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章 緋煙案(2)
夜深時分,窗外宮人已上了燈。我和衣卧在香妃長塌上,莞晴端了盞苓粉羹置於檀木方桌上,勸我道:“貴主晚膳沒吃多少,這是方才靜才人派侍女送來的,貴主再傷心亦要仔細着自己的身子,好歹用些。”
我起身朝她微笑道:“本嬪並無甚傷心的,這是意料之中,本嬪只是自己身上有些不舒服罷了。”
莞晴微微差異,“意料之中?”
我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彈了彈指甲,“一來此事本宮失職在先,二來皇上須得顧及袁國公,袁國公為兩朝元老,黨羽眾多,對皇權是個極大的威脅,稍有不防,只怕......”我淡然笑道:“終究,皇上是不會為了我一內廷后妃與袁國公不睦的。”
莞晴沉思片刻,“那貴主,為甚麼皇上未責罰余恩泉並三位姑呢?”
我取下銀釵撥了撥燭火,淺嘆一聲,“劉姑姑好歹伺候過太后,如若罰她難免讓太后難看,咱們皇上可是向來以孝治國的。至於其餘二位姑姑么......是各有後台的。”我忽然蹙了蹙眉,“余恩泉!緋煙宮沉寂已久,他一直是緋煙宮的掌事內監,若指後台......本嬪着實想不出。”
我與莞晴對視一眼,一種不祥的預感漫上心頭。
次日晨起,對鏡梳妝。莞洛一面輕手輕腳地為我挽了流雲髻,一面向我道:“今早奴婢聽守門的侍衛說,昨晚皇上在慧昭容處過夜,皇上道慧娘娘在昭儀位已久,服侍體貼,已晉其為正二品貴姬了,而且......而且又重賜了其協理六宮之權。”
我微微闔目,“很好,只一夜的工夫呵!瑾妃——等不及了!”
莞洛疑惑道:“瑾妃?”
“慧......貴姬雖與本宮不和,且瑾妃向著本嬪,可你別忘了——初入宮時,皇后已告訴過本嬪,慧貴姬,乃是瑾妃的人,所以本嬪現今失勢,瑾妃手下可用之人便只慧貴姬一個了,你想想,皇上有多久未寵幸慧貴姬了?若非瑾妃,皇上又怎會想着召幸她呢?”我心中暗道,如今我一倒,宮中便是瑾妃一手遮天了,可見我與瑾妃不過是聚利而來,利盡而散罷了,如此,我能指望的,便只惠佳一人了。
我勉強微笑道:“怎麼說,至今為止我與瑾妃還是一條船上的人,慧貴姬再怎樣也要顧及瑾妃,咱們的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
午膳雖不如從前豐盛,可到底不會太清淡,小墨子侃道:“貴主進宮時可比現在清瘦,入宮后整日鮑參魚肚地供着,如今是該清淡清淡。”
他這話雖是說者無心,是想讓我寬心,可到底聽者有意,我心中難免難過些,終究未曾表露出來,只是一笑而過。
於是這頓飯我不過揀了幾樣從前在家時喜食的用了便也罷了。
用罷午膳,我一壁為城兒綉着一件棉衣,一壁向莞晴道:“本嬪是被禁足了,可城兒卻沒有,這些日子你多讓惠佳抱着城兒往皇上那裏走走,她自曉得怎樣說。”
於是幾日過後,惠佳便被晉為庶六品靜小媛。
這日惜雲殿內格外地冷,我着一件蔚藍軟緞綉梅花長裙,髮髻鬆鬆用一支鏤鳳長簪,雙臂挽一條淺粉色披帛,一來我尚在禁足,二來我不願委屈了自己,故此這樣的衣飾最為得宜。
端坐於香妃長榻上,依舊綉着給城兒的棉衣,見婢子們皆凍得搓手,便道:“都回去披件棉衣再來罷,可別凍壞了!”
於是眾人謝恩回去換衣。這面莞晴早穿了件風毛棉衣,又拿了件兔毛棉衣給我披上,又將我手中正綉到一半的棉衣放下,道:“宮裏沒有那麼多熱水了,奴婢給貴主暖暖手。”說著,便將我雙手握在她手中,我不忍道:“如今靜小媛得勢,又快到除夕了,想來皇上不會關我太久,還怕沒有出頭之日么?你放心。”
她眼中閃爍着淚珠,“奴婢只是心疼小姐......從前在家時,縱使沒有宮裏那樣暖的火爐,可到底衣食無憂,又不會凍着,這一個月下來,小主的手都紅了,還不是炭火燒不起來給凍的!尚宮局那起子奴才太不把您當主子,皇上只道了禁足,何時說了剋扣月例?他們倒會做事的很!等到解禁之日!”說到這兒,她的眼中多了三分堅毅,“莞晴如何饒得過他們!”
我反握住她手,溫言道:“宮中哪有人是不看着皇上的臉色做事的,你在宮裏這樣久,也該懂得這道理了,如今瑾妃獨權,皇上政事繁忙,哪裏顧得上咱們這裏?我眼下是出不去了,瑾妃到底是不必太關照,能有炭燒已是恩賜了。你說的不錯,解禁之時......自不會輕饒了那起子小人,眼下,能忍則忍罷。”
記得去年此時,我與景淵便是同坐在紫宸殿的暖榻上,他手捧山藥羹,一口一口喂我飲下,甜蜜入口,他擁我入懷,細細的鬍渣硌在我面頰上,有些微癢,暖氣烘着百合香,香氣入雲,景淵獨飲着一盞“香山茶”,茶氣氤氳。
憶至此,不禁黯然。
庭院內的梅花不顧殿內人的處境,自開得艷麗,玉蕊檀心梅上依舊有昨夜落下的殘雪,枝幹被壓得微微有些彎曲,梅花有的仍舊含苞待放,有的卻已花開如夭,粉紅色的花瓣更似美人面孔。
惠佳這幾日勤於練舞,常常召了樂師來她殿裏伴樂,又有歌姬唱曲兒,歌聲悠揚,可以想見惠佳舞姿翩翩,恰如當你的《百鳥鳴春》,可以一舞傾城,其實傾城與否都不要緊,要緊的是,景淵喜歡便好。
惠佳父親因為她的緣由一被升了官職,果然內廷妃嬪的境遇是緊密聯繫着家族的,想至此,我不禁微蹙眉頭,不知家中是否因我而受牽連,好在柳府是有些根基的,再不濟也有嫂嫂家幫襯,哥哥深有才學,想來景淵亦不願輕易放過此等人才,遂輕輕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