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困獸猶鬥
夏洛蒂心頭一動,猛地睜開眼睛回頭,看到了不知道是夢是幻的場景。伊凡·卡列金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正對她疲憊地微笑着。顧不上說話,他用另一隻還空着的手快速打開車後門,一下子探出身子去。夏洛蒂也跟着被拽過去半個身子,被當成了他的人形把手。
“阿金庫爾的聖亨利,爾身化我弓,爾旗化我箭——”伊凡口中念念有詞,“金雀花的烈火箭!”一道長條的火光從他指尖飛出,看起來像是燃燒着的飛箭。
它與火箭彈在空中相撞,炸出一團被黑色煙圈包裹的耀眼火光。伊凡·卡列金滿頭的捲髮被風吹得像頭獅子一樣,在一片光芒中,夏洛蒂看不清他的面孔,身形卻像是曾在教堂中見過的聖基督,是那如約前來保護信徒的救世主。
伊凡·卡列金是個極為囂張又自尊的人,經常時不時半開玩笑地以皇帝自居。平時夏洛蒂都會認為是他間歇發作的腦抽中二病,但現在她無比願意微微屈膝向他表達自己的敬意。
然後在她炯炯的目光中,這位榮耀的拯救者斜着半個身子往下栽了一下,要不是夏洛蒂抓的夠結實,他就會和丁卡一樣掉下去,在野地上骨碌碌地轉幾個圈,沒準還會把自己的脊柱也折斷。
夏洛蒂趕緊把他拽上來,“你……”她剛想說什麼,卻看到伊凡一臉的疲相,似乎連睜開眼皮都費勁。
幾顆子彈打在伊凡身邊敞開的車門上——後面的國防軍似乎也沒反應過來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幸好,他們似乎不再嘗試用RPG火箭彈攻擊他們了,畢竟無一成功的嘗試真的很挫傷人的積極性。
“長話短說。”伊凡的聲音氣若遊絲而沙啞。夏洛蒂聽過這種聲音,是在面對他吐着信子的寵物蛇時。“我現在沒能力再使出任何大型法術。戈麥茲……車還能不能開?”
“正常來說,車胎爆了以後還能開20公里左右。”戈麥茲說,“但是現在我們的速度不能超過50km每小時,而且拐彎已經很困難了……”
“好,你來打掩護。夏洛蒂繼續開車。”伊凡已經精疲力盡,整個身子癱軟在“我如果能做到就用法術防禦……快走!”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喊,但眼神又馬上渙散。
夏洛蒂不敢再耽擱,專心地看着前面的土路。她從來沒見過伊凡如此這麼虛弱的樣子,在她的記憶中,伊凡·卡列金·布羅戈諾夫斯基永遠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莫非他真的如平時請假時所說的一樣,有什麼很嚴重的病嗎?她知道自己現在不該分心,但越有意不去想這件事,它反而像是一張編織的密密匝匝的網,把她的每一條想法都包在裏面。
戈麥茲在時不時探頭掃射的同時保持着沉默,他努力不讓自己去想在後座像蛇一樣扭曲着躺倒的傢伙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只慶幸他還在他們這邊。
雖然夏洛蒂踩錯剎車以後的一系列失誤讓汽車速度大打折扣。但在完成了掉頭以後,操作難度卻大大下降。所以現在又恢復到追逐戰初期的場景——運兵車在後面追,他們在前面跑,雙方始終保持着一段距離。
所有人都在槍聲和風聲中沉默着,沒有人知道這場被延長了的追逐戰有什麼意義,會迎來什麼結果,但既然大家都還有力氣跑,那就跑下去吧。
野地戰場——
帕提斯圖踩在野草上,身後稀稀拉拉地跟着一隊士兵。他在這群人裏面年級不算小,但看起來卻最為精神。
“走快點,小子!”他扯着大嗓門對身後那個磨磨蹭蹭的士兵喊,“再不快點連狗屎都吃不到了!”
