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巨輪與詛咒
20世紀初,豐厚的利潤為跨大西洋海運行業帶來了激烈的競爭。作為當時的頂級航運巨頭之一,為了建立在同領域內的優勢,白星航運公司決定建造新的“奧林匹亞”級郵輪。
而其中最為著名和先進的一艘就是“泰坦尼克”號,當時它被稱為工程學的奇迹,兌現了其設計者所稱的速度,動力與奢華。全歐洲的海運界都被它的空前規模震驚了,甚至還一度引發了英德之間的郵船競賽。
“泰坦尼克”號的規模即使在今天也是難以想像的。根據大英百科的記錄,“泰坦尼克”號的熔爐中每天要消耗600噸煤,收發室的郵政工人要分揀3400件貨物和700萬封信件。不僅如此,它的奢華同樣所出無二。包廂中的傢具都來自百年老店的手工作品,每一件都價格不菲。船上還裝配了世界上第一個溫水游泳池,休息室的風格則仿照了法國的凡爾賽宮。
由於船上配備了16個水密隔艙和雙層船底,這讓很多人聲稱“就連上帝親自來,也搞不沉這艘船。”但眾所周知,它在首航就因為與冰山相撞而永遠沉入了北大西洋冰冷的海底。
夏洛蒂看到這裏,發現側面的進度條還有相當一段余量。她確實沒想到,潛水服內的深度計剛才一閃間就變成了清晰的螢屏,看起來就像是被安在那裏的一台智能手機一樣。
她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馬上就彈出一條彈窗,顯示藍牙接收到了新的文件——這就是她現在正在看的任務簡報。當時她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了看伊凡·卡列金,對方對着她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次竟然通過藍牙的面對面傳輸來發佈簡報,而且還一直等到到達這3700米深的海底才肯動手。
夏洛蒂繼續勾動手指傳感下滑,繼續把任務簡報看了下去。但她馬上皺起了眉頭,因為接下來的文字似乎和上文毫無關係——
曾有一位著名的埃及歷史教授留居在開羅。一天,有一名美國冒險家與他聯繫時,這個美國人給了他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那是一些足以令他震驚的東西:一個精緻的古埃及木乃伊棺材,裏面包括有一具古埃及王族女性的木乃伊。這些木乃伊已經有超過3000年歷史,但是保存完好——箱體漆有金色艷麗的圖案。默里對於這些木乃伊感到興奮,對價格也很滿意。他立刻給了這個美國人一張支票。
但這卻成了一張無法兌換的支票,因為這個美國人在當晚就死了。這並不是一個好兆頭,教授決定找人將木乃伊承包下來,運到英國的首都倫敦去,這在當時的埃及很常見。
最終,他找到了四名英國人。經過一番商量,決定由其中最有錢的那個人以數千英鎊的高價買下這具木乃伊。
買下木乃伊的那位英國人將棺木帶回旅館。幾個小時后,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位買主竟然無緣無故地離開了飯店,走進附近的沙漠,從此消失了蹤影,再也沒有回來。
第二天,他的另一位同伴在開羅街頭遭到槍擊,受了重傷,最後不得不將手臂切除。剩下的兩個人也都先後遭到了厄運。其中一人回國后無緣無故地破產;另外一人則生了重病,最後淪落在街頭販賣火柴。
雖然幾經波折這具神秘的女性木乃伊後來還是被運回了英國,但沿途依舊怪事不斷。運到英國本土后,一位鍾愛古埃及文化的富商買下了這具木乃伊。但厄運並沒有因此而結束。不久后,富商的家人在一場離奇的車禍中受了重傷,他的豪宅也慘遭火災。在經歷這樣的變故之後,這位縱使有心也無力的富商別無選擇,只好將這具木乃伊捐給了大英博物館。
她的魔力還沒進大英博物館便已經開始出現徵兆。在載運木乃伊入館的過程中,載貨卡車失去控制撞傷了一名無辜的路人。然後,在兩名運貨工人將公主的棺木抬入博物館時,棺木失手掉落在樓梯間,壓傷了其中1個工人的腳,而另外1個工人則在身體完全健康的情況下,兩天後無故死亡。
