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爹爹的首輔之路(3)
曾爺爺看着孫子一臉麻子,嘆了口氣。
的確,考童生和秀才不用看臉。只有最後那幾關,麻子臉名聲在外,會受影響。
如果孫子是讀書的料,哪怕只考個秀才,對這個家的幫助也很大。
曾爺爺有些後悔,之前為什麼不大方一點兒,請大夫給曾鐵柱看病,至少不會一張臉全是麻子。
曾鐵柱再三說起小少爺很好哄,曾秀才人好,自己會抓住一切機會學習,曾爺爺還是動了試一試的心思。
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個機會。
曾爺爺親自陪孫子去了一趟縣城,坐船去,他出錢。
結果到了縣裏,他們到處打聽,曾秀才沒來這兒。
「怎麼會這樣?這怎麼可能?我問了,那人的確說曾秀才準備進縣學考舉人……」
曾爺爺也不甘心,人已經來了,難道白跑一趟?
於是他們祖孫打聽了縣學的位置,上前問有沒有一位叫曾茂的秀才在這裏求學。
「沒有,曾秀才不在這裏。」
等了大半天,問了好幾個人,都說縣學裏沒有曾茂。
這下曾鐵柱傻眼了。
曾茂沒來縣城,那他們賣掉店鋪和房子去哪兒了?
曾爺爺嘆了口氣,原本來的路上他已經想好了,怎麼跟曾秀才提當年跟他爹在一起念書的情分。
他甚至做好了低三下四說好話的心理準備,哪怕舍了老臉,也得讓對方收下曾鐵柱。
可是現在壓根兒找不着人,這怎麼辦?難不成秀才去了州府?
那就太遠了,他們沒能力追上去。
「走吧,回家。」
在縣城外的破廟湊合了一晚上后,第二天早上他們坐船回去。
看着河岸的風景,曾爺爺老淚縱橫。
曾童生的兒子準備考舉人,他的兒子和孫子在服徭役,清理河道,還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來。
同樣是人,差距怎麼這麼大?
砰!
突然,曾鐵柱跪在曾爺爺面前,咚咚咚地磕頭。
「爺爺,我想念書!您不是誇孫兒是最有出息最聰明的嗎?孫兒一定好好念書,考功名,當曾家第一個讀書人!」
「您給孫兒一個機會吧!等我考上秀才,開私塾掙錢,供弟弟侄子念書,孫兒說到做到!」
沒有找到曾茂,曾鐵柱是最失望的。
他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麼機會,卻又弄不明白到底是什麼。
眼看着以後要和堂哥他們一樣,起早貪黑地里忙着,一輩子呆在村裡,曾鐵柱不甘心。
「憑啥咱們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地里刨食?爺,我想念書!」
曾鐵柱哭成了大花臉。
看孫子這樣,曾爺爺心裏也酸澀得不行。
可是因為老四,家裏賣了一部分田,這些年存的銀子也消耗一大半。
加上分家,他手裏的銀子沒多少。
曾爺爺念過私塾,知道供人讀書會有多耗銀錢,更何況已經分了家,讓其他人拿錢出來供曾鐵柱也不太可能。
這事兒還得慢慢商議!
