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爹爹的首輔之路(2)
「少爺,你剛才背的是什麼?」
曾鐵柱急切地問道。
「這是考秀才要看的書。怎麼樣?我厲害吧!」
明庭嘚瑟着,見旁邊沒人,他偷偷湊到曾鐵柱耳邊,「鐵柱哥,我跟你說,我開竅了!」
開竅?曾鐵柱懵了,這是什麼東西?
見他不理解,明庭得意洋洋地告訴他,開竅是混沌腦子突然靈機一動,天靈蓋像被春雨洗滌了一樣,耳聰目明,頭腦清醒。
「現在我爹只用念一遍,我就能背下來,厲害吧!」
明庭嘻嘻笑着,打擊着曾鐵柱。
「背書真是太簡單了,想吃飯喝水一樣容易!既然我有這樣的天賦,急什麼呢!我要好好玩,多玩幾年!」
曾鐵柱不信,可明庭背誦的那些文章聽起來好複雜好難懂。
他聽一遍能記下來,這種天賦直接打擊得曾鐵柱差點兒自閉。
「少爺,人之初你會背了?」
曾鐵柱不死心,他們之前學習的時候,明庭還背得磕磕巴巴。
「當然,你聽着!」明庭搖頭晃腦地背了一遍。
「開竅了真是好啊!」明庭像驕傲的大公雞一樣。
「你以為為啥我爹突然讓我8歲再啟蒙?因為啟蒙對我來說太簡單了,別人學一年,我一個月全會了。」
「所以即便我起步晚,也能追上人家!」
曾鐵柱腦子懵了。
明庭生病之前兩人天賦差不多,背書識字的速度一樣,曾鐵柱還故意藏了拙。
怎麼病了一場,明庭一下子甩出他老大一截?騎着馬也追不上了?
耳邊是明庭嘰嘰喳喳地炫耀,曾鐵柱內心原本的小驕傲和小自信此時已經碎成了渣渣。
要是明庭直接跳過啟蒙,他想跟着蹭學的想法豈不是實現不了?
「少爺真厲害!」曾鐵柱很快調整了心態。
「少爺這麼厲害,我拜少爺為師,您教我好不好?」
如果明庭真的是個小孩子,被恭維一番后,說不定會答應下來。
可現在芯子換了,明庭才不會被哄騙。
看到曾鐵柱一臉渴求的模樣,明庭搖了搖頭。
「你天資太差,笨死了!到現在人之初都沒背下來,我爹念一遍我就會了。」
「我可不要收笨學生,會影響我的名聲。以後我要收天底下最聰明的人當學生!走咯,玩去咯!」
明庭蹦蹦跳跳地跑了。
笨死了……
明庭的評價像大鎚子一樣,撞擊着曾鐵柱的內心。
他一直敏感,自尊心強,今天卻一再被明庭打擊。
曾鐵柱站那兒發獃好久,只等天色晚了,有人叫吃飯,他才回過神來。
「我不笨,我根本不笨!爺爺說我是最聰明的!」
曾鐵柱看到馬騰抱着明庭走過來,不斷給自己打氣。
他只不過是沒開竅而已,等他開了竅,一定比明庭更聰明,更過目不忘!
「騰哥,我今天講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你記住了嗎?」明庭問道。
「記住了,我每天回去會回顧好幾遍。」
馬騰連連點頭。
當年馬叔和周嬸子簽了賣身契,明庭爺爺去世的時候把身契還給他們。
兩人不肯收,說曾家救了他們的命,給了一個安定的居所,老太爺是大恩人,他們不走。
後來即便賣身契被曾茂燒了,馬叔也留了下來。
如今,他們一家是自由身,只不過記恩,一直留在曾家幫傭。
他爹想等馬騰再大一點兒送他學一門手藝,不管是木匠還是鐵匠,有手藝總不會餓肚子。
原世界,馬騰學了幾年木匠,明庭覺得有些浪費。
有他在,難道教不出一個大將軍么!
