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計劃
“你剛剛醒過來，一定有很多的疑問。接下來，我會向你傳輸‘蜂巢計劃’的資料，等傳輸完成，你就會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會醒過來，你又擔負什麼樣的重任。”肖慧博士邊說，邊將剛剛推進來的小推車上的匣子展開，裏面是一台電腦，開機之後便向劉思雨示意了一下。
“傳輸資料？”田星不是很理解她的說法，一臉問號，“重任？”
劉思雨對滿眼不安的田星安慰道：“別緊張，比打針還輕呢！”，說著便上前揪了一下田星的耳朵，那裏竟然是一個機關，小門一樣的耳朵打開之後露出裏面的線路插口。
“你如果覺得難受，就示意一下，我馬上斷開連接。”肖慧博士動作麻利的插上了數據線，
向田星囑咐道。
“別動。”劉思雨白了田星一眼，上前按了按他不安分的腦袋。田星側着頭，老實了下來，
對於劉思雨，他有一種天然的信任感。
肖慧博士沒理會兩人，在黑匣子前窸窸窣窣的操作起來。
數據傳輸對田星來說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有點類似吃芥末，除了上頭，還有一種通透感，不同的是一個在鼻腔，一個在腦袋。
田星能感覺到數據線中像脈衝一樣的電流在衝擊着自己的腦袋，這讓他有些緊張，於是雙手緊緊扶住床沿，閉着眼睛努力的去適應。一種疲憊的感覺讓他有些恍惚，彷彿自己置身於一個大型的倉庫，而傳輸進來的文件就像是一個個的包裹，田星小心翼翼的將他們拆開，打開之後是一摞摞的文件，翻閱完便放在儲物架上。
最奇妙的是自己在那之後，便能很清晰的記住文件裏面的內容，包括文字和圖案，甚至是標點符號，簡直是過目不忘。
田星慢慢意識到這都是自己大腦裏面的那一台電腦的功勞，只是不明白自己又是如何與一台電腦連接在一起的，又是如何控制它的，又會不會反過來被它控制??????
在這之前，田星認為自己還是個人，聽到李冬這麼說，便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算是台機器了。如果自己是台機器，那是如何感知到哪只手是溫柔的，心裏那種暖洋洋的感覺??????
如果這些都是自己大腦里那台電腦運行的一串代碼，那這些代碼又是從哪裏來的？如果是從自己大腦里的那台電腦里來的，那它又是怎麼分辨我喜歡的是哪一隻手？我捏着李冬和蘭雲鵬的手，就覺得應該馬上鬆開，捏着劉思雨的手，就覺得還應該再捏一會兒，兩種感覺完全不一樣，這樣的想法讓他疑惑。
他還不明白，這到底是自己的情感，還是作為機械人的自己大腦里的一串代碼，或者這一幅人造身體裏的流動的一點化學試劑。太多的疑問和擔憂，讓田星逐漸頭暈起來。
劉思雨通過旁邊監測田星身體狀態的儀器，察覺到了異常，連忙安撫他的情緒，“別胡思亂想，放輕鬆，你目前和電腦的配合還不算融洽，每一次數據傳輸都是一次磨合。”
田星慢慢平穩下來，重新嘗試閱讀那些資料，漸漸明白了他們所說的“蜂巢計劃”的前因後果，以及整個計劃的龐大規模和重大意義。
1866年，塑料被發明出來??????
2004年，在人體血液中，檢測到微塑料??????
2073年，發現人體細胞吸收微塑料的案例??????
2108年，出生了第一個帶有明顯塑料斑塊皮膚的嬰兒，“塑斑病”第一次出現??????