「我想想,我回去好好想想。」曾爺爺捋着花白的鬍鬚。
「這段時間你乖巧些,好好表現,等你大伯他們回來,我找他們說說。」
曾爺爺一個人是供不了曾鐵柱的,這事兒還得幾家湊一起,等兒子們回來他再做思想工作。
見爺爺應承下來,曾鐵柱鬆了口氣。
大伯他們受了勞役的苦,肯定也不想後代們繼續這樣,也許他有機會。
此時,被曾家祖孫惦記的曾茂已經帶着家人在安魚縣安了家。
為什麼來這兒,還要從他們到了縣裏,曾茂見到郭松說起。
兩人是同窗又是同鄉,以前關係很不錯,曾茂想了解縣學和縣裏租房子的情況,先到郭松家拜訪。
結果,郭松一家正收拾行囊,準備去安魚縣。
曾茂這才知道,縣學的水平不怎麼樣,反倒是州府旁的安魚縣有個白雲書院很不錯,幾個夫子相當有名,不過入學需要考試。
郭松準備去安魚縣,也拉着曾茂一起。
要是換成以往,曾茂說不定會退縮。
可這回不知道是不是有八百兩銀子傍身,加上有神童兒子刺激,曾茂一衝動,決定跟郭松去安魚縣參加白雲書院的入學考試。
這也是為什麼曾鐵柱沒在縣裏找到人的原因。
到安魚縣后,他們先租了房子,安頓下來。
別看曾茂做決定的時候很堅決,可馬上要來的入學考試還是叫他非常緊張,所以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抓緊時間複習。
這種沒什麼難度的考試,明庭可不會幫着曾茂作弊。
不過他弄了一些寧神香,點在香爐里,幫老爹凝神靜氣。
平時還用靈泉水給曾茂泡茶,周嬸子做湯的時候,明庭也會在裏面加養生的藥材。
算是多管齊下,至少保證曾茂能頭腦清醒,注意力集中,身體健康。
當然,對家裏其他人明庭也沒吝嗇,茶水和湯大家一起喝。
餘三娘的花茶里,用的十足十的靈泉,她吃的養顏丸也被明庭偷偷換成了補藥。
給家人送好處的結果是,全家老少氣色好了許多。
周嬸的關節不痛了,馬叔腰疼的老毛病沒再犯了。
曾茂看着不再是文弱書生,長了些肉,精神十足,餘三娘臉頰紅潤,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
對身上的變化,大人們的結論是安魚縣水土好,養人。
明庭聽了只是笑笑,回頭又繼續教馬騰,有空了考曾茂,確保老爹的基礎知識紮實。
至於做文章,等白雲書院的先生們教他吧!
明庭可不想表現的太過聰明,畢竟古人信奉慧極必傷。
小孩子聰明過頭,家裏的爹娘大概會擔心他活不長。
不過,曾茂和餘三娘已經開始擔心了。
起因是曾茂發現兒子即便沒識字沒練字,可他翻書的時候掃一遍就能記住字的筆畫。
曾茂讀一篇文章,明庭對照着把字認了下來,下次換一本書他還記得,能自己讀出來。
之前曾茂傻乎乎地覺得兒子開了竅,必定是天上的小仙童投胎,可隨着明庭表現得越來越厲害,曾茂心裏慌張得很,他怕了。
萬一這肉身凡胎承受不住小仙童的仙魂,他早早離去,怎麼辦?
自己可只有這一個命根子啊!
餘三娘聽了曾茂的話,也擔心起來。
兩口子以前指望明庭考科舉,光宗耀祖,現在他們恨不得孩子天天出去玩。
兒子笨一點傻一點不要緊,最要緊的是長長久久地留在自己身邊!
明庭從奉天那兒知道了爹娘的擔憂后,笑着跟曾茂開玩笑:
「爹,你要是能當上大官,比如首輔,成為皇上最信任的人,接觸皇上多,他身上的龍氣可以保我一生平安!」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傻爹當真了。
如今考舉人已經不是曾茂的人生終極目標,混到大臣圈子,成為皇帝心腹,借龍氣保兒子,成了他的心愿。
看着曾茂只差頭懸樑錐刺股,明庭覺得自己玩笑開大了,連忙解釋。
可傻爹一心認定兒子是小仙童轉世,只有天子才能和上天抗衡,他必須努力。
「這是不是有點兒過猶不及?」
奉天驚呆了,這個爹娘也太好騙了吧!