此時的馬騰還不知道,明庭教給自己的是什麼,只覺得這些打仗的故事很有趣。
晚上吃了飯,明庭繼續黏着曾茂聽他讀書講故事,當得知有縣學和府學,明庭好奇地問曾茂。
「爹,你為什麼不繼續上學呢?」
「自己在家學習,沒有老師指導,也沒有同窗可以交流,這不是閉門造車嗎?」
曾茂不好意思告訴兒子,他考的秀才是吊車尾,縣學有名額,他雖然沒申請過,但不一定能成功。
明庭多機靈,只看曾茂的表情便明白過來。
「我知道了,爹爹肯定是擔心我和娘,捨不得我們!」
「既然這樣,我們搬到縣裏住豈不是更好?到時候爹爹去縣學念書,我們一家人也在一起。」
明庭小大人似的盤算着,他們家裏有多少地,幾個鋪子,包括這宅院,能賣多少錢。
「咱家的地可以留着,三個鋪子賣掉去縣裏買鋪子。那裏人更多,客流量大,雖然競爭大,但是那邊的鋪子更值錢啊!」
曾茂和餘三娘兩雙眼睛盯着明庭,好奇得不行。
「你小小年紀,怎麼知道這些?」餘三娘問道。
「這是娘你說的!你算賬的時候我在旁邊,這一點兒也不難。」明庭一臉無辜。
「其實你們說的話我一直記得,只是你們不知道而已。」
曾茂不相信,問他自己說過啥。
等聽明庭說他連一兩歲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還有爹娘拉燈后說了什麼,曾茂連忙捂着他的嘴。
「乖乖,這些可不能隨便說,也不能告訴別人!」
看到妻子臉紅了,曾茂鬧得很不好意思。
孩子以前一直跟他們住在一塊兒,晚上兒子睡着后,他們常常說一些悄悄話。
沒想到明庭不但聽見,還記了下來,真是要不得!
「我知道啊!不然為什麼我不肯跟爹娘一起睡呢!」
明庭掙脫出來。
「娘之前說,把家裏的鋪子賣了去縣裏,我覺得這個建議很好。」
「爹爹,舉人可不是考死記硬背,需要多學習多交流,最好是有名師指導。」
「你在家裏盯着書本,哪怕看個洞出來,也沒有用!這可是郭伯伯說的。」
郭伯伯?曾茂想起來了,是他的同窗郭松,兩人一起考上了秀才。
郭松舉家遷到縣城,還問曾茂要不要一塊兒過去,被曾茂拒絕了。
因為曾茂對自己的要求不高,考個秀才已經很不錯了,至少比他爹強。
可是這兩天,被兒子的一再刺激,曾茂決定繼續考科舉。
現在聽明庭說起縣學,曾茂也有些心動。
要是運氣好申請能通過,去縣學念書總比在家裏好。
至少不用面對天才兒子!
這孩子現在像個爹似的,常常考校他,太受打擊了。
縣學的秀才們可不一定比明庭還有天賦,多少能讓他找回一些自信。
「我和你娘商量商量。」曾茂把明庭哄睡之後,跟餘三娘商量了半宿。
餘三娘也是贊成去縣城的,這不完全是為了曾茂。
以前餘三娘只想把孩子好好養大,現在既然兒子念書有天賦,他們要是繼續留在小鎮上,豈不是耽誤了孩子的前程?!
至於曾茂考舉人,她倒是沒什麼別的想法。
自己枕邊人是什麼個性,她最清楚不過。
曾茂能安安分分守着家業,守着她和孩子,餘三娘已經非常滿足了。
要是他考上舉人,自然是錦上添花,她高興。如果落榜了,她也不會埋怨丈夫無能。
第二天早上吃飯的時候,明庭急匆匆地問他們考慮的怎麼樣?
「你猜。」曾茂見娘子給明庭剝雞蛋,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模樣,他有些吃味,故意逗起了明庭。
「肯定是搬家!太好了!」明庭眼睛一亮。
看到孩子高興成這樣,夫妻倆也笑了起來。
明庭算了一下曾家的家業,雖然有鋪子有地,其實家產沒有多少。
原世界,曾茂過繼曾鐵柱后,打消了考科舉的念頭,辦了私塾。
現在他還沒開私塾,自然也少了一份收入。
小鎮上的鋪子值不了多少錢,到縣城租房子生活,曾茂念書考試,未必能一次考上,這些都是硬性開支。
一個家裏不能只出不進,那樣日子會越過越拮据。
難道把藏寶圖裏的寶藏挖出來?