“大尉,我們走的……真的不算慢了。”士兵磕磕巴巴地申辯。他的眼睛下意識往帕提斯圖微微鼓出的肚子上掃,這是老軍人的常態。儘管帕提斯圖是個無可挑剔的硬漢,但終究扛不過時間。
他的小動作沒能逃過“南部之獅”銳利的眼睛,他伸手把士兵懷裏的槍也搶過來背在肩上,“小夥子,你過來和我一塊兒跑,比比看誰跑得快。”
“……您認真的?”士兵知道大尉和自己杠上了,心虛地看了他一眼。而帕提斯圖已經站在一棵樹旁,“就在這跑,比比誰先跑到那塊大石頭邊上。”大尉伸手指向大約五十米開外的那塊一人來高的石頭。
“好,現在起跑,一,二,三!”於是他就撒開腿向前跑去,儘管大尉還背着兩挺鋼槍,但一直到了石頭附近,身無負重的士兵跑得氣喘吁吁也沒能追上他。
“聽着小子。”帕提斯圖依然氣定神閑,他把槍重新甩給士兵,“年齡讓身體起皺,放棄讓靈魂起皺。”士兵一邊穩穩接住槍,一邊對他投以更加尊敬的目光,“謝謝您,大……”他說不下去了,因為撞進他視野的景象實在過於駭人。
面前的土地上燃燒着星星點點的野火,這是迫擊炮給野草留下的傷痕。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一些穿着不同制服的殘破屍體,四周散落着一塊一塊的斷肢,被霉斑一樣的血點塗成暗紅色的一片,同那些炸斷的樹榦堆在一起。
士兵的腳被石頭絆了一下,他低頭看去,卻是一顆被炸斷的人頭,那張面孔的表情很安詳,像是剛睡著了似的,斷裂的脖頸看起來像是切爛了的腐乳一樣,幾隻蒼蠅圍着空氣中濃得吹不動的血腥味嗡嗡地打轉。埃塞俄比亞的大地在這一刻是公正的,它不會挑剔是誰來為祂獻上血祭。
這不是士兵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但他還是忍不住腹中一陣翻江倒海。他在心底無比慶幸自己是指揮部隨員,而非這個戰場上的一份子,那種火藥爆炸也隱沒不去的慘叫聲會讓人感到摧心剖肝的恐懼。
一切似乎都已經沉寂下來,在安靜的燃燒聲中,帕提斯圖踩上一隻鬣狗的屍體,它的眼球被炸翻出來,還露出半扇肋骨。身後的士兵警戒着四周逐漸跟上他的腳步,大尉低着頭,似乎在沉思着,卻突然朝着左前方的溝壑扔出一顆石頭。
士兵們繃緊的神經隨着目光一起飛向那邊——伴隨着從溝壑背後傳來的雜亂呼喊聲,幾個臉上身上都沾滿了沙土的游擊隊戰士起身對他們掃射——他們或許是鬣狗營在剛才的幾輪炮火后僅剩的殘存兵力,埋伏在這片血腥的戰場附近等着伏擊他們這群追兵。
兩伙人之間爆發了激烈的遭遇戰,刺耳的槍聲又一次在屍橫遍野的山地之中迴響。相比起來,游擊隊一方的火力明顯不足。或許這就是他們僅剩的活口,打算打一場絕地反擊的伏擊戰,只可惜他們卻因為把帕提斯圖扔出的石頭當成手榴彈而暴露了位置,也把僅有的優勢付之東流。
在火力和人數的巨大差距下,他們的落敗似乎已經是時間問題。大尉以獅子般的勇猛帶隊向前壓過去,他手中的MP7連綿不絕地射齣子彈,打進一個游擊隊戰士的眼睛裏,爆出一團花一樣的鮮血。
“我們要不要準備插旗拍照?”大尉身邊的一個軍官半開玩笑地說。
突然從四面八方響起了恐怖的呦呦吠聲,一隻又一隻的鬣狗從他們咫尺之遠的空曠大地之上暴起。它們剛才隱藏在草叢中,與斑駁的大地融為一體。在野外的捕獵中,諸如角馬之類的獵物通常都是由於聞到了它們的氣味而警覺,而這對於人類貧弱的嗅覺來說幾乎不可能發現,更何況是在這片被火藥味掩蓋了一切的戰場呢?