「這是父母的愛子之心,你不懂。」明庭摸了摸奉天。
有的父母把生兒育女當成義務,生了不管,可是有的父母非常盡職盡責,是真正的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
曾茂和餘三娘就是後者。
不過,既然爹爹發憤圖強,他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開始當曾茂的指導老師。
「所以,你之前藏拙了?!」曾茂徹底被打擊了,他早說兒子來歷不凡,沒想到是真的。
「噓!」明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點兒!」
為了順應曾茂的想法,證明自己的確是仙童,明庭拿出了手電筒,「你看,這是我們仙界的燈籠。」
大晚上,一束光直接照老遠,還亮堂堂的,按一下立刻熄滅了,曾茂拿在手裏研究了很久。
「這電池是何物?燈泡是什麼?」
「以凡間的水平,很難造出來。」
明庭在懷裏假裝掏了掏,又拿出了一大堆現代社會才有的東西。
「黑白感冒膠囊?小柴胡顆粒?」
「時鐘?這玩意兒能看時間?太陽能熱水器?太陽能是什麼能?有多能?打火機是什麼機?」
「這些是仙界的仙書?紙張怎麼如此白?上面的字如蟲蟻一般小,看久了眼睛會不舒服吧!」
曾茂像個好奇寶寶,看看這個又翻翻那個,小心翼翼,如同對待珍寶一樣。
明庭雖然身份是兒子,可上個世界他當過爸爸。
曾茂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小青年,所以明庭看傻爹的眼神中不自覺地帶着慈愛。
見曾茂有很多問題,明庭一一跟他解釋,還演示了一些東西。
看到打火機擦一下能燃,曾茂眼睛閃閃發光,這太方便了!
不愧是仙人的生活啊!
「可惜,凡間沒有電,不然晚上到處是光明,不會這麼黑暗。」
明庭一揮手,把這些東西又收了起來。
「我是偷偷下凡,要是被天上發現,肯定會把我招回去。」
「爹,你可不要在外面炫耀哦!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在你還沒有變強大之前,你保護不了我。」
明庭神叨叨地說著,他告訴曾茂,自己曾經幻化成一條小鯉魚,偷偷跑下凡玩兒,結果被漁夫捉到,是曾茂買了它又放生,他這回是來報恩的!
此時曾茂已經完全相信了。
他小時候跟爹一起在河邊買魚,的確見到一條金紅色的小鯉魚。
因為這魚長得好看,他又剛知道鯉魚躍龍門的故事,便央求爹爹買了鯉魚,給它放生了。
沒想到,鯉魚竟然是仙童!和他還有這樣的緣分!
仙童成了他的親兒子,曾茂非常高興,他也明白這份仙緣來之不易,他得保護這個孩子。
「那麼,我們開始講課了!」
明庭站椅子上,背着手,氣勢一變。
「從你今天寫的這篇文章說起,字數這麼多,根本沒抓住重點。你是糖水喝多了,腦子變粘稠了嗎……」
眼看着明庭把曾茂忽悠得一愣一愣,奉天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打工爹打工魂,打工爹當人上人!
沒話毛病啊!
等講完課,明庭身上氣息收斂,變得沒精打采,打着呵欠沖曾茂伸手。
「困了,爹,抱!」
之前曾茂還有點兒忐忑,兒子是仙童,無所不知,說不定在仙界有幾百歲了,他配當神仙的爹嗎?
傻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段父子關係。
此時見明庭對自己十分依戀,跟以前沒什麼區別,他搖搖頭,笑了起來。
管這孩子是什麼來歷,現在明庭是自己的寶貝兒子,是他們曾家的獨苗苗!是他和娘子的心肝寶貝!