但是,真正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由於棺木中並沒有什麼能證明木乃伊身份的文字和痕迹,她被一些古埃及歷史研究者們草率地命名為“亞曼拉公主”,即Amen-Ra,象徵古埃及王權的太陽神之名。
她的棺木後來被安置在大英博物館的埃及陳列館中。在陳列期間,夜間的守衛報告說,常常在她的棺木附近聽見敲擊聲和哭泣聲。更有甚者,連陳列室中的其他古物也常發出怪聲。不久之後,一名守衛在執勤時因不明原因死去,嚇得其他守衛打算集體辭職。
因為怪事層出不窮,最後大英博物館決定將木乃伊放入地下貯藏室。
事實證明,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因為這之後還沒過完一個星期,下一個受害者又無緣無故地送了命。這一次送命的是決定將木乃伊送入地下室的博物館主管,他被一輛馬車在街頭踩踏致死。
至此,這具充滿詛咒的木乃伊已經聲名大噪。有一位報社的攝影記者特地冒險深入地下室,為這具木乃伊拍了一些照片,結果卻在其中一張照片上洗出了可怕的人臉。
後來,這名攝影記者在第二天被發現陳屍自己家中,死因是開槍自殺。
不久以後,大英博物館又將這具木乃伊送給了一位收藏家,這位收藏家當即請了當時歐洲最有名的巫婆拉瓦茨基夫人為這具木乃伊驅邪。在經過了繁雜的驅邪儀式后,拉瓦茨基夫人宣佈這具木乃伊上有着“大量驚人的邪惡能量“,並且表示要為這具木乃伊驅邪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惡魔將永存在她的身上,任何人都束手無策。“最後,拉瓦茨基夫人給這位收藏家提出忠告:儘快將它脫手處理掉。
但是,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任何博物館願意接受亞曼拉公主的木乃伊了。在以往的十年的時間裏,已經有二十餘人因為她而遭到不幸,甚至失去了生命。
然而,故事至此並沒有畫上句號。一位不信邪的美國考古學家不顧亞曼拉公主以前的可怕歷史,仍然花了一筆可觀的費用將她買下,並且打算將她安置在紐約市的自然歷史博物館。1912年4月,這位亞曼拉公主的新主人親自護送她,將她運上一艘當時轟動了造船界的巨輪。為了慎重起見,他還將她安置在船長室附近,希望她能安安穩穩地抵達紐約……
“那艘船就是……”夏洛蒂的臉色煞白,抬起頭來問道。
“正是如此。”伊凡·卡列金習慣性地拍了拍手,機械手碰撞在一起,“繼續看。”他甩手示意。
夏洛蒂才發現簡報還剩下最後的一段,這一段的內容更加駭人聽聞——
事實上,在“泰坦尼克”號沉沒的前後有許多疑點。白星輪船公司的最後主人——美國超級富翁約翰·皮爾龐特·摩根(John·Pierpont·MorganSr.)本來也將乘坐“鐵達尼號”進行處女航。但在起航前兩天,他卻突然取消了這趟旅行,借口是身體有恙。不過,當鐵達尼號沉沒后兩天,有人卻發現他正和法國情婦幽會。此外,還有另外五十五名乘客也在最後時刻突然取消上船,他們中的大多數要麼與J·P·摩根本人關係密切,要麼就是鮮出其右的權貴富紳。
同時,在當鐵達尼號發出了求救信號時,距離它50英里遠的”聖殿山”號,58英里以外的“卡帕西亞”號,70英裡外的俄羅斯輪船“畢亞馬”號,乃至500英里以外的姊妹艦“奧林匹亞”號都做出了回應。但一艘游弋在不遠處海平線上的一艘船卻既沒有回應信息,也做出沒有接近沉沒客輪的嘗試。以後有人認為它是“桑普森”號,一艘在該地區非法捕獵海豹的挪威船隻,但該說法缺乏證據,說服力不強。
附錄:當“鐵達尼號”沉沒后,有人發現船上的一些救生艇竟然像篩子一樣地漏水。
夏洛蒂還在滑動,但簡報已經到底了。她抬起頭來,臉上還帶着十足的錯愕。
“這段文字的意思是……”夏洛蒂咽了口吐沫,“‘泰坦尼克’號,其實是被什麼人故意沉沒的?”
