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勝利以後
這是埃塞俄比亞的上午時間,拉桑琪拖着疲累的身體從床上睡眼稀鬆地起身,她的床墊透着一種曬不幹的濕霉氣味。被敲門聲吵醒的他咒罵了一句,然後一如既往地以衣冠不整極度凌亂的姿態起身開門。
伊凡·卡列金正站在門口,看拉桑琪身上破破爛爛的貼身背心以後他下意識瞪大了眼睛,一股子餿味也湧進他的鼻孔,讓他不禁皺起了眉頭:“拉桑琪,你是不是該好好洗個澡了?”
“你說得對……”剛睡醒的拉桑琪懶得揍他。那場戰鬥已經過去了好幾天,拉桑琪雖然憑着出色的戰術和過硬的作戰技巧保住了性命,但那戰場還是不甘心地在她全身刻下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你身上的傷……”伊凡·卡列金猶豫着問。拉桑琪臉上那條橫穿鼻樑的傷口已經初步癒合,但留疤已經不可避免了,她本人倒是對此不怎在意,甚至還曾平淡地表示這道疤讓她顯得更加威武。有人說傷痕是軍人的勳章,那這麼看來拉桑琪絕對能評個將軍。
“還死不了。在這裏,每一場勝利都要付出代價,我這樣的已經很幸運了。”她依然平淡地說,只是在胳膊上的傷口不小心蹭在門上時依然下意識地嘶氣。
“好吧。”伊凡·卡列金聳聳肩。
“那你呢?”拉桑琪反問,“我聽說戈麥茲說,你在車上醒過來以後非常虛弱,而且接近於一種……瀕死狀態。”她盯着眼前人的眼睛,似乎在等着他主動把一切坦白。
“好吧,既然你問了,我也不好隱瞞了。”沉默了一陣以後,伊凡·卡列金嘆了口氣,“其實……”他的語氣無比鄭重。
“我有心臟病。”他說。
“哦。”拉桑琪背對着他穿上衣服。
“……你信了?”伊凡卡列金挑起眉頭。他對她的反應感到意外,臉上的表情還帶着一些無聊和沮喪。
“如果這就是你想給我的回答,那探究真與假對我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拉桑琪說。
“你和我第一次見面時候你那不是這麼說的啊。”伊凡·卡列金翻了個白眼。
“你要去哪洗澡?這地方可不像有獨立衛浴的樣子。”他跟着卡桑去臨時整理出來的拘禁室探視。那些俘虜被安置在這裏,每天有專人送飯。這並不是因為拉桑琪有多好心,而是因為他們能用來交換俘虜。更何況其中還有威名赫赫的“南部之獅”,讓他們活下去可比死人要有用的多。
“呦,大尉,今天還是這麼倔啊。”伊凡·卡列金扭着身子,以無比做作的聲音問候着帕提斯圖。連拉桑琪都不理解,這個沒與他交過手的外國人為什麼表現得最為刻薄。
帕提斯圖沒理睬他,大尉的心態最近沉靜了好多。當第一次見到伊凡·卡列金時,他氣得破口大罵,因為他更加相信這群叛軍是受了境外勢力的資助。而對方呢,則十分配合地做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甚至還拿出了一份仿冒的ФСБ證件。帕提斯圖的憤慨持續到忍無可忍的拉桑琪把比比劃划的伊凡·卡列金一腳從拘禁室踹了出去,之後他才逐漸意識到,這些只是那個外國男生隨口胡謅出來的惡作劇。
(ФСБ,即ФедеральнаяСлужбаБезопасности,俄羅斯聯邦安全局的簡稱,前身為КГБ,即大名鼎鼎的克格勃(蘇聯國家安全委員會)。與CIA(美國中央情報局)、MI6(英國軍情六處)、摩薩德(以色列情報和特殊使命局)並稱為世界四大情報機構。)
拉桑琪完成了日常檢查以後,就提着伊凡·卡列金離開了這裏——留他在這裏無論是對俘虜們還是對她都會產生不小的刺激。
“所以你到底要去哪洗澡?”伊凡·卡列金又問了一次。
“你總問這個幹什麼。”拉桑琪的語氣里透着一絲不耐煩,“你想和我一起洗?”