曾茂抱着明庭走到卧室,餘三娘剛把針線放下。
「睡了?」餘三娘走過來。
「嗯,一閉眼睛立刻睡得像小豬一眼。」曾茂掂了掂,「最近好像長肉了,改天用秤稱一下。」
明庭躺床上翻身繼續呼嚕嚕睡,曾茂跟餘三娘小聲講了孩子的來歷。
一聽自家兒子真的是仙童,還是偷偷下凡來報恩的,餘三娘緊張地看着明庭。
見他還在,她連忙抓着曾茂的手:
「相公,你要努力啊!庭哥兒是我的命!你,你必須考上進士,當大官!」
「我知道,我知道!」曾茂對兒子的在意不必餘三娘少。
他甚至有些懷疑,最近頭腦變清明,還有家裏人氣色肉眼可見地變好,是不是明庭用了什麼仙術。
也不知道兒子在凡間用仙術會不會受懲罰,真是擔心啊!
等第二天曾茂問起來,明庭擺擺手。
「都是些小手段,不足掛齒,我只是將平時喝的仙水放在茶水裏,不要緊。」
得到肯定的回答,曾茂這才鬆了口氣,也老老實實地接受明庭給他制定的學習計劃。
這計劃里除了溫書、練字、寫策論之外,還有鍛煉身體,每天下午必須活動半個時辰。
「我們仙界有位超級大佬曾經說過一句話,「野蠻其體魄,文明其精神」!沒有好的身體,哪怕有一腔抱負,也沒有辦法實現。」
曾茂懂了,能被兒子稱為大佬,肯定是仙界頂尖的神仙。
神仙長生不老,擁有不死之身,就這樣他老人家還一直鍛煉身體,冬天冬泳,真是太自律了!
神仙這麼努力,他一個凡夫俗子更應該鍛煉起來。
曾茂在明庭的鞭策下,認真複習,偶爾也會和郭松聚一聚,交流學習,給對方的文章點評。
郭松發現曾茂的文章一次比一次寫得好,心裏非常驚訝,問他有什麼學習的好竅門?
竅門?曾茂能怎麼說?
生個仙童當兒子,被他訓得跟孫子一樣,你也能和我一樣進步?
曾茂最後只能告訴郭松,可能是安魚縣風水好,養人。
他們一家來了之後,氣色一天比一天好,兒子也沒生病,他的腦子也像開竅似的,靈光了不少。
郭松是個實在人,倒是相信了曾茂的這番話。
他說安魚縣文氣很重,說不定對他們這些讀書人真的有影響。
等到白雲書院入學考試的那天,明庭親自送曾茂到了書院門口。
「爹爹,好好考試!郭伯伯,考完了來我家吃魚啊!」
明庭揮着小手,給兩個人打氣。
之前郭松打聽了,白雲書院收的學生最起碼也是童生。
這裏的入學考試很別具一格,仿照秋闈科考,弄成小隔間,所有人要在裏面經歷一次模擬秋闈考。
當然,不可能和真正的秋闈一樣考那麼久,只是讓大家感受一下科舉的氛圍。
曾茂按照書院的規矩,帶了筆、硯台、餅子、單衣……這回可是要在裏面呆三天呢!