“或許是吧。”伊凡·卡列金模稜兩可的回答,不知道是他真的不清楚,還是他在故意使壞。“這次的任務目標就是,找到亞曼拉公主的木乃伊,從上面取走那件‘詛咒的魂器’。”
夏洛蒂一愣。對於她來說,“泰坦尼克”號就是一部久負盛名的電影和一個凄婉動人的愛情傳說,而現在卻有兩個聞所未聞的恐怖故事被強硬地塞入她的腦子。
如果這些資料是伊凡·卡列金是在她家的榻榻米上坐着時給她看的,她可能只是感到震驚,可現在她正置身於3700米下的海底,就站在這艘存在於銀幕中的游輪前,更何況還馬上就要親身進到這艘鋼鐵巨獸裏面,在茫茫的廢物中嘗試着找到一個恐怖程度堪比圖坦卡蒙詛咒的古埃及木乃伊公主,還要從她身上取走一件恐怖又邪門的東西。
伊凡·卡列金不耐煩地拽上她的手(準確來說是機械手),金屬手指碰撞交錯在一起。夏洛蒂一驚,下意識抽手卻沒成功。
“你他媽幹什麼!”夏洛蒂罵到,她對伊凡·卡列金突如其來的“親密”行為感到強烈的不適。
“把嘴閉上,我沒時間陪你玩。”伊凡·卡列金的聲音陰狠,聽不出一點作為朋友的感情。
“這裏是3700米的水下,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伊凡·卡列金的語速快了起來,似乎他又進入了那種半瘋癲狀態,“如果你離開我太遠,或者說離開手杖的結界範圍,水壓足以把你連同這身衣服一起擠爛,你的眼睛和血液將被直接從身體裏擠出來,之後你整個人都會變成一團看不清的肉泥,所以現在你明白了嗎?不想死的話就跟緊我!”
他的話確實嚇到了夏洛蒂,她沉默了好久,還是妥協地輕輕點了點頭。兩人就這麼堆在一起,緩緩漂浮到了散步甲板之上。
夏洛蒂踩在遍佈青黃鐵鏽的甲板上,看向旁邊被紅銹包裹的不知道什麼東西。上面的鐵鏽看起來就像是冬天水管上結的冰,還能看出水流流下的樣子。那東西上條條垂下的銹柱在夏洛蒂眼裏就像是一條破破爛爛的披風,似乎那底下隨時有可能衝出一隻猛鬼。
夏洛蒂視野中到處都是鐵鏽,像是有人把劣質顏料弄翻在了這條船上。鐵鏽顏色並不一樣,有紅的黃的青的,這些顏色碰撞在一起讓人怪不舒服。周圍的不知道什麼東西也被海水腐蝕成了一團,像是海底火山的礁石,看起來坑坑窪窪的,還密佈着嘔吐物一樣的暗橙色鐵鏽,讓人渾身不舒服。
幸好夏洛蒂還帶着隔音性極好的頭套,不然水下如耳鳴一樣若有若無的雜音在這種詭秘而寂靜的環境足以把她嚇得走不動路。
“所以,你知不知道要去哪……?”夏洛蒂還是決定問問,畢竟這艘船實在是太大了,結構還複雜的跟迷宮一樣。如果真的要一點一點搜查起來,真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才能找到。
“任務簡報里不是說了嗎,亞曼拉的木乃伊被安放在船長室旁邊,只要找到船長室不就得了。”伊凡·卡列金輕飄飄地說,他似乎對周圍的這些不怎在意,其目光並沒有停留在這些難看的景象上多久。他只是在不停地走動,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那這麼說你知道船長室具體在哪了?”