“也行。”伊凡·卡列金不假思索的說。
拉桑琪沉默了,她心中對於歐洲貴族的幻想碎了一地又一地。在貴族的18世紀,豪門望族間的你死我活往往隱藏在舞會之間推杯換盞中,為什麼啊?因為人家是人上人,而人上人最重要的就是面子,有身份的人總不能像鄉下餵豬的老農說話一樣直來直去吧?恨不得讓人把一句“今天天很藍”做成十分的高考閱讀理解題,從中分析出這其中蘊含的思想感情和裡外幾層意思開,這才叫高雅和上流呢。
但伊凡·卡列金不同,他也會去參加那種優雅奢靡的舞會,但假如這時候闖進來一個**,大多數人會捂着眼睛喊“啊呀真是有傷風化成何體統啊”,但他會在原地站着,一邊喊着bravo一邊豎起大拇指。
有一句話叫亂拳打死老師傅,出拳沒有章法,怎麼破,沒法破?同理,臉皮夠厚不害臊,怎麼破?也沒法破。
她頂着滿頭的黑線跟着伊凡走到門口能稱之為客廳的那個房間,夏洛蒂正和戈麥茲湊在一起,聚精會神地看她昨天下載在手機里的電影。是半年前上映的超級英雄大片,戈麥茲聽說了但是沒機會去看,夏洛蒂的到來給了他填補遺憾的好機會。那場戰鬥以後他們兩個的關係好了不少,夏洛蒂還對他的高超駕駛技巧頗為好奇,天天纏着他再整個好活出來給她看看。
拉桑琪拍了拍戈麥茲的肩膀,囑咐他去看一下傷員的情況。古巴小夥子戀戀不捨地起身,夏洛蒂也配合地表示等他忙完再一起看。
從戰場上活着回來的戰士們滿身瘡痍和鮮血。有傷勢輕一點的還能跑步,但更多人頭破血流,裹着繃帶。拉桑琪說這還算好的,剛經歷過炮擊后的慘狀簡直就像地獄一樣,有的人躺在土壑裏面,像是被扔到臭水溝里的垃圾,艱難地呻吟出一口一口的血沫揮手求救。在好像屠宰場一樣的血臭味中,滿地都是從死人肚裏里炸出的腸子,有的還在微微蠕動,好像一塊切開的乾涸肺葉與古代蟲類的嵌合體。
部分陣亡戰士的遺體得以帶回,有的血肉模糊,有的頭骨碎裂。還有些被機槍的火舌撕碎了,拉桑琪只能把碎塊草草收納在一起,按量平均分開草草埋葬。拉桑琪不敢把他們葬在附近,就趁着夜色去了最近的亂葬崗。第二天早上那裏多出了許多粗糙無比的十字架,而戰士們則和他們的人民一同長眠。
伊凡·卡列金叫上夏洛蒂,跟着拉桑琪走出門外,陽光之下的草地中,鬣狗群正在嬉戲和休憩。對於他來說這裏的經歷是難忘的——幾天前,作為一個動物愛好者,他有幸親眼見證了一隻母鬣狗的分娩。拉桑琪跪在它的旁邊替它接生,產婦對她很放心,看來這個人類已經真正被鬣狗群視作其中的一份子了。
事實上,由於雌性鬣狗異化成假雄根形狀的生殖器構造不利於分娩,生育對這種動物來說是很困難的事。很多初產母親的胎兒都是死產,原因是過長的分娩時間導致窒息,同時也有10%左右的懷孕雌鬣狗死於分娩過程中。
在經歷了一番忙碌以後,分娩過程終於有驚無險地結束了。斑鬣狗通常一胎有兩隻幼崽,這次也是如此。拉桑琪抱着兩隻濕乎乎的小傢伙,帶着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露出了一絲疲憊的笑容。
鬣狗幼崽出生時已開眼,牙齒已經完全生成,兩個小傢伙正在努力伸着脖子,想去咬自己的一奶同胞。“莫雷,迪馬。”她很快就起好了名字,但當一旁幫忙的伊凡·卡列金對她出色的起名能力讚歎時,她卻低下頭,一句話也不說。
“她要幹什麼去?”夏洛蒂問。
“她說要去洗澡。”伊凡回答,“話說回來了,你到底要去哪洗?”