灰突突的提托從同樣灰突突的草叢中跳出來,她的一隻耳朵被炸掉了,新鮮的斷口被沙塵覆蓋,糊出一層草莓果醬般的血漿來。她背上的結灰的鬃毛被燃燒的野草點燃了,顯得她像是從地獄來的索命惡魔。
“果然如此!”帕提斯圖的嘴邊掠過一絲笑意——他早早就預料到了當下的景象。在剛才的戰鬥中,他聽到了從前線對講機中傳來的消息時,就知道這群游擊隊準備的伏擊中,必然有鬣狗群的一席之地。之前弱小的伏擊部隊不過是誘餌,等他們陷入與對方的戰鬥以後,就由鬣狗群發起進攻,對他們形成包圍之勢。在小編隊遭遇戰中,這種包圍戰術通常能夠達到2+2>5的效果,從而完成對他們絕地反擊的戰術目的。
鬣狗群凌厲地發起了進攻,在初期也確實打亂了他們的針腳,但沒過多久,“南部之獅”麾下的士兵們就奪回了戰場的主動權——在識破了對方的戰術以後,他們全員都已經有了一個“隨時可能被鬣狗襲擊”的心理準備。而突襲戰術就像跳臉恐怖片,如果提前知道會發生,那麼效果就會大大下降。
而在正面作戰中,榮耀的獅子們又怎麼會輸給一群鬣狗?
一隻鬣狗在跑跳中被一槍打穿了頭,摔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以後,吐出一口血就再也沒站起來。在這種悲劇重複了幾次以後,鬣狗群也只好悻悻地退卻,飛速消失在了不遠處的野草叢中,留下一串延伸的血跡。
局勢再次逆轉。在最後一輪火併后,意氣風發的大尉掄起一拳捶到那個俘虜的臉上,後者正跪在地上,用一雙不屈的眼睛無言地辱罵著這個勝利者。但他的眼睛被那結結實實的一拳打得充血紅腫,並且止不住地流眼淚。看起來更像是被老師懲罰了以後,梗着脖子不認錯但已經忍不住哭的初中生一樣。
這幅場面讓帕提斯圖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勾住那“孩子”的肩膀,把自己的臉貼到他臉上,眯着眼睛問:“這就是你們的結果,意外嗎?”他又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很正常,每個成功的征服者都會有這種喜悅。
偉大的亞歷山大在征服了波斯以後,成了個瘋狂的宴會愛好者,有過胡吃海喝兩天的經歷。在一次宴會後,這位偉大的君主在過量飲食后突然病倒,並在10天後離世,以至於到現在都有學者懷疑他是不是撐死的。連這種傳奇都如此,更何況這位小小的中尉呢?
帕提斯圖如獅子一般寬大的鼻翼扇動了幾下,他又伸手掐着俘虜的雙頰,居高臨下地問道:“你們那個女頭領呢?我怎麼沒看見她的身影?還是說……”
他神氣地朝周圍同樣面帶笑容的軍官們笑了笑,“那婊子剛才已經被炸死了?那可真要有勞你了。”大尉在俘虜的肩膀上野蠻地一拉,把他摔到戰友還溫熱的屍體上,“把那女人的屍體給我找出來!給國防部發言人明天的記者會加個猛料!”
俘虜終於忍受不了這樣的侮辱,他努足了勁,朝着大尉的臉上吐出一口蚯蚓一樣的血痰。大尉一腳踩在他臉上,踢斷了他的鼻樑骨,鼻血和臉上的血混在一起,正像是一隻剛進食完的鬣狗。
“天殺的叛黨!”大尉的臉都漲紅了,額頭鼓起一條一條的青筋。“你們這些該死的雜種,你們以鬣狗自稱不是嗎?這很恰當,因為你們這群叛國者就是這樣猥瑣、怯懦和骯髒!你們這群愚蠢的傢伙甚至可以把性命託付在一群畜生身上,都不願意去相信生你養你的祖國?”
“你們這群走狗還真是滑稽。”俘虜不再沉默,張開血肉塗抹的口嘲笑着,“你們口口聲聲讓人為了埃塞俄比亞付出,可當它的人民被賣到外國人開的血汗工廠時你們又在做什麼?當凶暴的稅吏和他們手下的警衛把人害得家破人亡時你們又在做什麼?你們這群堂而皇之站在干岸上的狗也配提‘祖國’?”