“船長室在船的右舷。”
“哪邊是右?”夏洛蒂耐着性子問,她太了解伊凡·卡列金了,現在這個混蛋就是在說廢話折磨她的心態而已。
“不知道啊。”他這麼回答夏洛蒂。
“傻逼。”夏洛蒂咒罵,但又不禁擔憂起五十個小時的氧氣儲備到底夠不夠用。
“但它知道。”他打開了腰間的歸納包,取出了那件夏洛蒂也眼熟的東西。
“荷魯斯之眼?”夏洛蒂驚呼了一聲。
荷魯斯之眼
魂器等級:Ⅲ
偉大意志:未知
效果:感知附近的魂器,提供獨特的偵查視野。
介紹:藏在埃赫塔頓地下城最底層的護身符,象徵著荷魯斯神的眼睛。它被稱為“烏加特”,意為“完整而未損傷的眼睛”,是永生和保護的象徵。
“祂將贏得八十年的復仇之戰,祂將找回自己被剜去的雙眼,祂將歸來解救眾生。”
——古埃及詩歌
伊凡·卡列金把它舉到面前,用自己的眼睛與護身符上那用綠松石雕刻成的眼睛對齊。當他再睜開眼睛時,視野已經完全變了。他腳下佈滿鐵鏽的甲板像是融化在了空氣中,完全不能阻攔他的視線。他的目光能透過那些連深海高壓也無可奈何的層層鋼板,掠過那些幾乎被微生物腐蝕殆盡的實木傢具,直到找到他想要的東西為之……
在伊凡·卡列金的視野中,他正在一片虛無中,到處都一片灰濛濛的看不清楚。然後視野的一角閃了閃光,一瞬間整個虛無空間都崩潰了,只有那一點閃爍着耀眼無比的青綠色光芒,像是一顆突然爆發了的超新星。
在夏洛蒂直直的目光中,伊凡·卡列金終於把拿着“荷魯斯之眼”的手放了下來。儘管他本人感覺都是一瞬間的事,但夏洛蒂已經在這裏疑惑了至少十幾分鐘。她甚至有一段時間真的在思索,是不是老闆突發老年痴呆症愣在這裏了。還一度想要聯絡海面上的接應人員,免得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間。
“怎麼樣了?”夏洛蒂忙不迭地朝正在平穩呼吸的伊凡·卡列金問,“別告訴我,你在這當了十幾分鐘的植物人什麼用都沒有!”
“我找到了。”伊凡·卡列金長舒一口氣,然後立刻驅動結界往船的另一邊漂過去,弄得夏洛蒂又差點摔倒。
他一定是故意的!夏洛蒂憤憤地想。
置身在這種深海中其實很考驗人的膽量。除了探照燈照亮的一小塊區域,身邊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就算真的有什麼東西在身旁也發現不了。船體的脆弱程度遠超出夏洛蒂的想像,在他們的移動過程中,結界推開了海水,水波竟然能將礁石上鏽蝕的鐵條輕易折斷。被折斷的鐵片跟着深海的暗流隨波飄蕩,像是一條僵硬的死鰻魚。
“大概是這裏了。”伊凡·卡列金的探照燈對上面前的“門框”,其實就是一個暴露在側舷上的破洞,像是骷髏肋骨之間的縫隙。他試探着從破洞裏擠了進去,看起來不大的洞口意外地沒有刮到他的潛水服上,否則他應該會為那些青苔一樣的鐵鏽難受好一段時間。
“好吧,這是哪裏?”夏洛蒂也以一個十分古怪的姿勢跟了進來,她的機械手還和伊凡·卡列金纏在一起。她面前是一個勉強能看出房間形狀的潰爛空間,到處都是如暗紅海藻一樣生長在這裏的銹條,而滋長在金屬上的紅銹就像是欺負病人身上的紅瘡一樣,讓她莫名地心生反感。脫落的銹砂和深海淤泥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隨着兩人的進入和移動,結界把它們推開時會翻湧出一團團煙霧一樣的污濁。
“這裏是船長室。”伊凡·卡列金似乎在尋找着什麼,“在1991年拍攝的視頻里,船長室的浴缸是一個很經典的景觀。如果沒錯的話……它本來應該在那個位置。”伊凡·卡列金伸手指向地面上的一處凹陷,裏面卻只有淤泥。
他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可能它已經腐朽垮塌了。”
“所以我們的任務目標在哪?”夏洛蒂用不耐煩的語氣問,其實她並沒有多急,只是她還不想配合他的話題。
“應該是在這裏面。”伊凡·卡列金探了探頭,把燈光照向前面一個腐爛而黑洞洞的門框。
“那再怎麼樣也只是具棺材,它會不會早就漂走了或者爛掉了?”夏洛蒂有些不放心地問。
“不會。”伊凡·卡列金回應,“儘管古埃及王族的棺材一般都是用塗油的木頭做的,在深海的微生物作用下確實有腐爛的可能……但我很確定剛才‘荷魯斯之眼’的視野中的確有另一件魂器的存在。”
“那你為什麼現在不再看看?”