“你還真問吶?”夏洛蒂沒好氣的叫着。
“距離這大概走上二十分鐘的路程,有個美國公司的廢棄礦坑。”拉桑琪邊說邊走,每一步都踩在在雨季鬆軟的土地上,“每當雨季那裏就會積不少水,對洗澡來說應該是綽綽有餘了。”
伊凡和夏洛蒂交換了一下眼神,本來這兩個外國人在腦內預設出的最低標準都只是無名的小河,可拉桑琪描述的場景……似乎就沒有一處能讓人放心水質安全,更何況拉桑琪身上還有許多新添的傷口。
“拉桑琪…我們倒是有個想法……”夏洛蒂叫住了女戰士,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拉桑琪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她巧克力色的臉頰上卻浮起兩片紅雲。
“不行!”但最後她還是開口回絕,“這種事我絕對不能做!”
“你想想,你現在滿身都是還沒完全癒合的傷口。”伊凡循循善誘,“這萬一在那種地方洗澡的時候感染了怎麼辦?我想消炎藥品在你們的隊伍里也是稀缺物品吧,萬一真出個三長兩短,你不是更給大家添麻煩嗎?”他的話很有誘惑力,而且不斷給她這麼做的一系列合理理由,似乎這件事情逐漸變得合理。拉桑琪的聲音逐漸嚅嚅地低了下去,似乎有了一絲動搖。
“對啊,死水可不衛生啊,萬一有什麼寄生蟲……”夏洛蒂窮盡自己的知識儲備幫腔。
“可……怎麼能我一個人背着大家做這種事!”拉桑琪漲紅了臉。
夏洛蒂和伊凡又對視了一眼。
“所以是真的?”片刻以後,戈麥茲興奮地坐在新車的駕駛位上,不斷轉頭去看兩個外國人的臉,“你們要帶上我到城裏玩?”
“放輕鬆。”坐在副駕的伊凡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所有花費都記在我賬上,你只管放鬆。”
“就是這樣,誰叫咱們關係好呢?”夏洛蒂坐在後座,帶着“哥倆好”的表情對着內後視鏡豎起了大拇指。
拉桑琪坐在她旁邊,拗過頭去看着窗外。她和戈麥茲都換上了不顯眼的衣服,但與後者的興奮相反,她整張臉都燙燙的,心裏還是覺得自己背着大家快活去了。
但,又有哪個女生能在自己髒兮兮的時候拒絕好好的洗個澡呢?更何況兩個外國人已經給了她台階下——你覺得一個人去是吃獨食良心不安?那索性就再多帶上一個嘛!多一個人心裏總不會覺得那麼過不去了吧?哎呀再拒絕可就不禮貌了走吧走吧……她就這樣連哄帶騙地被推上了這輛開往亞的斯亞貝巴的車。
喜來登酒店的清潔工幹得非常不錯,拉桑琪是這麼以為的。她在外部觀賞這座羅馬宮殿一樣的建築時已經發覺突兀,沒想到內部更是別有洞天。
剛才她跟着伊凡走過前院的露天游泳池,溫柔的風吹過溫柔的熱帶稻草亭子,連那裏面的水都是溫的。當她彎腰把手指伸到裏面的時候,不知道從哪邊傳來一聲不屑的嘲諷,同時一個身材姣好的白種女人把腳尖觸電似的從水裏拔出來,像是怕拉桑琪的手把她弄髒了似的。
拉桑琪在空閑時只要在河邊靜坐,時不時能看到裹着花頭巾的女人們成群結隊地來打水,有的還能嘰嘰喳喳地抱怨這種活應該由男人來做。而當這個國家還有一半人連乾淨水都喝不上的時候,竟然還有一群外國人在這裏享受極致奢華的假日……但埃塞俄比亞缺水嗎?她想不明白,只能儘力讓自己不去想這些。
