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搬進城
萬紅英哭天搶地嚎叫:「孫淼淼想殺親奶奶!她把我推進火房子裏!」
她撩開自己的腿,被橫木的火焰燎出了一片水泡。
村裡人撲了半天的火,這會早就攢滿了一肚子的火氣。這個罪魁禍首還有臉喊自己被砸出了水泡?農村發了火災很麻煩,天乾物燥,大火如果不撲滅很快會蔓延到山林,到時候一整個村子都要遭殃。
加上天灰濛濛地還沒亮,人家都在熟睡。要不是趙巧蓮母女折回家,孫家旁邊住的幾戶人家都要被點着。他們要是沒救火,現在還有命說話?快要入冬了,沒有房子住只能被凍死,村裡人不是家家戶戶都像老孫家那樣有錢蓋第二套房子!
趙巧蓮傷心地蹲在地上,雙手佈滿了灰燼,好幾處被燙傷了。村裡人有些可憐她,冬天就快要來了,沒有房子該住哪裏?
萬紅英哭嚎了一會,老孫家的人來了。
「孫淼淼把我推進火里,她想要殺我!」
孫達看着老伴腫了一片的腿,盯着孫淼淼氣憤地說,「你對你奶奶做了什麼?我看你書都讀進狗肚子裏了!」
孫家大伯在縣城裏體面的單位工作,跟教育沾點邊,他慢悠悠地說:「我看要讓你們老師評評理,你的思想品德明顯有問題。」
孫淼淼指着附近過來救火的鄉親,「我看奶奶還是解釋解釋為什麼要放火燒屋子吧,你看看他們,哪個手上沒有水泡?」
這句話彷彿戳了馬蜂窩,村裡人憤怒地看着老孫家的人。
「萬老太,你為什麼要放火!」
「你還好意思賴被火燙出泡了,我看你要去公安局跟公安講講為什麼要放火。」
看人不順眼也不是這樣的。村裡誰不知道萬紅英愛磋磨老二媳婦,不讓人家閨女念書也就算了,人已經分出來住了她還放火燒人家的屋子。以前大家以為是趙巧蓮不孝順,現在可都開了眼界。萬紅英是想燒死人家!
連老支書都看不下去了,搖搖頭說:「紅英,你這次是做得過了,你在拿大家的命開玩笑啊……」
萬紅英慘叫聲戛然而止,不忙着哭天搶地了,着急地辯駁道:「我沒有放火燒屋子!我只是路過。」
這麼拙劣的謊言大家都賴得拆穿了,老孫家又不住這邊,天都沒亮她就順路路過這裏?屋子着了火還正好被人家閨女逮到?
老支書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這個屋子已經說好了要分給友善一家住,你把人家的屋子點着了,你看看怎麼辦吧。」
縱火者非但沒有一點悔悟之心,還忙着怪罪別人。孫淼淼不想放過萬紅英,「謝謝大家幫忙。我也不想冤枉了奶奶,就當不是她放的火吧。這件事我會上報給派出所,讓公安揪出這個縱火賊。」
村人好險沒笑出聲,紛紛點頭說:「我看這樣行,咱們比別冤枉了好人,但也別錯放過一個!」
這句話一說出來,萬紅英的臉色就變了。有過上次的經歷,她聽到公安就不舒服。
萬紅英剛想開口,只見孫達微不可見地搖頭,拉住了她。這個時候出聲不就是不打自招嗎?
萬紅英想一把火把屋子都燒沒了,公安哪裏查得到什麼?於是她不再吭聲。
孫達兇狠地說:「好好查清楚,別誣賴了好人!」
天色已經不早了,今天是徹底做不成生意了,孫淼淼叫了朱大勇幫忙,把今天的豬蹄拿去送貨,剩下的便宜賣給周治。她借了點葯給親媽擦傷口。
母女倆看着冒着濃濃大煙的屋子,眼裏露出迷茫。
趙巧蓮愁着今晚在哪裏落腳,要不要找劉大爺劉大娘借住幾天。她們現在沒有了房子,一直借住下去也不好意思。
孫淼淼說:「媽,我在城裏找了個房子,我們去城裏住吧!」
她一直想不通,老孫家的人為什麼從來沒把她們當成人來看。她媽當年雖然沒有嫁妝,卻也沒要一分錢彩禮。來到老孫家的這些年,她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最臟最累的活都是她做的,喂的豬、雞鴨一年年地拿去賣錢,換來了四叔、小姑的學費,全家人年年換上的新衣服、飯桌上的肉和蛋。