“我們現在離她已經不遠了,但你還希望我在這裏再當一段時間的木頭人嗎?”他不耐煩地說,然後就朝那邊走過去。
這間房間的情況也沒比船長室好到哪裏去,而且更加狹小。這似乎是某個海員的房間,勉強能看出來床形的破爛旁邊還有一個幾乎結成銹柱的保險箱。夏洛蒂彎腰拉了一下保險箱的把手(儘管那東西現在只是一個銹塊),它脆弱極了,整面鐵板被直接連着拽下來。
“不會吧……”夏洛蒂吃驚地看着她從裏面拿出來的東西——一條淪為有些銹斑的黃金項鏈,上面還掛着幾枚戒指和手鐲。
“他真可憐,一百多年以後還讓你搶了私房錢。”伊凡·卡列金頭也不回地嘲諷。
“這是我的收穫,那你的呢?”夏洛蒂一邊把保險箱裏面的所有東西都塞進自己的側兜里,一邊不服氣地回嗆。
“如果你硬要說的話,”伊凡·卡列金突然蹲下,伸手把保險箱旁的那張床整個拽進結界。所有的灰塵和銹渣都被乾乾淨淨地擋在結界外面,露出了那東西埋藏在下面的真容。
“我艹……”夏洛蒂脫口而出,那根本就不是一張床,而是一張古埃及的人形棺材!藉著燈光的照明,棺材上的人臉還清晰可見。夏洛蒂總覺得那雙拉長了眼線的眼睛在注視着她,儘管那不過是畫上去的紋路。
“這就是我的收穫。”伊凡·卡列金說,語氣裏帶着藏不住的得意。
他們一開始就想錯了,這不是某個倒霉船員的房間,而是船長室旁的儲藏室。和那些鎖在保險箱裏的珠寶一樣,這具帶有詛咒的木乃伊公主也曾被保存在這裏,只因為它同樣價格不菲。
“很好,那我們要怎麼打開她?”夏洛蒂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靠在了結界的外壁上。“鑒於她身上有可能背着二十天人命,我們是不是應該想想怎麼能保證活着離開?”
伊凡·卡列金沒搭理她,他正嘗試去打開棺蓋,但卻沒能成功。
“它被封住了?”他有些吃驚,“運送到博物館的文物怎麼會被封住呢?”說著他手中多出一把鋒利的冰匕首,就像是一把晶瑩剔透的拆信刀。然後他像是打開快遞一樣沿着棺材縫劃了一圈,這個過程有些艱難,顯然在狹小的結界中打開一人高的棺材並不是一件讓人感到得心應手的事情。
“現在應該可以了。”伊凡·卡列金累得氣喘吁吁。他把那把磨損嚴重的冰匕首扔到一旁,下意識地看了夏洛蒂的眼睛一眼之後,才下定決心似的點了點頭,用機械手打開了棺材蓋。
夏洛蒂下意識地把手擋在胸前,她生怕從棺材裏伸出一隻手或者一個活死人,或者直接跳出一個看着像牛肉乾的恐怖木乃伊。但什麼事都沒發生,一具被白布包裹着的纖細木乃伊靜靜地躺在裏面。它身上甚至還是乾燥的,看來曾被封存的很好。一副黃金面具被扣在它的臉上,那張臉看起來惟妙惟肖而毫無表情,甚至一定程度上觸發了夏洛蒂的恐怖谷效應。
除此之外,各種各樣的古埃及飾品填滿了棺材內的每一點空隙,它們似乎是被胡亂塞進來的,被擺放的相當雜亂。
“好吧……哪個是你要找的魂器?”夏洛蒂長長呼出一口氣,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至少一時半會還不會死。
伊凡·卡列金拿起一件飾品,就這麼過了一會又馬上防下。他就這麼一次次地拿起又放下,眉頭也越皺越深。
“好像……這些都不是。”幾乎檢查了一遍所有的陪葬品以後,他有些失望地說。
“啊?”夏洛蒂難以置信地拖着長聲,“你不是說那什麼眼不會出錯嗎?”
“閉嘴!”伊凡·卡列金回嗆,焦慮的他下意識地想要去撓髮際線,但卻把機械手撞在了頭套上。
“明明就在這附近的,‘荷魯斯之眼’能感覺到它的存在……怎麼……”他突然沉默了,原本有些眯起的眼睛也舒展開來。
這個表情一般就是想到了,很老套的表現方式。夏洛蒂心中暗暗點評,一邊裝出一副薄涼而不在意的樣子。
但下一秒她裝不下去了,伊凡·卡列金竟然打開了頭套,把手從裏面伸出來,在木乃伊的胸口上摸索了起來!