四人大剌剌地在大廳里走過,一旁接待員不敢瞪着眼睛直視他們,但又實在壓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業界有一句話叫做:在大酒店上班一個月就能發現另一個世界。他在這裏幹了兩年多,見過男帶女的,見過一男帶多女的,還見過男帶男,甚至還有帶的不是人的……
可眼前的這是什麼配置啊?走在前面的兩個像是來度假的富家學生,後面的兩個卻像是從垃圾堆里挖出來的似的,穿的東西破破爛爛,身上還帶着一股餿味。他們正以和他一樣的方式隱藏着自己的目光,但還忍不住四處打量。
真是典型的鄉巴佬,他在心裏這麼想。抬起頭卻看見那個綠眼睛的外國青年惡狠狠地盯着他,“你看你媽呢?”他出口成臟,一下子打了他和措手不及,“我就是玩得花你有意見?”然後他被一旁的亞洲女孩鎖了喉,在接待員聽不懂的低聲咒罵聲中被拖進了電梯裏。
“……”或許還是先值班比較好,看來是他對世界的認知還不夠清晰。
“好,拉桑琪和夏洛蒂先去洗澡,我們時間有限,趕緊洗好進行下一項。”伊凡拍了拍手,風風火火地把任務佈置了下去。回頭卻看見拉桑琪的腳尖在門口猶豫——她怕自己踩髒了實木地板。夏洛蒂嘆了口氣,一把把她拉了進來。
“這可真是……”女戰士驚嘆着。她面前的浴缸大到能同時容納三個人。夏洛蒂打開橙黃色的暖燈,又扭開了水龍頭,回頭看見拉桑琪還在傻傻地觀察洗手池,就親自上手去解她的衣服,一陣屬於女生的驚叫笑聲帶着迴音從玻璃的拉門中傳出來。
“浴室里好像有什麼很有趣的事啊。”戈麥茲貌似隨意地說,發進來以後就目不轉睛地盯着液晶電視的眼睛卻也微微動了一下。
“你要是有興趣你可以去看看嘛。”伊凡端着杯現磨咖啡,“夏洛蒂還好說,但如果被拉桑琪發現了的話……嘖嘖嘖……”他把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這個你倒是不用擔心。”戈麥茲露出一個堅毅的微笑,“頭兒對這方面……似乎有點遲鈍。我們有時候集體在後面洗澡她也不怎麼躲人。”
“聽上去確實是她能做出來的事。”伊凡·卡列金低頭撇嘴笑了笑,又抬手一巴掌打在戈麥茲笑嘻嘻的臉上,“你都看過她了?那現在你是他媽要看誰啊!”
“這有什麼啊!你又不是她男朋友!”戈麥茲不滿地嚷嚷,然後又趕緊壓低聲音。“拜託,你穿的已經夠老氣了,人不能也這麼老氣啊,能不能做點少年氣的事啊?”
“嘿,我覺得襯衫配胸針比你這身堪比鄉村音樂的土老帽好多了好嗎?”伊凡·卡列金不滿有人攻擊他的衣着品味,他對自己還活在上世紀的歐洲這件事似乎非常滿意。
“所以你胸口帶的是什麼,紅色警戒的盟軍標誌嗎?”
“那是俄羅斯雙頭鷹……你在古巴沒上過學嗎?”
“我們先擱置這點。”戈麥茲把話題轉了回去,“你想想,多少年以後,沒準你在哪個命中注定的夜想起來這件事,還是會後悔那天沒看到兩個美女的美好身體……但到時候你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了知道嗎!”