明庭覺得白雲書院挺好,進門有入學考試,上學每個月有模擬考,還有期中期末測試。
白雲書院的創始人一定是個學霸,還是個非常靈活的學霸。
就這種模擬秋闈考試氛圍來說,已經有點兒像現代社會的應試教育。
不知道學生考上后,在裏面會學些什麼。
三天後,馬叔駕車去白雲書院門口等着,明庭坐在車裏往外探着頭,嘴裏念叨着爹爹怎麼還不出來。
等了一會兒,陸陸續續有人出來,很快明庭看到了曾茂,連忙招手喊他。
「爹!我在這兒,爹爹!」
曾茂搖搖晃晃地走着,大腦一片空白,旁邊郭松的狀況比他好不到哪兒去。
兩人約好回頭再聚,曾茂來到了馬車跟前。
見明庭要往自己身上撲,他連忙後退了兩步。
「等等,我身上臭得很,回家洗乾淨了再抱你!」
曾茂這回抽的簽還可以,至少沒在茅房旁邊。
郭松運氣不太好,旁邊是茅房,所以他急匆匆地走了,要回去洗澡。
等傻爹上了馬車,明庭連忙給他倒水,捏肩,捶背,一套手法弄下來,曾茂總算是舒服多了。
回家后他洗了個熱水澡,又灌了薑湯,吃了飯倒頭就睡。
「白雲書院怎麼這麼嚴格?一個入學考試弄得跟秋闈一樣……」
看到曾茂疲憊不堪的樣子,餘三娘嘆了口氣。
她雖然心疼相公,可這跟鞭策相公考舉人不衝突,畢竟相公和兒子比,還是兒子更重要。
曾茂睡了一整天,終於緩過勁兒來,吃飯的時候跟餘三娘倒苦水。
「隔間只有這麼一點點長,在裏面伸懶腰都不行……床板硬邦邦的,夜裏冷得很……」
「我隔壁的人睡覺說夢話還磨牙……對面那個人不會溫餅子,把東西燒糊了,差點兒走水……」
吐槽到最後,曾茂自己也笑了起來。
不得不說,白雲書院的入學方式很獨特,也非常有效果,讓他清醒地認識到了考舉人的不容易。
所以書要好好看,身體也要好好鍛煉。
另外,曾茂打算找木匠,在家裏搭一個科舉的隔間出來,經常進去訓練一下。
他這想法跟郭松一說,郭松喜得拍大腿,「你這個想法很好!不如我們一起搭,一起考,怎麼樣?」
曾茂連連點頭,一個人住小隔間還是沒有緊迫感,要是旁邊有競爭對手,那感覺立刻不一樣了。
三天後,閱卷結果出來,曾茂和郭松一起被白雲書院錄取,兩家人在一塊兒吃了頓飯,慶祝了一下。
白雲書院可以住讀也可以走讀,因為兩人已經成家,有了兒女,他們決定走讀。
與此同時,30天清理河道的徭役也結束了。
曾家其他人沒事,唯獨曾老三,是被人抬回來的。
「爹,爹爹!」
家裏五個孩子圍着曾老三,一邊喊爹一邊哭。
曾爺爺讓孩子們讓開,上前摸了摸曾老三的額頭,很燙!看到又黑又瘦的兒子,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這怎麼回事?老三怎麼了?」曾爺爺問着長子。
他們兄弟幾個出去,不是應該互相照應嗎?怎麼老三變成這樣?
「臨回來的頭兩天,老三說背上不舒服,咱們也沒怎麼注意。」
「誰知過了一夜,這包長得有核桃大,今天直接變成雞蛋大。回來的路上,老三疼得走不了路,我們把他抬了回來。」
曾老大也是黑黑瘦瘦,不止他,曾老二還有曾鐵柱的兩個堂哥都是如此。
本來看著兒孫們瘦歸瘦,氣色還不錯,曾爺爺剛鬆了口氣,沒想到老三不行了。
「老三媳婦兒,還愣着幹什麼啊!拿錢出來,去鎮上請大夫啊!」
曾爺爺看到哭啞了的三媳婦兒,忍不住皺起眉頭。
「請曲大夫來!」
曾鐵柱對鎮上熟一些,他跑去請了曲大夫,沒想到大夫一看,說這是「疽」。
「疽?!」曾爺爺一聽,壞了,這可是會死人的病!
「大夫,您一定要救我兒子,這一家子全靠他了!他家孩子還這麼小,不能出事啊!」
曲大夫眉頭緊鎖,摸着曾老三肩胛骨上的大包,硬邦邦的,裏面全是膿。
「我治不了,你們可以去縣裏。縣城有個金大夫,醫術高明,他說不定能治好。」
曲大夫站起來,擺了擺手,「趕緊送縣裏,說不定還有得救。」
曲大夫這話如同晴天霹靂,讓曾家人呆住了。
疽是什麼病?為什麼這麼可怕?就這樣一個包,難道會要人性命?