夏洛蒂感到一種嘔吐感,但對方卻專註無比。過了好一會,伊凡·卡列金抬起頭來,胸有成竹地點點頭。然後在夏洛蒂的注視中,他的手中又翻出一把冰結匕首,對着木乃伊的胸口直直地刺了下去!
“你他媽的幹什麼!”夏洛蒂驚呼出來,她感覺接下來那具木乃伊就會猛然暴起,直接把他的整隻手一口咬掉。
但伊凡·卡列金只是割破了木乃伊胸口的亞麻布,然後把它們小心地一層層揭開。隨着那些有幾千年歷史的布料被他清理開,藏在底下的東西暴露在了兩人面前,
那是一個巨大的古埃及項圈,用象徵著永生不朽的綠松石塊編成,點綴着金珠和瑪瑙。最顯眼的是位於正下方的墜符,主體是一隻展翅的聖甲蟲形象,但無論是配件材質還是繁瑣程度都遠超夏洛蒂在埃赫塔頓地下城見過的所有東西。
“應該就是這東西了……”伊凡·卡列金把手縮回潛水服里。“它是被嵌在亞曼拉身上的,強行取下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我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魔法能量很強……”
“那現在怎麼辦?扛着這東西回去?”夏洛蒂的聲音都發顫了,要和這麼個東西待在一起還不如讓她死了得了。
“只能賭一把了。”伊凡·卡列金說。
“你能不能別把我的命也賭進去?”夏洛蒂頗有微詞
伊凡·卡列金從腰間的兜里取出一捲紙一樣的東西,泛黃的顏色看起來與木乃伊的裹屍布也差不多少。
他把那捲紙攤開,足足有兩米多長。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古埃及象形文字,用黑墨和紅墨寫成,還有一些像是在描繪神話情景的圖畫。
“這是什麼?”夏洛蒂疑惑地問。
“亡靈書。”伊凡·卡列金回答。
亡靈書,是古埃及一種特殊的隨葬品。由許多獨立的咒語及其附圖組成,幾乎每一本都是獨一無二的,並沒有明確的順序和結構,已知大約有192條不同的咒語。
古埃及人相信,它能讓死者克服地下世界障礙。通過向亡靈教授通關口令、提示路線等方式向死者提供問題的答案使之繞過危險,並給予神靈的幫助和保護,宣佈死者將在“蘆葦之野”獲得來世的幸福。
其文字用聖書體或僧侶體寫成,大部分文字是黑色的,紅色用於咒語的標題、開頭和結尾部分或在儀式中正確執行咒語的指示,以及一些危險生物的名字。
“這東西能鎮住亞曼拉公主嗎?”夏洛蒂問道,她眼中是明明白白的不放心和擔憂。
“或許能,這本是從埃赫塔頓地下城帶出來的,魔力應該會強一些。”伊凡·卡列金把亡靈書放到木乃伊的身旁,口中又一次念誦起神秘的古老咒語。那是一首歌頌冥王的長詩,或許能安撫殺戮的怨靈,使其在這深海之下重回平靜。
當這些都結束以後,在夏洛蒂的屏息凝神中,伊凡·卡列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以極為小心的動作把那條項圈繞過木乃伊的頭部取了下來。
“成功了嗎?”夏洛蒂小聲而激動地問。
伊凡·卡列金點點頭,“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地方,我能感覺到魔網還是產生了波動,或許還是會有什麼變故發生。”
他說著把手杖舉過頭頂,操縱着結界輕車熟路地漂出“泰坦尼克”號的殘軀,終於得以朝着頭頂上浮。
這次上浮的速度甚至比下墜的速度更快,看來伊凡·卡列金是真的想要趕緊結束這場探險。
夏洛蒂克制着快速上升的失重感,偷偷看着伊凡·卡列金的臉。他一直無表情地緊繃著,全無開口說話的意思。
“伊凡·卡列金?”她試探着問。
“怎麼?”
“為什麼這次任務一定要我參加?”
“我沒這麼說過吧?不是你為了避免違約跟來的嗎?”
“……”夏洛蒂被嗆得說不出話,這個混蛋最擅長把自己從事件里撇乾淨。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
“你是想漲工資還是跳槽?”