帕提斯圖怒極反笑,他一梭子打進俘虜的小腿里,打出一片模糊的碎肉:“那麼這時候和你混在一起那群鬣狗又在哪裏呢,叛徒?”
“在這呢。”大尉的耳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輕聲細語。
大尉還沒來得及回頭,一個硬硬的東西就抵在了他的后腰上。雄獅扭過頭來,與拉桑琪那雙漂亮的杏仁眼對上,她身上正穿着國防軍的制服。本來老實跪在地上的俘虜也猛然發力,配合著幾個同樣穿着國防軍制服的戰友輕鬆解除了他們的武裝。
局勢再次逆轉!
“你是怎麼……”帕提斯圖曾堅定而有力的聲音,當下已經流露出些許恐懼。
“我是怎麼做到的是嗎?”拉桑琪的鼻子被彈片劃出一道傷口,也浮着一層果醬一樣的半凝固血液。“我早就知道你的威名,‘南部之獅’奧杜韋大尉,既然是對付你這種能人,怎麼能只布下兩道埋伏呢?”
原來,在炮擊悄悄停止以後,拉桑琪就預感到會有另外的追擊部隊前來收場。於是她除了基本的戰術佈置以外,就馬上和一組人扒下死去士兵的軍裝穿上,等待着鬣狗群突襲製造的亂局來混入敵方的隊伍中,並找時機給予他們足以讓戰局塵埃落定的一擊!
“是嗎……連這一步都算到了啊……”這次他卻沒有辱罵拉桑琪。國防軍的“南部之獅”,這個曾勇猛強悍的男人跪在地上,任由游擊隊戰士把他的雙手用麻繩捆上。幾乎就是在他成功的黎明前,他卻再一次地輸給了心心念念的對手。
——公路戰場
“……你死了嗎?”夏洛蒂不知道第幾次發問。伊凡就那麼躺在後面,一路上出奇的安靜。夏洛蒂從後視鏡里看到的他就像埃赫塔頓地下城裏面的那條死蛇一樣,毫無生氣地橫在那裏。
“還沒有。”他氣若遊絲地說,在釋放完烈火箭魔法以後,他似乎比剛醒過來的時候更加虛弱了。
“你可別死過去啊。”夏洛蒂故作鎮靜,但壓不住聲音的微微發抖,“你要是死了,我怎麼回去啊,總不能游穿印度洋回去吧?”
“少來這套。”伊凡在虛弱狀態下似乎更加暴躁了,他或許是有些被問煩了,全然沒買她的嘴硬賬,“你卡里有一百萬盧布,夠你坐飛機繞地球幾個來回了。你說這句話的目的是抓緊你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機會來嘗試扮演韓國肥皂劇的女主角嗎?”
“你這個人的性格真是……”夏洛蒂被反嗆的下不來台,“那我該說些什麼?閉上嘴讓你安心的睡過去然後再也不用醒來?還是數數你的前女友們?”
“你還好意思提我的前女友?”伊凡的眼睛裏來了精神,但眼皮又馬上沉沉地往下墜,“我們因為什麼分手的你忘了嗎?”