曾爺爺還想求曲大夫,他直說自己治不好,讓葯童背着藥箱頭也不回地走了。
「爹,這咋整?」老三媳婦兒紅腫着眼睛,「我一個婦道人家,沒去過縣裏,我,我……」
說著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曾爺爺一看三媳婦兒不管用,叫老大和老二做了擔架,讓沒去服役的孫子抬着曾老三,自己和老二陪着去了縣裏。
「爺,我和你們一起!」曾鐵柱跟在後面。
除了關心親爹的身體健康,曾鐵柱還想去找找曾秀才,萬一對方會收留他呢?總比在家裏強!
而且秀才人好,秀才娘子心軟。
說不定得知曾老三病了,他再哭一場,他們還會給些銀子,至少家裏不用花錢。
等幾個人到了縣裏,已經是傍晚。
找到金大夫的店,他一看情況,大包已經油亮亮的,按一下硬邦邦,曾老三疼得直叫喚。
金大夫搖了搖頭,「這樣了才把人送來,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大夫,我們大老遠過來,就是相信您的醫術,只要把人救下來,怎麼都好說!」
曾爺爺連忙說道。
金大夫先收了訂金,五兩銀子,給錢的時候曾家人心裏在滴血。
隨後,金大夫命人點了六盞燈,讓屋裏亮堂堂的,又沸水煮了匕首,還準備了烈酒。
「忍着點兒!」
金大夫拿了木棍讓曾老三咬着。
他剛含住,金大夫手起刀落,沒等人注意,在老三背上的膿包上劃了十字花刀。
當裏面的膿被擠出來,曾鐵柱忍不住想起了村裡養的蠶,快吐絲的時候,又白又肥,跟他手指一樣粗。
膿包里的膿也是這樣子,又白又粗。
曾老三疼得滿頭大汗,要不是咬着木棍,他的慘叫聲能傳到兩條街外。
曾家人隔了幾米遠站着,看到這畫面,曾老二往曾爺爺背後躲了躲,「老三這回受罪了!」
不說劃開的皮肉,單是金大夫使了那麼大的勁兒,不斷揉擠按壓,一看就相當疼,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
「大夫,還,還沒好嗎?」
曾爺爺也嚇着了,拿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
「早着呢!要把膿根擠出來,還有黃膿和污血,全得擠乾淨,最後流出鮮血,這才算完事。」
金大夫這麼一說,連曾爺爺這個上了年紀的人也忍不住腿軟。
都說得了疽會死人,史書里也有名人是因為這個病死了,沒想到這麼嚴重。
「我先出去,老二,你在這兒守着你弟弟——」
看到湧出來的膿血,曾爺爺有點兒暈,連忙把老二推出去,他快步走到門外。
「你們盯着,我去緩一緩!」沒一會兒,曾老二又把侄子們推了出來,他實在是看不下去。
金大夫一直忙到月亮出來,才算是把膿包清理乾淨。
在他噴烈酒的時候,曾老三嘴裏的木棍掉了,啊的一聲慘叫,嚇得門外的曾爺爺和曾老二同時哆嗦了一下。
金大夫在傷口上塗抹了一些藥膏,讓他們把曾老三抬到病床上。
「面朝下躺着,敞着背,等結痂就好了。夜裏盯着點兒,要是半夜發燒,記得喊我。能不能熬過,看頭兩天的情況……」
金大夫喊葯童給曾老三灌了一碗烏黑的湯藥,擺擺手回去睡了。
「爹,五兩銀子這麼沒了?」曾老二小聲問道。
旁邊的葯童看了他一眼,一副你真沒見過世面的眼神,「五兩是定金!後面喝葯住宿吃飯,都是要交錢的!」
啥?!
曾老二傻眼了,曾爺爺也眉頭緊鎖。
本來分家的時候每家只分了八兩銀子,這回為救曾老三,不得把他家裏掏空?