夏洛蒂忍無可忍了,她想要結束這種冷戰狀態,還想要一個對得起自己的交代,“你難道就不會道個歉嗎?”
“道歉?”伊凡·卡列金的眼睛立了起來,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荒唐事,“我為什麼要道歉?”
“難道到了現在,你還覺得你騙了我做得對嗎?”夏洛蒂難以置信地反問道,她沒想到他竟然到了現在還如此固執。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你說的沒錯,我就是個冷血怪物。”伊凡·卡列金反唇相譏,他的話如霜一樣冰冷,聽不出一點緩和的意思。
“那就這樣吧!”夏洛蒂轉過身去,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眼淚。
之後是長久的沉默。
當深度計顯示到了500米深時,伊凡·卡列金咳嗽了兩聲。一開始夏洛蒂沒去在意他,但這之後他的情況卻愈演愈烈。伊凡·卡列金止不住地咳起來,到最後還伴隨着乾嘔,聽起來像是要把整個肺子都咳出來似的。
即使夏洛蒂這時實在不想搭理他,這時她不可能再裝作聽不見了。她不情願地回過頭來,正好趕上那一幕——伴隨着一聲沙啞而破碎的咳嗽,伊凡·卡列金嘴裏湧出來一大口鮮血,把整個頭套都染上一層刺眼的紅色。
“這到底怎麼回事!”夏洛蒂慌了陣腳,但她卻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佝僂着身子的伊凡·卡列金死命地握上夏洛蒂的機械手,“我低估了亞曼拉……她是被人為禁制起來的,而我只直接打開了它的封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就像一隻被扔上陸地的魚。聲音卻氣若遊絲,而且如破車軸一樣沙啞。
“那現在該怎麼辦!”夏洛蒂無助地問。她根本不會魔法,現在也沒法幫伊凡分擔痛苦。
“我是特派專員夏洛蒂·莫里亞蒂,聽到請回話!”夏洛蒂一遍遍地嘗試聯絡直升機上的接應團隊,現在她正身處水下200米,按理來說聯絡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但那邊卻根本沒人回答,只有死一樣的沉默。這就是曾殺死了二十多人的恐怖詛咒嗎?她的大腦像快要疼得裂開了,身子卻感覺如墮深淵,比身旁的海水還要寒冷。
伊凡的身體突然栽了下去。身上堅固的潛水服竟突然如檸檬片一樣解體開來,碎成一條條的纖維和鋼鐵。夏洛蒂還沒來得及去將他扶起,持續了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結界也毫無徵兆地崩潰了——伊凡已經沒有魔力再去驅動它。
水從四面八方爭先恐後地湧進這個空間,只一瞬就把這一片小小的保留地重新收復。亂流把他們衝散開,在夏洛蒂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中,僅僅還套着頭套的伊凡·卡列金毫無反應。他像一塊石頭一樣緩緩向下沉沒,頭套底下牽扯出一團暗紅的血霧,像是一朵盛開在他生命之上的罌粟。
她感覺小腿傳來冰涼的觸感,看來她的潛水服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同樣被破壞了,或許她也會面臨與伊凡相同的命運。這一刻她卻突然釋然了,比起過去令人噁心的生活和不斷變化但從未在她手中的現實,似乎絕望讓她的意識清晰起來。或許與伊凡共同沉入到無人觸及的海底,與那艘舉世無雙的輪船一起化成永恆的藻屑,倒也是一個不錯的歸宿。
正如《鐵達尼號》電影中,她印象最深的片段就是沉船時不同人的反應——驕傲的船長平靜地崩潰了,一隊老年夫婦相擁躺在床上迎接死亡,西裝革履的樂隊還在繼續演奏未完成的樂章,而那些把逃生機會讓給婦女兒童的丈夫們則高唱着《與上帝更加接近》沉入大海……或許是剛從那艘沉船中出來,那裏面的亡靈正竭力蠱惑着她,邀請她一起前往那暗無天日的最深處長眠……
她正要閉上眼睛,卻感覺自己的胳膊碰到了什麼東西。那是一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下的冰,大到足以托着她浮到海面,大到足以提供足夠的浮力讓她脫險。
伊凡·卡列金費力再次地睜開眼睛看着海面的方向,那已經能看到波光的深藍色上方在他眼裏就像是凍結了的天空。身邊的浮遊物隨着他一同落下,就像是群星墜落的蜃景。
“活下去。”他最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