明庭想了想,又搖搖頭。
那寶藏說起來是前朝寶藏,其實和皇室沒半點兒關係,是前朝的有錢人在戰亂之前將家裏的金銀藏了起來,畫了張畫標記。
大概有四五十萬兩銀子,對曾家來說這是一筆天大的財富。
可是突然暴富太引人注目,還是低調一些好。
而且,目前的曾茂只是個秀才,根本沒有能力守住這筆錢。
明庭皺着眉,琢磨着怎麼「接濟」爹娘。
看到明庭坐在馬廄前撐着下巴發獃,曾鐵柱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覺得小少爺越來越不務正業。
從早上明庭拉着馬騰練馬步,結束后他一直呆在馬廄這兒。
昨天小少爺還是一副開竅了的天才模樣,今天又傻乎乎地發獃半天。
要不是他還有呼吸,曾鐵柱快以為明庭變成了石雕。
「小少爺,喝水嗎?你餓了嗎?」曾鐵柱問道,「要不要去書房聽老爺講書?」
曾鐵柱還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比明庭笨,他想着要是多聽多記,總能學點兒東西。
結果明庭擺擺手,讓他不要打攪自己。
「我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鐵柱哥,你說等我病好了出去玩,是穿紅褂子還是藍褂子?紅褂子喜慶穿着精神,可是我覺得藍褂子也很好看,顯得我玉樹臨風。」
我踏馬管你穿什麼!
你一個5歲的小屁孩,站着還沒馬腿高,玉樹臨風跟你有什麼關係?!
曾鐵柱表情扭曲,差點兒崩潰。
他家5歲的弟弟雖然也是熊孩子,可是沒有這麼折磨人的。
「小少爺,我們到時候可以去書店看看!」
曾鐵柱好不容易緩過來,循循善誘地引導着明庭,「看看裏面有沒有來什麼新書。」
要是有他喜歡的,可以求小少爺買下來,他回頭蹭書看。
「看書有什麼意思!」明庭翻了個大白眼。
「我要去河邊翻石頭找小螃蟹!騰哥說小螃蟹用油一炸,又香又酥,特別好吃。」
「算了,小孩子的快樂你不懂,我還是穿藍褂子好了。」
一看太陽到正午,明庭噔噔噔地跑去吃飯,把曾鐵柱甩在身後。
等到下午,馬騰帶了一對兒蛐蛐過來,明庭又玩了一下午蛐蛐。
「少爺,你以後不看書不練字了?」曾鐵柱看到明庭不務正業,着急得不行。
如果明庭一直這樣,爺爺送他來曾家的目的豈不是會落空?
「鐵柱哥,小孩子應該多休息。你看那些讀書人,哪個不是瘦瘦的,臉色不好。」
「讀書很消耗人!我還是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次喝葯太痛苦了,我不要學習。」
明庭說起這次生病,曾鐵柱有些心虛。
隨後,他後悔了。
早知道小少爺生病後得了厭學症,他根本不會掀被子讓明庭着涼。
現在可好,偷雞不成蝕把米。
明庭晚上跟着爹娘一起睡,白天不識字不看書,要麼和馬騰玩鬧,要麼發獃,或者盯着地上的螞蟻窩看很久。
曾茂也放鬆了對明庭的管教。
在曾鐵柱眼裏,小少爺如今跟鄉下的孩子沒什麼區別。
怎麼辦?
他這段時間門試了很多種方法。
不管是哄騙,還是嚇唬,連激將法都用上了,可是明庭油鹽不進,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快把曾鐵柱急死。
「小少爺,你要是再這麼不上進,我就回家不伺候你了。」
最後,曾鐵柱使出殺手鐧。
「娘,鐵柱哥說要回家,他想家,以後不來咱家了!」
明庭扯着嗓子喊起來,嚇得曾鐵柱連忙捂着他的嘴。
這回曾鐵柱是真的沒轍了!
他後悔極了,不該讓小少爺生病,為什麼人病了之後會變得這麼懶散?
曾鐵柱心裏的怨氣越來越大,他恨明庭,有這麼好的學習機會不把握,只知道貪玩。
要是秀才公是我的爹爹,該多好啊!
看到曾茂把明庭舉起來,讓他去摘樹上的葉子,曾鐵柱羨慕極了。
如果小少爺死了……
當初那個念頭再一次浮現在曾鐵柱的腦海里。
這麼好的爹娘,這麼好的家世,既然明庭不珍惜不在乎,不如消失,把爹娘讓給他吧!
