓着,害自己又一次體驗到飢餓的痛苦。

黑髮青年又在快餐店裏坐了一會兒。

他在可樂杯里加滿冰塊兒,一口下去透心涼,慢慢冷靜下來。

他沉思了很久,指尖在手機上輕點,終於在屏幕上敲下了那個名字

——史蒂夫·羅傑斯。

舊手機網絡信號並不是很穩定。

在等待結果的時候,尤利西斯閉了閉眼。

他抓着手機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僵硬得好像石膏的塑像。

終於,當“美國隊長”這個名字出現在小小的屏幕里的瞬間,他整個人突然就鬆懈下來,等待審判的人終於聽見了鎚子落下的聲音,塵埃落定。

他手指在屏幕上划動,瀏覽着那些蒼白簡單的文字,最後指尖一頓,讓陳舊的相片停留在屏幕中央。

他認出了圖片中的臉。

尤利西斯看着舊照片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嘴角扯動,露出淺淺的笑意。

突襲戰隊的老照片。

不記得是誰拍的,像是隨意的抓拍,看起來是在營地里,還是任務中。穿着制服的史蒂夫坐在躍動的篝火前,側頭對着巴基的方向好像在說什麼,而巴基正和另一個少年勾肩搭背,只回了頭,照片定格了他戴着面具的半邊側臉。

那個只有背影的,是少年時的他。

照片陳舊又模糊,幾重轉碼之後,落在屏幕上的黑白照只是不被人在意的歷史佐證,可它承載着尤利西斯的珍貴的記憶。

他的眼前隱約浮起一片薄霧,模糊了視線。

他是尤利西斯·萊茵。

過去是假的,身份是假的,生死是假的,目的是假的。他是謊言堆砌的幽靈,他唯一的真實,只剩他擁有的記憶了。

萬般滋味隨着酸甜的記憶湧上心頭,下一秒,尤利西斯的微笑僵在臉上。

美國隊長和他的隊友巴基墜機。

美國隊長在冰川下沉睡七十年。

美國隊長被找回,蘇醒在二十一世紀。

短短几行字,信息量非常大,尤利西斯表情變得空白,艱難地消化着。

說實話,他早早做好了和朋友們“再也不見”的心理準備,畢竟戰爭年代什麼都可能發生。但真的看到這個“預料中”的結局的時候,他心裏還是沉甸甸的,沉到脊柱都快被壓垮。

何況……他更沒有做好和老朋友“再見”的心理準備。

心虛。

他是真的心虛。

記憶中的情感多真切,相處多愉悅,尤利西斯就多心虛。

他當即站起來,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引得老闆眼神微妙。

“不好意思……結賬吧。”尤利西斯乾巴巴地咳嗽兩聲,“那個,再打包三個漢堡,謝謝。”

***

尤利西斯在公寓裏昏天黑地睡了兩天。

說他是滿心逃避也好,說他是得過且過也行。

他拒絕思考,只願意癱着當鹹魚,甚至無聊到提升遊戲難度來場二周目。

他放縱自己在小小的公寓裏打發時間,直到又一次接到心理醫生的電話。

尤利西斯戴上墨鏡去了。

對於尤利西斯的狀態,醫生依舊以安撫為主:

“我很高興你有意向去改變,這是好的開始不是嗎?做出改變總是很艱難的,任何事情都是。”

尤利西斯點頭。

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不會逃避,深入思索一些東西。

他像是做了很艱難的心理鬥爭,終於張開嘴:

“醫生,我……”

他囁嚅半天:“如果……我對很重要的人說了謊,我應該怎麼做?”

醫生用鼓勵的眼神看着他,讓他先說說自己的想法。

尤利西斯沉默了。

在這個安靜溫暖的房間裏,他似乎想了很久,終於自顧自做了決定。

“……我明白了。謝謝你,女士。”

格蘭傑醫生溫柔點頭,也不追問他的打算:

“要學會去享受生活,而不是被生活困住。怎麼想,怎麼做,一切都取決於你自己。”

是的。

尤利西斯想。

雖然罪魁禍首是該死的混蛋系統,但最後選擇答應,選擇利用他們的,還是我自己。

可我沒有辦法面對我的謊言,我只能……假裝不知道了。

對。

雖然我和那個尤利西斯·萊茵長得一樣,名字也相同,但我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不要問。

問就是巧合罷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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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英美]距離翻車還有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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