“這種話術好像在哪聽過呢……”伊凡·卡列金的眼皮跳了跳,“不好意思,我沒興趣,對我來說還是手機上的ladyboy更有吸引力。”
“……你是彎的嗎?”戈麥茲大為震撼。
“不是。”伊凡·卡列金斬釘截鐵地回絕。“我只是對有插件的女孩格外來勁——重,點,是,女孩!”他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
“喜歡女孩就好辦……”戈麥茲呼了一口氣。
“你以為這就能讓你如願嗎?”伊凡·卡列金的目光重新回到手機上,“要是真做了那種事,我以後我也就不用在托木斯克的貴族圈子裏混了。”
“其實頭兒有很緊實的蜜桃臀。”戈麥茲說。
“小聲點!”伊凡·卡列金把整個身體貼在浴室門邊的牆上,他把拖鞋甩掉了,走路不帶一點聲音。
“……你不在托什麼的貴族圈子裏混了嗎?”戈麥茲的嘴唇微微顫了顫。
“放心,他們比這玩得花多了。”這次輪到伊凡·卡列金露出一副堅毅的笑容了。
兩個男生互相看着對方點了點頭,兩局三勝的猜拳以後,輸家伊凡·卡列金輕輕把手指貼在門上,確定了門沒鎖以後,兩個人把眼睛貼在門沿上,把門緩緩地推開了一條小縫……
伊凡·卡列金確實如願了,健美的咖啡色胴體就在他眼前不到二十厘米之遠的地方。但兩個傢伙的眼睛也和居高臨下的拉桑琪對上了,她正雙手抱着肩膀,鐵青着臉審視着他們。
“我很欣慰,看來她還是有些料的。”伊凡·卡列金的眼睛向上偏移去。
“我輸給你二十塊,夏洛蒂。”這是兩人被領頭小姐踹出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我真不敢相信……”半小時之後在餐廳吃午餐時,拉桑琪還在恨鐵不成鋼地碎碎念,“你們兩個竟然真的如此庸俗!”她的氣消了不少,對於一個時不時飢一頓飽一頓,還常年吃鄉村文盲大叔的大鍋飯的人來說,擺在她面前的惠靈頓牛排對於提振心情的效果強到無法言喻。
“你是在惦記二十塊錢吧……”戈麥茲小聲念叨,然後他聽見了從對面傳來的刀叉摩擦的聲音,只能把頭埋到面前的芝士燴飯里。
“拉茜(即Racy,拉桑琪Rashenqi的昵稱,由於伊凡的俄羅斯口音,在發音時還融入了彈舌),你做的太過火了。”伊凡·卡列金用一種正式的口吻說,他正拖着被拉桑琪打傷了的胳膊切牛排,“我是個又虛弱又負傷的人,你還記得嗎?”
“你活該。”夏洛蒂毫不留情地說,她把心心念念的烤肉送到自己嘴裏,“沒把你眼睛打瞎你就偷着樂吧。”她翻了個白眼。
“拜託這怎麼能怪我們呢?”戈麥茲還在申辯,“這就像是吃酸奶要舔蓋,走行人路不踩縫,明天不檢查的作業不用寫一樣,都是人類的共識啊。你怎麼能讓我們剋制住這種根植於野性的呼喚呢?”
“說真的,自從人類會墮胎以後,我就不信一切關於這種拿自然規律當借口的說辭了。”拉桑琪翻了個白眼,“繁殖才是生物的第一本能,不是嗎?”
“嘿我們不如想想接下來去哪裏怎麼樣?”見戈麥茲最後的狡辯也沒起到效果,伊凡·卡列金連忙轉移話題,卻同時引來三個人的目光。
“我和戈麥茲是外賓,拉桑琪對城裏不熟,你說應該誰來計劃行程?”夏洛蒂挑眉。
“我他媽不也是外賓,誰對這地方……”他想起了什麼,“等一下我去打個電話。”就匆匆起身跑到了門外。
又半小時后——
“你們……”如約前來的伊莉莎看着車內的幾人,她穿了一件漂亮的碎花連衣裙。老實說,在那天被迫出賣了他們以後,無盡的惴惴不安和良心有愧一直折磨着她。但她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還會以某種形式與他們重逢。
阿普被送回來以後,她的這種感覺更加明顯。但阿普本人卻對此諱莫如深,不肯多吐露一點一滴,只說他們不會有什麼事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節奏中,而那兩個異邦人似乎只是一個瘋狂的夢,再後來她也逐漸淡忘了這個心結。
直到今天突然收到他的來電,忐忑不安的她一度想要逃避,但卻還是赴了這場約。她一路上想過自己會承受怎樣的懲罰,想過那個透着一股子危險氣質的人會怎麼對待她,但卻沒想到……
“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坐在副駕的伊凡·卡列金向後甩了甩頭。兩個女生坐在後座,一個是她認識的夏洛蒂,另一個是陌生的強壯黑人女性,但兩人都算得上漂亮。