「喲喲,眼睛裏有殺氣了!」
奉天坐在明庭肩膀上,指着曾鐵柱嚷嚷。
「老大,你可要小心啊,這是個狠心腸的壞小子!他盯上你了!」
明庭瞥了一眼曾鐵柱,沒放在心上。
曾茂已經把鋪子賣掉了。
這個三進的院子他原本是捨不得賣的,可是餘三娘算了一筆賬,如果曾茂考上舉人,以後要考進士呢?
聽到娘子的「野心」,曾茂嚇了一跳。
他何德何能,能考上進士?這不是天方夜譚嗎?
「你考不上,庭哥兒呢?我們總不可能一直在縣城租房子吧!」
「庭哥兒啟蒙你可以教,等他中了秀才,萬一去府學念書?也就十來年的事兒,難道不該走一步看三步,早點兒準備着?」
餘三娘不說還好,一說曾茂立刻發散思維。
童生和秀才他能教,明庭考舉人,他這個爹的能力就不夠了,必須給兒子請名師。
老曾家只有這麼一個獨苗苗,放他出去讀書,曾茂擔心,必須跟着。
所以,他們該賣的還是要賣,是應該早做打算。
在賣房子之前,曾茂收拾書房,打算把家裏的書裝起來帶走。
結果他翻出了一隻明庭爺爺趕考時候用的藤箱,上邊兒一層厚厚的灰塵,塞在書櫃下面角落裏,不知道放了多久。
藤箱沉甸甸的,曾茂還以為裏面裝了書。
打開一看,是16個金元寶,他頓時驚呆了。
這元寶哪兒來的?爹什麼時候留了這麼大一筆錢?!
天降橫財啊!曾茂連忙將餘三娘叫來。
「爹怎麼也不說一聲?要不是我打開看,說不定搬家的時候當成沒用的東西扔掉,叫別人撿了便宜。」
曾茂一邊感慨,一邊拿起元寶咬了一下。軟的,是足金。
「爹大概是想留着,讓我們遇事救急用。」
餘三娘把元寶裝盒子裏,讓曾茂拿回卧室。
她稱了一下,又估算了價格,這些金元寶值八百兩銀子。
「我的乖乖,發財了!還是爹疼我!」曾茂高興極了。
而他感謝的「爹」,這時候在跟馬騰講圍魏救趙。
馬騰原先跟着曾茂認了幾個字,可他實在是不喜歡那些文縐縐的之乎者也,沒多久便放棄了。
還是明庭這種講故事的方式好,通俗易懂,寓教於樂,讓馬騰受益匪淺,學到了很多東西。
曾鐵柱這幾天一直神秘兮兮的,有時候還會跑出去很長時間門。
有奉天盯着,明庭一點兒不害怕,他已經想好了對付曾鐵柱的辦法。
雖然對方只是個7歲的孩子,可他做的事兒是孩子嗎?小惡魔還差不多!對惡魔不要講什麼仁義道德。
這傢伙可是欠了曾家三條人命呢!
晚上吃飯之前,曾鐵柱來到明庭身邊,跟他說發現一個好玩兒的地方。
「小少爺,你不是想捉螃蟹嘛!我這幾天出去,在河邊發現了一個螃蟹窩,裏面好多小螃蟹,明天我們去玩兒吧!」
喲,這是掀被子沒用,打算把人推水裏淹死?
明庭笑眯眯地點頭。
「好呀,明天我們一起!」
曾鐵柱高興了一晚上,第二天看到明庭身邊跟着的馬騰,還有馬叔,他驚呆了。
說好的我們倆,你為什麼叫上別人?
「鐵柱哥,快帶路,抓回來周嬸兒今天炸小螃蟹我們吃!」
曾鐵柱能怎麼辦?只能帶着他們過來,指了地方。
天氣涼快了,他特地把肉省下來藏在石頭下面,吸引螃蟹過來吃,製造出螃蟹窩。
沒想到辛辛苦苦好幾天,目的沒達到,一窩螃蟹全被馬叔和馬騰撈走。
「抓螃蟹真好玩!鐵柱哥,下次我們再來啊!」
明庭抓着小螃蟹,興奮得小臉紅紅的,看着一簍子小螃蟹,口水差點兒流出來。
吃吃吃就知道吃,怎麼不吃死你!