塑斑病的癥狀就是塑斑，塑斑指的是人體組織“塑化”之後的部分。例如皮膚上出現塑斑的時候，它作為皮膚的一部分，裏面沒有神經、血管、毛孔等等正常皮膚應該有的部分，也沒有知覺，就像是皮膚上的一塊傷痕。
它會隨機的出現人體的任何地方，有可能是體表，也有可能是體內。因此這個疾病按照塑斑的位置和危險性被分成三種類型。
第一種是輕微型，是指塑斑出現皮膚、毛髮等體表位置的狀態，對於身體沒有太大的影響，危險性較輕微；
第二種是中度型，是指塑斑出現在四肢、肌肉等位置的狀態，當這些位置出現塑斑，只要注意保護，危險性就沒那麼強；
第三種是重度型，是指塑斑出現在內臟器官、大腦等人體關鍵部位的狀態，這種情況下，會根據塑斑的大小，隨時讓病人進入病危狀態，危急生命。
最初面對一些塑斑，有些人選擇切除，但是塑斑又會重新出現，似乎它們總能找到出路，這種疾病的不可治癒性讓人類絕望，但同時也免除了人類做一些徒勞無功的努力，從那個時候開始，人類才真正意識到微塑料不是污染物，而是致命物，只要自然環境中的微塑料含量不下降，人類的塑斑病就不可治癒，這就像一種詛咒，曾經享受到的美好，今後都要還回來。
人類找到了塑斑病的罪魁禍首——微塑料。自從1866年塑料被發明出來，這個從化石燃料中提煉出來的新物質做成的材料，從那以後一直在造福人類，人類享受這種材料帶來的便捷、美觀、廉價等等好處，但是卻忽略了這種材料帶來的負面影響——微塑料。
它們會深入土壤、水源、海洋，甚至是大氣之中，不會消亡，無法分解，隨着使用的時間越來越久，在大自然中的含量就越來越高，直至無處不在。
初時，人類無法吸收它們，對人類的身體來說，它們是一個陌生的東西，攝入之後都會被排出體外。可是隨着攝入量的增加，它們的顆粒變得更小，這種攝入和排出的行為反覆持續到一百多年後，人類終於在自己的血液中發現了微塑料，這才發覺人類的身體已經發生了進化，能夠吸收這種陌生而邪惡的東西。
但是人類依然沒有重視這種來自於自己身體的警告，直到在那幾十年後出現了塑斑病，人類才發現，當人類的身體中存留微塑料含量過高，身體自然而然的會將其吸收，然後隨機的在人體的某一個部位緊密組合成塑斑，但是人體的免疫系統似乎並沒有跟着進化，它們對這一部分塑斑會產生排斥，身體排異性帶來的疼痛非一般人能夠承受。
面對這種痛苦，人類發明了相應的藥物，這讓人類在疾病面前有了稍許尊嚴，也多了一些解決問題的空間，但這只是稍稍。
自從這種疾病蔓延開來，人類社會便開始恐慌，人們呈現兩種態度，消極的人認為“塑斑病”對人類來說是一種病，但是對人類這個物種來說，只是自我選擇的一種進化的方向。
只是這種錯誤的進化方向給人類帶來了痛苦，人類的身體在痛苦中煎熬，精神開始變得脆弱不堪，慢慢向著滅亡的方向上走，而且絲毫看不到回頭的路，人類註定會滅亡的。
某些態度積極的人更願意相信人類還有機會，他們通過研究發現：自2108年塑斑病出現第一個新生兒病例，到2150年引起重視的時候，新生兒患病率在25%左右，按照預估，到2270年的時候，人類塑斑病患病率將達到100%，那個時候就不會有健康的人類，也無法生出健康的嬰兒，但是這並不意味着人類沒有機會。如果將2270年設置成終點，那人類還有一百多年的時間來抗爭，人們信心十足，因為人類還從來沒有在某一種疾病上耗費過那麼長時間，戰勝塑斑病，只是時間問題，而那個時候的他們，時間還很充裕。
當人類不再坐以待斃，開始正視遇到的問題的時候，效率還是很高的，措施也是各種各樣。首先通過立法的方式禁止塑料，再通過宣傳手段將塑料描繪成疾病源頭，轟轟烈烈的禁塑運動開始了。
化石燃料被嚴厲禁止，生產塑料製品的工廠關停，已經生產出來的塑料製品和正在使用的塑料製品跟塑料垃圾一起被回收銷毀。在強力的禁塑運動之後，塑料製品得到控制，但是遊離在大自然中的微塑料含量卻飆升，那些以粗暴方式銷毀的塑料，不但沒有消失，而是以對人類更加危險的方式存在。
接下來便又投入到治理微塑料的行程當中去了，這個時候人類才驚覺，就算將全球所有的資源都投入到治理微塑料的工作當中去，將大自然中的微塑料降低到對人類無害的程度，至少需要1500年。這個數字讓很多人放棄了，但是依然有很多人在堅持，他們認為既然還需要1500年的時間，那就將救援計劃擴大到1500年，剩下的問題就是尋找方法了。
在“治塑運動”開啟的幾十年後，一種名為“蜂蛹”的古老技術被人翻出來了，人類總是對未來充滿了期待，21世紀初的古人也不例外。這種技術的原理是將人的記憶復刻，用數據的形式保存下來，以期待將來的某一時間能夠“蘇醒”。