“……你好”她小聲而拘謹地對那個陌生人打了個招呼,對方微微點點頭。雖然談話有些尷尬,但兩人的腿卻因為後座的狹小而緊緊貼在一起,伊莉莎甚至能感到對方腿上的肌肉。
“簡單介紹一下哈:拉桑琪,游擊隊的隊長;戈麥茲,司機。”伊凡·卡列金大咧咧地說。
“司機?你就這麼介紹我?”戈麥茲抗議之後語氣又溫和下來,“這位美麗的小姐,很高興認識你。”
“這男的剛才偷看我們洗澡。”一旁的夏洛蒂說。
“你好……什麼?”伊莉莎睜大了眼睛。
“什麼?明明……”戈麥茲還想要把伊凡·卡列金也拉下水來極限一換一,卻被他匆忙打斷,“行了行了少廢話,伊莉莎,叫你出來是希望你能帶着我們在城裏玩玩,畢竟我們基本都對這裏不太熟嘛。”伊凡·卡列金笑了笑,然後又話鋒一轉,“這對你來說不會很麻煩吧。”伊莉莎從內後視鏡里看到了他那雙已經如毒蛇般陰鷙的綠色眼睛。
“當然可以,我……很樂意。”小公主用力點了點頭。
伊莉莎的加入讓他們的行程效率提高了不少,他們一伙人在亞的斯亞貝巴錯綜複雜的道路網間穿梭,他們去了ktv,女生們似乎都不太樂於唱歌,於是乎被兩個男生把持的包廂就放着一首又一首不同語言的搖滾樂。夏洛蒂不喜歡喝酒,但一旁的拉桑琪卻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伊莉莎注意到她更多的時候在盯着跳動的彩燈發獃。
下午時分他們造訪了埃塞俄比亞最大的露天市場,女生們買了一些手工飾品,一開始拉桑琪還有些害羞,但最後還是把它掛在了自己脖子上。但她同樣看了好久的一個金手鐲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接受——那東西對她來說真的太奢侈了。
夏洛蒂突然發現兩個男生的身影消失了。再回頭一看,伊凡·卡列金已經坐在路邊攤喝着廉價但醇厚的小杯咖啡,而戈麥茲則不知去向。最後大家在古董攤位旁找到了他,他抱着一把古刀不撒手,纏着打着不放手,直到最後伊凡·卡列金要求他自己付錢才肯罷休。
“拜託,那可是海爾·塞拉西皇帝時期的東西誒!”戈麥茲不滿地抱怨。
一旁的伊莉莎打了個噴嚏。
“我們現在還該去哪裏呢……”從露天市場出來后,夏洛蒂還有些意猶未盡,但天色已經晚了下去。“我感覺這一天以後我又得洗個頭了。”
伊莉莎的眼睛轉了轉:“我知道要去哪裏了。”她在一下午的遊玩中也逐漸進入了狀態,團隊的主導權也自然而然地輪到了她這個唯一認路的人頭上,而且她已經與兩個女生建立了相當不錯的關係。夏洛蒂本來就是高中生,對於逛街玩樂這事自然是得心應手。可拉桑琪就不同了,雖然伊莉莎也能看出來她對新鮮事物充滿了好奇,但還是表現得拘謹一些。
十五分鐘后——
“所以……這就是你帶我們來這裏的理由?”戈麥茲站在一家美容店門前,“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兩個要幹什麼?”這裏指的是他和伊凡·卡列金兩個男生,要他在這裏傻坐着等女生們理髮美容實在是讓他做如針氈。
“出門左轉五十米有家網吧。”伊莉莎說,然後戈麥茲就拉着伊凡·卡列金出門了,全然不顧後者的掙扎。
“拜託我也想修一下髮型啊好不好!”混血子爵不甘心地說。
店長一臉諂媚地迎了出來,滿臉堆笑地對着伊莉莎噓寒問暖。夏洛蒂心裏訥訥地想這就是小公主的地位嗎。
“今天也是來做護髮嗎,塞……”眼看她要說出自己的皇族姓氏,伊莉莎趕緊眨巴眨巴眼睛。好在那店長也是個懂事理的,趕緊改了稱呼,一口一個小姐地招呼着。
小公主在心底嘆了口氣。所羅門王朝在埃塞俄比亞的評價褒貶不一,介於拉桑琪的特殊身份,她害怕這會讓她對自己產生一些不必要的反感。
伊莉莎簡單說明了一下,然後夏洛蒂就看見幾個店員迎出來,把她們請到裏面的豪華躺椅上,店長在一旁泡着咖啡。
“伊莉莎,你這是要了多少錢的服務啊。”不明真相的拉桑琪驚訝地問。
“嗯……店長……和我家裏認識,沒事的。”伊莉莎趕緊搪塞過去,心裏安慰自己這倒也不算撒謊,好在拉桑琪沒有繼續追究。
“小姐,打算怎麼辦?”一個店員懷着笑容摸上拉桑琪的手,兩個人卻都閃電般縮回手來,拉桑琪是因為在炮火和戰壕中養成的習慣;而店員卻是因為她手上堅硬而粗糙的老繭——這真的是一個女孩的手嗎?能到這種店消費的人,手怎麼會像一個農婦一樣粗糙?