今年真是個多事之秋啊!
曾爺爺嘆了口氣。
進了秋天,先是老四盜竊被抓,接着家裏賣地,後來分家,鐵柱得天花,被秀才趕回來,又遇到曾老三得疽……
這一樣一樣,麻煩像趕趟似的找上門,沒個停歇的時候。
「爹,我和大哥湊的錢,借給老三治病用,以後可是要還的!」
來的時候曾爺爺怕銀子不夠,好說歹說,讓老大和老二各拿了一兩銀子出來,這時候老二提起這事兒。
「主要是怪老四,要是他不小偷小摸,也不會有這些麻煩。」曾老二叨咕着。
曾鐵柱低着頭,聽着二伯的抱怨,握緊了拳頭。
看到孫子默不吭聲,曾爺爺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段時間他抽空把自己還記得的一些知識教給曾鐵柱,發現這孩子的確是讀書的料,很聰明。
曾爺爺打算等兒子們回來,開個家庭會議,跟幾家提一提供曾鐵柱讀書的事情。
曾家要翻身,必須供孩子讀書!
誰承想,老三得了疽,病成這樣,一下子花了這麼多銀子。
要是最後真欠了債,即便曾爺爺願意,其他兒子也不會答應拿錢供鐵柱讀書。
好在鐵柱還小,只有7歲,可以等他大一些,家裏條件好一點兒了再說這事兒!
曾爺爺安慰着自己。
第二天,曾爺爺把其他人都打發回去了,只留下自己和老二,還有曾鐵柱。
曾鐵柱又去縣學門口守了一天,還是沒打聽到曾茂的消息。
他想去別的秀才家給他們的孩子當跟班,可是其他秀才沒有曾茂那麼好的脾氣。
看到一個髒兮兮,滿臉麻子的小孩,他們紛紛揮手趕他走,彷彿他有什麼傳染病似的。
有了對比,曾鐵柱才知道曾秀才人有多好,在秀才家有多幸福。
可是,好時光一去不復返,他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曾老三病着,曾爺爺和老二也沒閑着,留下曾鐵柱照顧他爹,另兩人去碼頭扛貨。
雖然曾老二剛在河邊幹了30天,人也瘦得厲害,可是在縣城呆一天,就多一天開支。
人不能閑着,能掙幾個銅板也是好的。
直到第四天,曾老三才慢慢好起來,人能下地走動。
一聽說這次治病花了七兩多銀子,分家分的銀子快用光了,曾老三哪裏還坐得住,鬧騰着要回家。
金大夫說為了確保,必須再住兩天。
曾老三不肯,認為大夫是為了坑錢,氣得金大夫揮手趕人。
「走走走,你們趕緊走!我記住你們幾個人的臉了,以後老夫不給你們家任何人看病!」
金大夫喊徒弟和葯童把曾家人轟了出去。
哪怕曾爺爺說治病該聽大夫的,曾老三依舊堅持回家。
結果回去後半夜開始發燒,他忍着沒喊人,到早上被發現的時候人已經燒糊塗了。
曾爺爺又把曲大夫請來,來回折騰了幾次,不但分的八兩銀子全花光,還在老大和老二那兒各借了一兩多。
「我早勸你在縣城把病瞧好,你偏不聽。這下人吃虧受累不說,錢也沒了。」
看到兒子瘦得只剩皮包骨,曾爺爺不知道說什麼好。
奉天在曾家吃完瓜,回來跟明庭八卦。
曾鐵柱這回不但不能上學,還得幫家裏做事,他們家還欠了錢。
「老大,就這麼放過曾鐵柱,是不是太便宜他了?」奉天好奇地問道。
「鈍刀子割肉,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你等着看好戲吧!」
明庭咬一口桂花糕,又含一口蜂蜜水在嘴裏,美滋滋。
明庭有很多辦法對付曾鐵柱,能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在曾鐵柱忽悠他去河邊,對他動了殺心的那一刻起,明庭放棄了。
真當本運靈很好欺負嗎?天地是我父母,欺負我,看我爹娘怎麼收拾你!哼!