可是她換來了萬紅英一句不配,太傷趙巧蓮的心了。
趙巧蓮睜大了眼睛,「什麼……」
她美麗的眼睛裏滿是沉沉的懊喪,「我們沒有城鎮戶口,哪有糧食吃?農民離不開土地的,就像稻穀離不開泥土,我們的根在這裏啊……」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捧大米,獃獃地凝視着它。
晶瑩潔白的米粒每一粒都浸透着農民的汗水,散發著淡淡的清香,這是他們自家的田產出來的糧食,今年他們剛剛分到了土地,一切都有了盼頭,這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孫淼淼認真地說:「媽,深市那邊現在吃穿不用票據了,四道哥給了我好多糧票,我們能用上很長時間。家裏的田可以租出去給別人種。」
她們現在每天早出晚歸地賣豬腳飯,也沒有時間打理家裏的田地。
孫淼淼給她描繪在城裏住的好處,「住在城裏買東西方便,媽不用起那麼早幹活,我去學校也方便;等我們有了房子,每個月還能白白分到糧票和肉票、煤票、布票,住在城裏讀書、看病都很方便。」
趙巧蓮聽到女兒說「去學校方便」這點,終於動心了。住在村裡兩頭跑確實太累了,女兒去一次學校要一個小時,從學校到火車站要半小時。她如果想去火車站照顧一下生意,花在路上的時間就有三個小時。
她是塊讀書的料,天天這麼跑哪裏有精力念書?趙巧蓮不想耽誤了她。
孫淼淼像哄着趙巧蓮安心一樣,細細地說:「我去羊城的時候做了一趟生意,幫風扇廠設計了一款風扇,它給了我兩萬塊的報酬,後來我賣風扇又掙了八千塊。媽,我們不久就能買下城裏的房子。」
有了房子,才是真正地在城市裏紮下了根。
孫淼淼把她的拇指擦得乾乾淨淨,仔細地上好了葯。她發誓一定要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要叫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睜眼看清楚。
阿發跟阿財兄弟幫忙清點母女倆的行李,好在家裏沒什麼值錢的東西,最大的損失是孫淼淼的四件服裝濺到了火星子,破了個洞,直接損失了一百塊。
阿彪去派出所找了公安,公安來村裡排查縱火犯。
下午,着了火的屋子已經完全熄滅,火星子一點餘熱也沒有了。
孫淼淼清點着房子的殘骸,她發現了灰燼里有一盞油燈。她揀起煤油燈來看,油燈的玻璃炸碎了,只剩下燒得漆黑的銅片,銅片上寫着「滬市製造」,看樣式不是他們常用的煤油燈,反而像是老孫家的煤油燈。
分家的那天他們幾乎是空着手出走的,哪裏來的老孫家的煤油燈?
孫淼淼忽然心一動,把油燈的銅片揭開來看,上面赫然地寫着一行小字:「孫達囍萬紅英」
老一代人結婚的時候喜歡在臉盆、熱水壺、搪瓷杯一切能刻字的地方都刻上自己的名字,以免遺失,因為每一樣金屬製品都非常珍貴。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孫淼淼把這盞煤油燈交給了公安。
晚上,孫淼淼載着趙巧蓮來到了城裏,找到了黃阿姨。
她乾脆利落地簽了租房合同,一次□□清了半年的租金,合計一百八十塊。
黃阿姨難得見到這麼大方的租客,她喜滋滋地問:「不是說要考慮幾天嗎,怎麼那麼快就想搬來了?」
孫淼淼苦澀地說:「鄉下的屋子被我奶點着了,要是不來城裏住今晚就沒有落腳地了。」
黃阿姨頓時很同情這對母女,她記得上次也是孫淼淼的奶奶去舉報她們投機倒把,哪有親奶奶這樣把人往死路上趕的?
「你奶也真是的,要是我有這麼如花似玉的姑娘,疼愛都來不及。」怎麼會捨得虐待?
她看孫淼淼是個好的,心思伶俐手腳勤快,還不怕吃苦,年紀輕輕就敢到外面打拚。她這次賣的服裝絲襪都要賺死了,這樣的金疙瘩不趕緊摟着難道要便宜別人?