“……我不知道。”拉桑琪說。店員的眉峰顫了顫,現在他真的懷疑面前的客人是個農婦了。
“你有沒有想過把頭髮拉直?”一旁的伊莉莎挺起身子問,她疏忽了拉桑琪對這種事根本沒有經驗。
“我也覺得你拉直了會好一些。”夏洛蒂插嘴,“你喜歡束馬尾,但你的頭髮是自來卷,就顯得不夠颯爽了,而且也顯得亂亂的。”
“是嗎……”拉桑琪訥訥地嘀咕,不知道她在對誰說。她其實都沒想明白自己是怎麼躺到這裏的,但她本能地排斥去花錢改變自己,她害怕這會給她帶來不良印象,光是想到戰友們會怎麼背後議論她都夠折磨人了,但她不知怎麼地,還狠不下心來離開這裏。天花板上一排排溫和的小燈好像把她迷住了,讓她對之後會發生的事躍躍欲試。
夏洛蒂看着女戰士迷茫的臉,她明白她心中所想。“那就這樣。”她開口說,“給這位小姐拉直一下頭髮,然後再做個臉部補水護理和去角質,再塗一些護髮素,剩下的你們隨便補一些吧。”她按想像中拉桑琪的接受底線安排下去,然後一群人就圍着她們忙活起來了。
兩個小時后——
拉桑琪站在鏡子前,看着自己一頭如黑色瀑布般的半長發。它們通常都裹着沙土和灰塵,現在看起來卻柔滑得連蒼蠅都站不住。她不能從鏡子前移開眼睛,不知道是因為對鏡中自己的驚嘆,還是單純因為許久沒照過這麼大的鏡子了。
“你看你看,我就說拉直了好看吧!”一旁的夏洛蒂興奮不已,她看起來沒什麼明顯變化,只是皮膚和髮型看起來精緻了一些。
“我覺得啊……”伊莉莎直接上手去編拉桑琪的頭髮,後者梗着脖子,僵直着一動不敢動,看起來局促得讓人想笑。伊莉莎把她一頭的頭髮編成了一根大盤辮,“怎麼樣,像不像《古墓麗影》裏的安吉麗娜·朱莉?”
“還真像誒!”夏洛蒂非常滿意地笑了出聲,兩人拿出手機翻照那部電影的劇照給拉桑琪看,還誇她和電影中的勞拉·克勞馥一樣英姿颯爽,直到拉桑琪咖啡色的臉上浮起一層紅暈來。
“好了……他們兩個呢,怎麼還還沒回來?”她害羞得不行了,趕緊轉移話題。
“如果我們不去叫他們的話,估計這兩人在裏面能一輩子靠泡麵活着了吧。”夏洛蒂說。
“這就是男人啊。”伊莉莎說,然後兩個女生對着對方點了點頭,革命友誼又增進了一分。
拉桑琪對她們的話不明就裏。
“玩得怎麼樣啊?”夏洛蒂在滿是煙味的網吧里找到了戈麥茲,拍了拍他的肩膀。
“馬上了,等我打完這盤!”戈麥茲聚精會神地看着屏幕,他玩着dota2,一款經典的moba遊戲。而另一款同樣知名的moba遊戲lol在古巴卻無人問津,據說是因為古巴黑客們還沒能成功破解它。
“快帶我走,求你了。”坐在他旁邊的伊凡·卡列金露出一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表情。
“你不是很喜歡打遊戲嗎?在國內的時候我給你打電話你經常在網吧啊?”夏洛蒂不解地問。
“可這破地方的電腦連個steam都沒有,我在國內網吧打lol都是和朋友一起,單獨玩那東西有什麼意思?”伊凡·卡列金咆哮着,又止不住地咳嗽起來,“我他媽快被這裏的煙味熏死了!而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這個!”他伸手指向顯示器,上面播放着他最喜歡的動畫電影《馴龍高手》。
“真是好久都沒玩得這麼暢快了。”片刻以後,戈麥茲伸着懶腰走出來,他的眼睛在看到拉桑琪的那一刻就直了。