老天盯上一個人,想叫人倒霉,那可不是一陣子,而是一輩子!
奉天瞬間明白過來,連忙喊老大666,狗腿子似的給明庭捏肩捶背。
這金大腿它得抱緊了!
因為曾老三生病,欠了自家的錢,曾家大嫂和二嫂說話一直陰陽怪氣,話里話外都在擠兌他們。
別看他們是親兄弟,窮人無親戚,手足也是如此。
這時候債主是大爺,他們對老三兩口子說話不客氣,下邊的孩子們也孤立老三和老四兩家的孩子。
原因無他,老大老二家裏過得更好。
而曾老四,是害得家裏賣地賠錢的罪魁禍首。
曾家老大老二年紀大,膝下的長子次子已經結婚成家,家中壯勞力多,幹活的人多。
農閑時候男人們去扛包,女人們做針線,每天都有進賬。
老三病剛好,這回元氣大傷,力氣活兒幹不了。
他的長子才13歲,離成家還早,家裏沒頂事兒的男人,勞動力不足,日子越來越拉胯。
等到冬天,徹底閑下來,曾老大和曾老二在商量着建房子,離開老宅,讓媳婦兒出面要債。
可是曾老三家裏哪有錢!
老大和老二也知道弟弟家裏的情況,兩人嘀嘀咕咕說了一些難聽的話,把曾老三教訓了一頓。
這一回,曾鐵柱算是知道了什麼叫世態炎涼。
以前大伯和二伯人挺好,怎麼一牽涉錢的問題,他們馬上翻臉無情了?
曾鐵柱想到爺爺說的,讓伯伯叔叔們出錢供自己讀書。
現在他有些懷疑,真的能行嗎?
一兩銀子兩個伯伯這麼斤斤計較,更何況讀書的束脩並不便宜,他還能念書嗎?
晚上躺在床上,曾鐵柱想起了在曾秀才家的幸福生活,還有每三天一頓的肉,敞開了吃,多好啊!
回來幾個月,他在秀才家養起來的肉全沒了。
因為臉上坑坑窪窪,他還多了個「曾麻子」的外號,連家裏的兄弟姐妹也這麼喊他。
村裏的小孩還編了個順口溜。
麻子麻,石墩砸,砸出油來煎糍粑,糍粑煎得兩面黃,鐵柱吃了打飆槍!
這不是侮辱人么!
小少爺到底在哪裏啊……
曾鐵柱抽着鼻子,猛地,他想起明庭說過的開竅。
小少爺那次生病後突然開竅,過目不忘,過耳不忘,秀才公念一遍文章他便能背誦,和神童一樣。
要是自己開竅,出了名成了神童,是不是會有人願意資助他?
明庭在開竅之前,被曾鐵柱掀了被子,染上了風寒。
如果他晚上不蓋被子,大病一場,是不是也會開竅?
陷入絕境中的曾鐵柱急昏了頭,決定試一試。
本來家裏被子就不厚,曾鐵柱把被子推開,他害怕自己太皮實,又將衣服脫掉,光着身子躺在床上。
後來曾鐵柱還覺得不夠,偷偷爬起來,跑到水缸邊澆涼水在自己前胸和後背上。
等冷得打了幾個哆嗦后,他終於心滿意足地躺了下來。
開竅!我一定要開竅!比小少爺更聰明!
我要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出口成章……
第二天,孩子們起來了,除了曾鐵柱。
鐵柱娘嘴裏罵罵咧咧地進屋,「都什麼時候了還懶着,今天你繼續撿柴。」
見曾鐵柱光着,再一摸他額頭燒得像火一樣,鐵柱娘急了,「當家的,快來,鐵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