曾鐵柱心裏詛咒道,臉上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
他們在外面抓螃蟹的這天,曾茂帶人看了宅子,對方很滿意。
曾家不算富裕,家裏的傢具用了很久,早就不時興了。
因為得了一筆意外之財,曾茂決定把傢具全留下來,只帶衣服書和一些生活用品。
買家聽了,當然高興,等於拎包入住,啥也不用買。
而且這是秀才的房子,指不定他兒子能沾沾文氣,考科舉的時候順利一些。
買家是痛快人,給了訂金,雙方約定了交房和交尾款的時間門。
曾家沒長輩,餘三娘的娘家離縣城近,他們準備到縣裏安頓下來再去拜訪。
在走之前,曾茂問馬叔有什麼打算,畢竟這一家是自由身,不能強行要求人家。
馬叔二話不說,要跟着曾茂。
「老太爺走的時候不放心老爺,我承了老太爺的恩情,這輩子都要留在曾家。」
馬叔的意思,也是周嬸的意思。
曾茂也很相信馬叔,便答應下來。
下面就是曾鐵柱的問題。
「爹,我不喜歡他。」晚上,明庭窩在曾茂懷裏,「他晚上掀我被子!」
「你說什麼?」
餘三娘在做針線活,聽到這話一個沒留神,被針扎了手指。
「我睡覺可老實了!是鐵柱哥晚上掀我被子,我才着涼的。」
明庭雖然有很多辦法懲治曾鐵柱,可原主的死因他還是想告訴曾茂和餘三娘。
他們是一對很好的父母,在原主去世后兩人大病一場,床上躺了很久,曾茂還差點兒死了。
後來家裏賣了地,他們喝了很久的葯,才慢慢從喪子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我聽到鐵柱哥說夢話,他說如果我死了,爹就能過繼他當兒子,到時候可以住大房子,吃香的喝辣的。」
明庭的手指戳着曾茂下巴上的小鬍鬚。
「爹,過繼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鐵柱哥會成為你的兒子?你們不要我了嗎?」
曾茂看到兒子天真無邪的臉,一下子喘不過氣來,胸口悶疼。
餘三娘的臉色也很難看,兩人對視一眼,好半天沒說話。
等終於緩過來,曾茂認真地看着明庭:
「庭哥兒,你跟爹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平時鐵柱跟你在一起,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全部告訴爹!」
明庭當然是一五一十地講了,包括鐵柱這段時間門一直逼着他讀書識字去書房,以及私下裏要帶他去河邊。
曾茂知道后緊緊抱住兒子。
他是獨子,家裏環境簡單,但也不是什麼都不懂。
單是曾鐵柱掀被子,以及他說的那些夢話,足以說明這是個心腸壞透了的小子。
一個小孩哪兒知道過繼?肯定是家裏大人教的!
當初曾茂選曾鐵柱,也是因為鐵柱爺爺曾經和明庭的爺爺同窗幾年,只是沒考上童生。
看在這個交情上,他選了這孩子。
沒想到,這是引狼入室!
要不是明庭開了竅,變聰明了,說不定什麼時候被一肚子壞水的曾鐵柱害死,他們當爹娘的還不知道實情。
「你不用擔心,爹爹和娘親會保護你的。」
曾茂摸了摸明庭的頭,又抱了抱他。餘三娘也過來,摟着明庭不肯鬆手。
夫妻倆交換了眼神,沒說什麼,心裏已經有了決斷。
明庭以為曾茂會直接報復過去,現實是他處理這件事的手段很是和風細雨。
一天後,曾鐵柱在鎮上算賬的四叔被查出來偷拿銀子,被布店老闆扭送到了官府。
曾爺爺上門求助,曾茂打着哈哈,說偷竊並非小事,朝廷有律法處置竊賊,店家人贓並獲,他能怎麼辦?
「你還是趕緊回去籌錢,去縣裏打點一番,至少能保住命。」
曾茂支招道。
「我聽說,那板子打下去人不死也會殘!使了銀子輕鬆些,只傷皮肉,沒有銀子,那些黑心的能把骨頭給打斷。」
曾爺爺沒辦法,即便他是童生,可是一個老童生在縣太爺面前根本沒什麼面子,只能回去賣地。
可恨他的兒子裏沒有讀書的苗子,不然勒着褲腰帶也要供一個讀書人出來。
老四比較聰明,學了算賬在鎮上當賬房先生。偏偏他手腳不幹凈還被揪出來,真是丟人!