“頭兒……我第一次看到你這麼接近一個女孩。”他感嘆到。拉桑琪罕見地沒有打他,而是顯得更加手足無措了,低頭直直地看着自己的腳尖。
“會不會說話!和你在一起真是辱沒我的貴族身份。”一旁的伊凡·卡列金罵到,“我聽說附近有個不錯的酒吧,拉桑琪小姐,賞個臉和我一同前往如何?”他努力地通過嗓音顯示自己的魅力,含情脈脈地挑着一雙綠眼睛。
夏洛蒂默默伸手把伊莉莎的眼睛擋住,然後一腳踹到伊凡的屁股上。
亮着黃燈的車在華麗的鐵柵欄門前停下,再往前就是所羅門皇朝的領地。伊莉莎拎着今天買的東西跳下車,“老實說,我很抱歉……”她看着伊凡·卡列金和夏洛蒂說。副駕擺了擺手,“我們今天過得很開心,謝謝你。”
“沒準以後戈麥茲和拉桑琪還會麻煩你呢!”夏洛蒂補充。
小公主笑了笑,她的身影消失在被地燈照亮的棕櫚樹枝影中。
伊凡·卡列金和夏洛蒂回到了酒店。當思緒紛亂的拉桑琪回到了營地之後,戰友們入她所料的一樣,相互低着聲音議論紛紛起來。她不想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着,加快了腳步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間,卻被幾個人擋住了去路。
“……怎麼?”她強裝鎮定開口,心裏做好了被辱罵的準備。
“頭兒,你今天真漂亮。”領頭的大鼻子戰士含糊不清地說,但拉桑琪能聽出他的語氣是真摯的。她驚訝地抬起頭,對方卻匆忙低下了頭。
“你們不覺得我這樣很過分嗎?去……什麼的?”拉桑琪語無倫次地說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擔憂。
“我想。”一旁的戈麥茲開口,“我們的目標應該是讓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而不是一起攔下去。”他的話朝來了一陣贊同,有人哈哈大笑起來,有大膽的甚至吹起了口哨,但確實有人仍陰着臉。
戈麥茲扭頭叫人去把後備箱裏的東西搬出來——是兩隻用土法烤制的羊,烹飪過程中使用了各種香料,它的出現讓本就伙食質量堪憂的戰士們垂涎三尺。
“這是伊凡·卡列金先生的禮物!後備箱裏還有三箱啤酒,今夜讓我們開懷暢飲!”戈麥茲大聲宣佈,所有人都歡呼起來,拉桑琪面臨的窘境瞬間蕩然無存。
“你什麼時候去買的?”睜圓了眼睛的拉桑琪小聲問。
“就在露天市場,你們在逛飾品的時候,我和伊凡買好了搬到後備箱的。”戈麥茲小聲說,他又從褲兜里掏出一個紙包,“還有這個,這是伊莉莎小姐托我給你的。”
“生日快樂,頭兒。”戈麥茲說,拉桑琪下意識驚呼出聲,連她自己都忘了,今天原來是她的生日。
“謝謝。”她竟然有些啜泣了。
等陪着戰士們喝完酒時已經是深夜了,拉桑琪醉醺醺地回到床上。藉著昏黃的油燈,她打開了紙包,那隻黃金手鐲躺在裏面,在燈火下閃着光。紙里寫着伊莉莎和伊凡·卡列金的名字。想必是伊莉莎把這件事告訴了伊凡·卡列金,並與後者一起把它買了下來。
“祝你生活愉快。”用標準而得體的字跡這麼寫着,想必是伊莉莎的留言。
“合作愉快,美人。”用花體字寫着的這句話附在伊凡·卡列金冗長的俄語全名後面。
“謝謝。”她說。
從外面傳來了若有若無的雨聲,拉桑琪躺在床上睡著了,那隻金燦燦的手鐲戴在她的左手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