伊凡最近的一個女朋友是他的同班同學,一個留着厚實劉海的纖細女孩。稱得上年輕漂亮,但卻一點都不迷人。她出身於三代軍政世家,養成了一種刻在骨子裏的涼薄和擁護。
她和伊凡幾乎是兩個世界的人——伊凡反叛而她順從,伊凡激進而她保守……夏洛蒂至今也搞不明白他們兩個性格如此迥異的人當初是怎麼搞到一塊去的,關於這件事伊凡只會搖搖頭,說自己也記不清楚了,但夏洛蒂總覺得他在搪塞。
事情開始於伊凡感到非常苦惱的一件事,當他的女友聽完以後全然不體諒他時,夏洛蒂卻表示出了由衷的共情和憤慨,哪怕當時他們還不是多要好的朋友。
這樣的事多了以後,夏洛蒂和伊凡的關係自然也水漲船高,但與異性朋友過於親密自然會讓女友大為不滿。最終,忍無可忍的伊凡想辦法設計了她,找了個理由充分的借口主動提出了分手。
可想而知,在這之後伊凡與夏洛蒂在學校多出了不少議論,他們兩個之間的緋聞也傳的滿校風雨。可這兩位爺呢,還是我行我素的纏在一起,全然不顧別人的非議。
“那你可以滾回去找你的好女友,一直呆在我身邊幹嘛?”夏洛蒂沒好氣地抱怨,她心裏真的有些生氣了。她的風評在伊凡的女友風波以後直線下降,平時也沒少受別人的白眼。
“我樂意和誰待在一起你管得着嗎。”伊凡不客氣地犟嘴。他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與夏洛蒂鬥嘴似乎是他的良藥。然後他又用細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老實說……我很慶幸……”
“打擾一下?”許久不出聲的戈麥茲打斷了他們。剛才並不是他有意識趣地保持沉默,而是兩人的對話下意識地用了塞里斯語,他除了“你”、“我”、“女朋友”這種泡妞用的上的詞以外什麼也沒聽懂,所以只能在一旁靜靜地聽着。
但眼前的情況讓他不得不開口,伊凡和夏洛蒂停止了拌嘴,跟着戈麥茲的手看向前方。
一輛89式裝甲車出現在前路轉彎處的地平線附近,像是一座會移動的鋼鐵炮樓。它耀武揚威地挺着炮台朝他們不緊不慢地行駛過來,但卻讓車內的每個人都沉默不語。
在現代戰場上,士兵在任何炮火下都是相對脆弱卻又不可或缺的存在,單個士兵的戰略價值變得越來越重要。因此,保障作戰的前提正在逐漸由單純運輸士兵轉為坦克部隊與運兵作戰單位同行的策略。
而在埃塞俄比亞這樣的小規模以及低機械化程度的地區衝突環境下,作為擁有一定作戰能力且防護優異的裝甲車顯然是處理問題的最佳手段。
89式裝甲車可以說是埃塞俄比亞政府軍在戰場上取得成果的重要幫助之一。去年冬天,在埃塞俄比亞政府軍正式開始對北部的提格雷叛亂地區進行作戰後,僅僅用了數小時便奪下了地區首府。而大量的步兵戰車在這其中顯然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身就沒有太多重火力的反叛軍被不斷追着打,他們輕薄的步兵炮火對基礎防護十分出色的裝甲車難以構成巨大的傷害。
在如此情況下,珍貴的裝甲車被投入戰場,一是證明了鬣狗營在本地區的重大影響力,二則……
他們無力反擊了。
現在車上只有剛學會作戰的夏洛蒂,半死不活的伊凡,還有手臂負傷的戈麥茲……以他們的火力與裝甲車正面對抗無異於螳臂當車、蚍蜉撼樹。等他們進入裝甲車的攻擊範圍以後,他們這輛遍體鱗傷幾乎不成完整形狀的車馬上就會被輕而易舉地打個稀巴爛。
在槍火轟鳴的窒息沉默中,伊凡乾笑着開口:“你聽說過那個夏威夷笑話嗎?”他這次說的還是塞里斯語,看來哪怕在這生死攸關的關頭,他下意識中還是只與夏洛蒂對話。
“啊……我聽說過,是……”夏洛蒂大腦一片空白地敷衍,嘴巴一張一合像一隻脫水的魚。她的聲音很快就斷了線,因為她始終沒能把目光從逐漸逼近的裝甲車形狀的“死”上離開。
“有一次美國衛星出了差錯,給所有在夏威夷的人發了一條消息,告訴他們‘半小時后夏威夷將會遭受洲際彈道導彈的攻擊’。在大多數人都覺得自己要死了的時候,有人給自己的父母打電話出櫃;有人打電話罵了自己的老闆一頓;還有人在止不住的哭泣中和自己的姐姐搞到一起……結果卻最後什麼也沒發生。”
伊凡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對着夏洛蒂木然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所以啊,我勸你最好不要現在就放飛自我,別最後也搞出這樣的事情。”
“哦?”夏洛蒂慘淡地笑了笑,“我樂意說什麼和你有什麼關係?”