曾家人口多,曾爺爺還在,沒有分家。
他回去數了數銀子,這兩年一連幾個孫子娶媳婦,開支很大,家裏的銀子不夠。
聽爹說要賣地救老四,其他兄弟不太樂意,可他們沒辦法當家做主,最後只能同意這事兒。
不過,曾家老大和老二也因此鬧了起來,嚷嚷着要分家。
理由是孩子們大了娶了親,以後又要生小孩,難道二三十口人一直擠在一起?
「爹,樹大分枝,人大分家。咱們一大家子這麼擠着,地方也不夠用。」
曾老二口齒靈活,說起道理一套一套的。
「今天老四齣事兒家裏賣地,明天要是誰有別的麻煩,又需要賣地,到最後沒了地,咱們這麼多人怎麼生活?咱家哪兒經得起這樣折騰!」
老二的話說到了老大和老三的心坎上,幾個人堅持要分家。
曾爺爺從來沒想到有一天家裏會亂,他當慣了大家長,第一次被兒子們當面反駁。
可他們又說的在理,這一回買地,下一回賣什麼?
家裏除了地,沒其他值錢的東西,地就是農村人的命根子。
看到正值壯年的兒子們,曾爺爺頭一次覺得自己上了年紀,老了。
最後賣地,加上家裏積攢的銀子,曾家湊了二百兩去縣裏打點。
好在曾爺爺是老童生,給錢也不墨跡,曾家老四挨了一頓板子,判了做苦役三年。
不過,曾爺爺回來后還是分了家。
曾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兒,曾茂給曾鐵柱放了假,說分家事情多,讓他多呆幾天沒關係。
誰承想,分家剛結束,縣裏組織清理河道,下來征徭役。
如果沒分家,按照徭役政策,家裏成年男性的人數十人以下,出兩人即可。
分家后每家每戶都要出人,除非是獨子,不用服役。
這也是為什麼村裡很多人家,即便兒女年紀很大也不分家的原因。
如今曾家已經分成五家,四個兒子,加上曾家二老,只有曾爺爺年過50不用服役。
這下幾兄弟後悔了,早知道徭役這麼快會來,他們應該等服役之後分家。
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葯!
「可惜啊,咱們家裏沒有秀才……」
看到兒子孫子被征役,曾爺爺眼睛紅紅的。
都說徭役掉層皮,這回上頭說服役30天,可30天後要是河道清理沒有結束,還得繼續呆在那裏幹活。
「鐵柱,看到了嗎,這就是家裏沒有讀書人啊!」曾爺爺摸着孫子的頭。
家裏的孩子多,以前曾爺爺不是沒動過送曾鐵柱上私塾的念頭。
可是他一提出來,其他兒子兒媳馬上反對,畢竟那麼多孫子,當大家長不能厚此薄彼。
要是每個孫子給機會,家裏也沒這個銀錢瞎折騰。
所以在曾茂提出想給自己孩子找個伴兒,曾爺爺大力推薦曾鐵柱,說了許多好話。
因為這個,他還被幾個兒媳說偏心。
曾爺爺把希望寄托在曾鐵柱身上,希望他在秀才家裏吃得好些,每個月賺點兒銅錢,還能蹭書念。
要是曾秀才發善心,收他當弟子,免了束脩,那是最好不過。
曾鐵柱的爹在家裏排老三,這次也要去服役。
他以前看過大伯服役回來,人又黑又瘦,走路打晃晃。
聽說,還有人在服役的時候累死了。
「我記住了。」現在聽了爺爺的話,曾鐵柱不敢跟他說明庭8歲再啟蒙的事情。
反正,他打定主意要在秀才家獃著。
在那兒吃得好穿得暖,曾茂和妻子又和氣大方,比在家裏務農強多了。
曾家和他同齡的堂哥堂弟們,已經下地幫忙了。
以前曾鐵柱在家的時候也是如此,每天撿柴找豬草,不能閑着。
要是沒有在秀才家的兩個月好日子,這些苦他吃得下。
可是有了明庭做比較,加上這兩個月過得太舒服,他不想再回來過這種生活。
「你……」曾爺爺還準備跟孫子說點兒什麼,忽然發現他臉上脖子上起了一些紅點點。
「這是什麼?」
他眼睛不太好,又喊來老婆子看。