她把母女倆領到了祖屋,掏出了鑰匙給她們,「每個房間都有鎖,附近住的都是鐵路局的職工,安全可以不用擔心。大家都是熟人,我就在附近住,有什麼事可以叫我一聲。
我現在幫你們把電閘打開,水閘也一起開了,不過你們估計用不上自來水,院子裏就有口井,記得叮囑家裏的小孩不要靠近井邊。」
趙巧蓮端詳着他們的新家,新家面積不小,一共四間房,院子裏有棵粗大的芒果樹,樹齡很大了,到夏天能結出累累的芒果。老屋子不久前還住着人,還有點人氣,屋子收拾得乾乾淨淨,窗子不像農村那般用的是紙糊的窗,而是明凈的玻璃,冬天不會冷得人直哆嗦。
她一下就喜歡上了這個新房子。
趙巧蓮看見了燒煤球的爐子,興奮地說:「以後我們不用燒柴火了!」
黃阿姨熱情地帶了盆瓜果送給她們,「你們隨便吃吃,這個房子是我祖父的,老人家特別愛惜房子,希望你們能愛護一點。」
趙巧蓮心靈手巧,平時最愛收拾屋子。她聞言忙站起保證,「黃同志,我保證擦得乾乾淨淨,一絲灰塵也沒有!」
黃阿姨笑了笑,這倒是不必,「我看你年齡跟我相近,我是39年的,比你還大四歲,你要是不嫌棄就叫我一聲黃姐吧!」
趙巧蓮吃了一驚,她一直以為黃同志年紀比她小很多,沒想到居然比她還大四歲。
她摸了摸鼻子,笑着說:「我以前一直以為你是妹妹,你看起來很年輕,我們庄稼人平時要料理農活,不如你生得精細。黃姐,謝謝你!」
黃阿姨笑得更燦爛了,趙巧蓮能生出孫淼淼這麼好看的女兒,她本身底子很不錯。
「我還沒感謝淼淼呢!昨天她送了我兩條絲襪,好多老姐妹都問我絲襪去哪裏買的!」
趙巧蓮一邊擦着桌子,一邊跟黃阿姨閑聊,忽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也不錯。走路十來分鐘就是火車站,一天下來能省下兩三個小時,最要緊的是女兒去學校更近了。
孫淼淼把行李拿出來整理,一樣樣地取了出來。她有些惋惜被火星子撩出洞的裙子,問黃阿姨:「阿姨,這附近有沒有手藝好的裁縫師傅?我有幾條裙子壞了。」
黃阿姨看了眼壞掉的地方,輕門熟路地取出針線笸,「這還不簡單,要找什麼師傅,我自己就能幫你補,不說補得一模一樣,但是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
她比着裙子一模一樣顏色的線,穿起了針,靈巧的拇指不停地在布料上跳躍,她邊穿邊說:「以前沒來火車站之前,我曾經被分配到紡織廠,每天穿針穿得眼睛都痛。」
孫淼淼彎腰收拾起行李,拾起首飾的時候,她忽然發現了一根金色的鏈子,耀眼的光芒猶如流沙般,在燈光下一閃一閃。她以為是郝四道給的那條,但撿起來仔細一看卻不是。
這是……迎珍送她的那條!
外表的黑漆在高溫的燒蝕下褪出了它原本的模樣,核桃木被燒着了,露出了裏面水滴似的金珠,工藝十分精湛,翻開裏面是一枚紅得似血的寶石,炫目耀眼至極。
黃阿姨跟趙巧蓮都被這條項鏈驚到了,趙巧蓮把項鏈拿過來使勁擦了擦,像個沒見過,黑漆全部褪去,這是一條純金的項鏈。
「呀,這條項鏈真好看!」黃阿姨由衷地讚美道。
趙巧蓮心裏一片複雜,「迎珍……迎珍怎麼把那麼貴重的東西送給你了?」
她知道這是條金項鏈嗎?
它原本是夾在要不是女兒把它跟另一條項鏈放在一起,趙巧蓮根本不會記得跑進屋子拿它。豈不是白白糟蹋了迎珍的一片心意?
迎珍是個苦命的孩子,劉家的幾個嫂子看她都不是很順眼,把她當做累贅,個個都不想養劉迎珍。劉大爺一把年紀了還沒退休,村裡人有喜宴叫他,他也肯去。為的就是給她湊去羊城治病的醫藥費,給她攢養老錢。
劉大爺夫妻倆擔心自己百年之後,劉迎珍一個人該怎麼過下去,所以他們平時活得很小心翼翼,連病都不敢生。
趙巧蓮捂住了嘴。
這時候門口傳來「叩叩叩」的聲音,「小黃,你是不是把我的水閘關上了?」
那道聲音充滿了不爽,像是黃阿姨欠了他幾百塊似的。
孫淼淼趕緊去開門,發現是徐老頭。她把人請了進來。
徐老頭坐下咕咚咕咚地喝了口水,懶洋洋地拉下了眼角,他「咦」了一聲,「這根項鏈做工不錯,丫頭這是你的?」
孫淼淼拿出了郝四道送的那條項鏈,據港商說是家傳寶,很珍貴。它做工之精湛是人肉眼就能看得出來的。
徐老頭淡淡地說,「也就那樣吧,比不上這條紅的。」
他頓了頓,轉頭暴脾氣地對黃阿姨說:「你下次再關我水閘,我就把糞潑你門口!」
黃阿姨翻了個白眼,這個老頭識貨嗎,孫淼淼手裏的另一條明顯更大、做得更精緻。項鏈真正值錢的是金子,一塊破紅石頭,去舊貨市場撿人都不稀罕!
她說:「我關你水閘做什麼?你欠好幾個月的水費了,水電局的同志下班來特意提醒你交費。水費才幾個錢啊,一個月一塊錢都沒有,這麼拖有意思嗎?」
徐老頭一臉關你屁事的表情,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次日。
孫淼淼睡眼惺忪地從被窩裏鑽出來,她看見趙巧蓮笑眯眯地給徐老頭打水。
趙巧蓮熱情地說:「徐叔,以後你要是想用水,我給你挑過去啊!自來水都要錢,我給你挑過去不要錢。」
徐老頭傲嬌地淡淡嗯了一聲,「嗯,井裏打上來的水甜。」
孫淼淼捂了把臉,搖搖頭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