相隔兩個世紀，當年的情況已不為人所知，但是這種技術和其技術成果卻保留了一部分，其中包括這項技術的基本原理，以及當時復刻出來的一大批志願者的數據，這種數據也被稱之為“蜂蛹”。在對這項技術研究之後，人們確定了其可行性，於是便計劃完善其後半部分——培育“蜂蛹”。
之所以沒有將希望完全寄託於具有高度智能的機械人，是因為1500年的時間太長了，人類不確定這段時間會發生什麼不可預測的情況，那些機械人會不會掙脫人類為其安裝的枷鎖，成為一個嶄新的物種？那個時候又會不會反過來滅亡人類，或者將人類關進動物園像猴子一樣觀賞，誰知道呢！不可預測的情況太多了，人類已經坑害過自己一次，不得不謹慎起來。
相對於機械人，人類的天性使人類更願意相信具有與自己相同情感和思維的同類。那些“蜂蛹”具備人類的基本認知，能夠繼承人類現有的科技，擁有獨立思考的能力，熟知整個計劃，最重要的是他們擁有人類的情感，更認同自己是人類，而不是機械人，這將意味着他們願意承擔起延續人類文明的責任。
在這個基礎之上，“蜂巢計劃”誕生。這是一個全球性的龐大計劃，由世界聯合體成立蜂巢管理局，在全球挑選99個城市組建蜂巢實驗室，同步開展“蜂蛹”培育實驗。培育出來的“蜂蛹”將被稱之為“工蜂”，他們在蘇醒之後，會與人類一起工作、生活，直到人類消失，那個時候將由他們全權擔負起“蜂巢計劃”剩下的部分。整個計劃的時間跨度大約是1600年，2200年啟動，到3800年止，從時間上劃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70年的準備期，時間段為2200年至2270年。這個階段，人類計劃將“蜂蛹”培育出一個龐大的“工蜂”群體——一群擁有人類人格、情感的生化機械人。
第二階段預計是1500年守望期，在人類“離開”的這段時間內，“工蜂”們會成為地球的主人，負責保存人類知識，延續人類文明。他們負責運營大量的農業設施、工業設備，維護大量回收微塑料的機器設備，以及其配套的生產工廠、微塑料處理工廠、太陽能發電廠、核電站等等，以保證回收微塑料的工作在此期間不停的運行。
第三階段預計是30年恢復期，在“凈化”完地球上的微塑料之後，“工蜂”們就要開始將人類基因庫中保存的大量健康的人類胚胎培育出來，保證他們的存活，照顧他們長大，教他們知識，讓人類文明延續下去。
2200年1月1日“蜂巢計劃”正式啟動，2205年底濱海市蜂巢實驗室落成，2225年，6月5日，濱海市蜂巢實驗室培育出了第一隻“工蜂”——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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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田星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的時候，肖慧博士已經離開實驗艙了，他知道《蜂巢計劃》的資料包應該是已經傳輸完成了。蘭雲鵬和林大偉倆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挨坐在田星的床尾爭論着什麼，田星就是被這股聲音吵醒的。
“誒，卧龍鳳雛??????該讓讓了啊!”田星米糊糊的踢了蘭雲鵬一腳，然後昏沉沉地掙扎着坐了起來。
“你醒了！”蘭雲鵬回頭咧嘴一笑。
“你們怎麼來這麼早？”田星眯着眼睛，看了看旁邊電子鐘的時間。
“早？”林大偉拍着腦袋感嘆，“哥老倌，你都睡了三天咯。”
田星一下子清醒過來，“怎麼會？”
“我也說不清楚。”林大偉很坦誠，“你如果是身體哪裏不舒服，或者哪個部位疼痛、不靈活之類的，我們倒是告訴你原因。至於你睡懶覺的事情，就超出我們的專業範圍了。”
“睡懶覺??????”田星心裏一陣鬱悶，他更偏向於認為自己是昏迷了過去。
“你們聊什麼呢？”夏美珊領着劉思雨走了進來。
“田星剛剛問我們，他為什麼會睡懶覺。”蘭雲鵬和林大偉倆人連忙站了起來，如實回答。
夏美珊輕輕頷首，轉頭望向了劉思雨，“思雨，你知道嗎？”
“我？”劉思雨怔了一下，然後又有些窘迫，“我覺得似乎跟核心有關，但具體是什麼原因，我就不清楚了。”
“的確是跟核心有關。”夏美珊肯定了她的回答。
“核心??????”田星想到這個似乎跟自己參與的那個“蜂蛹實驗”有關，但具體是什麼又想不起來。
“你可以將核心理解為一個存儲器。”夏美珊走上前，指了指田星左邊胸口的位置，“你參與的那個‘蜂蛹實驗’就是將你的記憶數據化之後，保存在這個存儲器里。我們稱這個存儲器為核心，而這個核心就是你，獨一無二的你。”
“心臟位置留有一個數據單元的艙室。”蘭雲鵬難得的正經了一回，“莫非核心就是安裝在這裏的？”