伊凡止不住的笑起來,那笑聲極具感染力,但現在在夏洛蒂的耳朵里卻頗為刺耳,讓她不得不懷疑伊凡是不是被感染了。
“其實我啊……”夏洛蒂呢喃着說,但與她的好朋友一樣,她的話也被其他的聲音打斷了。
車內的三個人誰也沒看清剛才是怎麼回事——伴隨着一陣禿鷲般的尖嘯,在劇烈的爆炸聲中,堅不可摧的裝甲車變成了一團大火球,像是被整個點着了的錫紙飯盒似的。
“這是……你的魔法嗎?”夏洛蒂目不轉睛地問。
“……如果是我乾的我會第一時間出來邀功的。”後座的伊凡也同樣震驚。他已經能坐起身子了,而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他那根不知什麼時候變得像紅熾木柴一樣的手指逐漸暗淡下去。
“這是迫擊炮!”戈麥茲指向一旁的山頭,“快看!”
拉桑琪威風凜凜地站在山坡之上,那條圍巾正在風中飄蕩,她手中依然緊握着那挺鋼槍。提托在她的腿邊遊盪着,正抬起頭對着被硝煙污染了的天空嚎叫。此時在伊凡眼中,她就像是手持金弓金箭,牽着獵犬的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
“真美。”他失聲感嘆。
“woho!頭兒沒死!”被壓抑了太久的戈麥茲使勁地鼓掌歡呼。而對於夏洛蒂來說,她在心中對這個女人的敬意又提高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拉桑琪在三人熱切的目光中大手一揮,成群的人,成群的鬣狗自山坡上怒吼着俯衝而下,像是剛鐸城下在千鈞一髮之際拯救世界的洛汗騎兵。
運兵車上的國防軍士兵徹底不顧車上三人的威脅,爭先恐後地從車上跳下來。一發炮彈險險地打在他們的車頭附近,炸出一團張牙舞爪的龐大黑煙。
活下來的人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從他們曾追擊的方向又傳來了槍聲。一顆又一顆的子彈穿透還沒散盡的黑煙飛出來,打在一個又一個士兵的身上,而夏洛蒂正一下又一下地扣動着扳機。
她被壓抑太久了,而現在就是她驗收自己特訓成果的時間。而虛弱到連路都走不穩的伊凡根本沒法端槍,而是在一旁等着幫她裝填彈匣。至於戈麥茲?他已經繞到駕駛艙,一槍打爆了那個駕駛員的頭,準備把運兵皮卡佔為己有。誰叫這群混蛋把他們性能最好的車打得不成樣子呢?戈麥茲一邊憤憤不已一邊又洋洋自得——果然他才是最有經濟頭腦的那個人。
陷入絕對不利的國防軍士兵很快落敗了。還活着的人被捆紮嚴實重新扔到了車上,他們中的很多人驚訝無比——驕傲的“南部之獅”竟然也擠在他們中間,臉色像是霜打的茄子。
“太帥了頭兒!”戈麥茲哈哈地在拉桑琪的胳膊上碰了一拳,“真沒想到你竟然能打這麼大一個勝仗!”
“我更為好奇的是,你到底從哪裏變出來的迫擊炮。”伊凡不動聲色地從歡呼喧鬧的勝利者們中擠出來,眼裏卻暗藏着毒蛇般的凶光,“你可沒對我說起過啊。”
拉桑琪微微點了點頭,“我並沒有帶迫擊炮,而是把它事先就藏在動物的屍體裏,放在固定的位置以備不時之需。如果需要用的話,就叫訓練好的鬣狗去尋找,對人類來說則絕對找不到。”戈麥茲在一旁也連連點頭,看來拉桑琪這次倒是毫無保留。伊凡和她對視了幾秒,女戰士的眼神介於清澈和獃滯之間,最終他冷哼一聲,扭過頭去沒再計較。
夏洛蒂則被圍在一群臭烘烘的大老爺們中間,跟着他們擺着動作哈哈大笑。後來有人開始登記戰鬥中的死傷者,笑聲就瞬間沉了下去。
在下落的夕陽中,活下去的人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營地,而犧牲的人則永遠留在了這片土地中,等到明年的這個時候,沒準會有一朵又一朵的黃花在他們的頭骨上怒放,替他們靜靜地看着另一群人的勝利與失敗。鬣狗群在戰場上撕咬着每一扇肋骨,享受着自己難得的大餐,也在以自己的方式給這些傢伙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