「是天花啊!」曾奶奶嚷嚷了起來,看到別的孫子孫女在旁邊玩,她連忙把他們拉走。
老三家的曾鐵柱得了天花,把大人們嚇壞了。
曾鐵柱被單獨隔離了在一個屋子裏,除了得過天花的曾奶奶,誰也不敢靠近他,生怕被傳染了。
就連一直疼愛他的曾爺爺,這回也遠遠地躲開。
「告訴他別抓,抓了會留疤的。」曾爺爺在外面囑咐道。
「知道了,你別管了。」曾奶奶一臉不耐煩。
如果說曾爺爺最喜歡的孫子是曾鐵柱,曾奶奶格外偏愛嘴甜會哄人的二兒子。
因為老二去河道做徭役,她正惱火着。
這可是她最疼的兒子,萬一有什麼閃失怎麼辦,現在又被老頭子催着照顧曾鐵柱。
看到曾爺爺那個緊張勁兒,壓根兒不關心老二會怎麼樣,曾奶奶心裏火大,把他的叮囑拋在腦後。
「老大,天花會留下麻子臉,壞小子是不是會毀容?我記得科舉到最後,儀容也很重要吧!」
奉天看熱鬧不嫌事大。
「對!」明庭點了點頭。
這一次,他對曾茂這個親爹是刮目相看。
曾老四下獄,曾家為救老四齣了一大筆錢,勢必會引起其他兄弟的不滿,從而鬧分家。
結果剛一分家,徭役找上門,曾鐵柱的親爹沒逃過徭役。
自始至終,曾茂只做了一件事情,提醒店家曾老四手腳不幹凈。
「爹,你是不是知道縣裏要清理河道?」明庭問道。
「小滑頭!」曾茂揪了一下明庭的鼻子。
「子不教,父之過。曾鐵柱算計我兒子,我算計他老子,這有什麼問題嗎?曾老三是代子受過。」
聽到曾茂親口承認,明庭滿意了。
看來親爹只是在考科舉上沒什麼天分,別的方面還是蠻不錯嘛!
不是傻白甜就好!
明庭告訴曾茂,曾鐵柱得了天花,慌得他連忙找來曲大夫給兒子看病。
「沒事,庭哥兒身體恢復得很好。」
得了曲大夫的準話,曾茂鬆了口氣,立刻派馬叔去了一趟棗樹村,跟曾家說以後曾鐵柱不要來了。
親爹要服役,自己得天花,現在又被曾家趕回來,三重打擊,讓曾鐵柱一下子病倒了。
天天關在小屋裏,他心裏煩躁得厲害,加上身上到處癢,曾鐵柱一個沒忍住,抓來抓去,刨了很多血痕。
分家的時候,除了老大以後負責爹娘的養老得了大頭,另外三家分的銀子差不多。
曾鐵柱的娘不願意拿銀子請大夫,她還要留着錢等當家的回來。
曾老三是家裏的勞動力,要是他服役期間門累病了累壞了,以後花錢的地方還多着!
她求着曾爺爺拿錢救曾鐵柱,被其他人反駁了回去。
分家了怎麼能惦記老爺子的傍身銀子?!
曾爺爺雖然有這個想法,可是請大夫太貴,他還是有些捨不得。
最後,曾奶奶用了農村的土方子,找了點兒藥材熬了水,讓曾鐵柱每天喝兩碗。
等他的病終於好了,從屋子裏走出來,曾爺爺看到滿臉坑坑窪窪的孫子嚇了一跳。
「我不是讓你別抓嗎?你看你的臉!」
曾爺爺直呼「完了完了」。
書念得再好,主考官看到這張臉也會刷下他,曾家出讀書人的夢破碎了!
「我去求老爺,留我在少爺身邊,哪怕簽賣身契,當個小廝也行!」
曾鐵柱撒腿往鎮上跑。
到了曾秀才家,他才發現換了主人。
得知曾茂賣了鋪子和宅子搬了家,曾鐵柱是晴天霹靂,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怎麼辦?
曾鐵柱不死心,問曾茂搬去哪兒了,那家主人笑了起來。
「秀才公要考舉人,自然是搬去縣裏上縣學。」
縣城離棗樹村不算太遠,大人腳程快,走路要一天,從河邊坐船,小半天時間門能到。
曾鐵柱回家求曾爺爺,他想去縣裏找小少爺。
「小少爺很好哄騙,只要孫兒留在秀才家,一定能有大出息!哪怕後面會被刷下來,孫兒也有自信能考上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