“不錯。”如果是以前，夏美珊可能不會與他們過多的談論關於核心的問題，但是現在不同了，她知道自己的時間非常緊迫，這讓她無法顧忌太多其他的問題。而且她也意識到，田星如果想達到一個更加高的程度，離不開這幾個年輕人幫助，所以她要儘可能的將自己對於實驗相關的理解告訴他們，就像當年周明強做的那樣。
“你的身體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核心，它就像是你的靈魂，儲存了你所有的思想和記憶。可以說你的這幅身體就是給核心配備的，為了儘可能完美的表達你自己，它幾乎是仿照真實的身體設計的，甚至連外貌長相都儘可能做到與原來的你一模一樣，就是為了讓核心不受其他因素干擾。”夏美珊點了點自己的腦袋，繼續說道：“還有安裝在你這裏的電腦，是你的核心最重要的幫手，它收到核心的信號后，就會根據指令來控制你的身體進行各種行動。你的這具身體是人類科技頂峰的產品，它的潛力巨大，還有很多的能力沒有開發出來，你以後會慢慢了解的。”
“幹嘛這麼麻煩，以你們的技術，直接研發機械人不是更方便嗎？”田星知道《蜂巢計劃》中有關於智能機械人的風險規避的理由，但是他依然覺得他們的做法有點多此一舉。
“因為一些歷史原因，我們在科技領域變得非常保守，我們不可能將人類的未來交給其他的族類，即使是由人類自己創造的也不行。最重要的是我們對你的期待不是機械人能達到的，你與機械人是完全不一樣的，你雖然擁有一具機械人的身體，但是你是貨真價實的人類。這一點正是蜂巢計劃的關鍵——人類將自己的命運放在自己的手裏。”夏美珊說的很誠懇，從她目睹田星蘇醒過來，就堅信田星是一個真實的人類，並且會以一個人類的身份來完成自己的使命。
“原來自己在她眼裏並不是機械人。”田星在心裏嘀咕着。這一刻，他很感動，他覺得自己作為田星這個人，算是真正的活過來了。
“那我為什麼會睡那麼久？”田星又問出了最初的問題。他很迫切的想了解這個時代，可不想隔三差五的睡上幾天。
“嚴格來說，你並不是在睡覺，更像是昏迷了過去。”見田星一臉懵懂的模樣，夏美珊選擇盡量用通俗易懂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意思，“我打個比方，你的核心就像是一個灌溉農田的調度室，你的身體就是那些農田，而你的電腦就像是水渠。你思考或行動，可以看做是灌溉的過程，其中的關鍵是你怎樣去調度水渠，無非是大水漫灌、精準灌溉這兩種方法，而你恰好選擇的是前者。甚至因為水渠中的水流太多洶湧，不但沒有澆灌到地里的莊稼，反而會將農田沖毀了，接着倒灌進你的調度室，傷到了你自己。”
“那我該怎麼避免呢？”田星似懂非懂。
“注意自己的情緒，當你過於將注意力集中於自身，並且產生對自己的懷疑的時候，就很容易失去對自己的控制。你是通過電腦來控制自己的，換句話說，你只需要控制好電腦就行，只有核心的掌控能力足夠強大，才能隨心所欲的發揮自己的潛力。就目前而言，你對自身潛力的運用率不足1%，我為你安排的三個部分的訓練，其實就是想潛移默化的影響你，讓你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熟悉自身，掌控自己，深度開發自己的潛力。”
夏美珊說的輕描淡寫，但是劉思雨感覺沒那麼簡單，之前兩人討論過這個問題，當時的劉思雨沒有想那麼多，現在看來，田星這次的昏睡與他蘇醒之前的高溫故障似乎是同類型的癥狀，正是核心和電腦之間在爭奪主動權產生的。而夏美珊的這種看似輕鬆的說法，應該是恰恰說明情況沒有那麼樂觀，待到眾人散去，劉思雨單獨的提出了自己疑惑。
“你說的不錯。”對於劉思雨的問題，夏美珊並不吃驚。
“那為什麼??????”劉思雨欲言又止。
“為什麼不告訴他對不對？”夏美珊略一思忖，說了一句不相關的話：“我如果讓你不要想藍天白雲，你想到的是什麼？”
見劉思雨愣愣的不說話，夏美珊輕輕的拍了一下她的手臂，“那你想到的不正是藍天白雲嗎？”
劉思雨恍然大悟，“你是不想他太過注意這個問題，是嗎？”
“是的，我們要相信他，這點問題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夏美珊顯出了十足的信心，拉着劉思雨的手，“最重要的，我們要真心將他看成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機器，你明白嗎？”
“嗯。”劉思雨重重的點了點頭，然後握緊了那雙溫暖，又有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