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遠行

第102章 遠行

床邊最後一隻火燭噼啪一聲,燃盡了,只留下白色的燭淚在金銅色的四方燭台上。

一小縷燒灼過的灰煙裊裊升起。

攪散了滿室旖旎。

封硯心口抽痛起來,就像是被藤蔓捆住了,在縫隙的地方,所有的情緒卻瘋狂涌了上來,充斥在他的胸腔里每一個角落,讓他一時間都分辨不出此時此刻的他該扯出什麼表情來。

該怎麼面對這荒唐且難以收場的局面。

盛則寧側着身,兩手掩着嘴,哭聲小了下去,只剩下輕微的抽噎。

封硯想伸手去抱起她,但又唯恐在這個當頭再次讓她承受驚嚇。

自從她產生了抗拒,此處最不受待見的人應當就是他了。

他如何還敢去觸碰她。

從扯過一邊的薄被把盛則寧仔細蓋好,封硯起身坐到床邊。

“對不起今夜是我唐突了,你且好好休息,我……我這就離開。”

薄被簌簌動了一下,封硯側頭看過去,以為她會挽留,卻看見盛則寧已經把自己的身體都藏了進去,只剩下幾縷烏黑的髮絲留在外面。

無人能見,他唇邊就扯出一些苦澀。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竟還有一絲奢望。

雖然說著要走,可他還是忍不住伸手勾起那縷烏髮,入手沁涼的髮絲還帶着桂花馥郁的香氣,讓他想起不久前他們還唇齒相依,親密無間,可轉瞬他們就形同陌路,讓人無所適從。

正當封硯還想開口說些話安慰盛則寧,門口傳來急切的腳步聲,關在窗外的八哥第一叫了起來。

“小人!”

“小人!”

誰能想到窗戶下面掛着一隻鳥,外面的人被嚇得滑了一跤,只聽德保公公的叫痛的聲音伴隨着鳥撲棱着羽翅,亂成了一團。

“官、官家,不好了!”德保公公十萬火急的聲音穿透了門板。

極力將每一個顫抖的音調都擠進來。

若不是真的要緊事,他又如何敢在這個關頭跑來叫門,這不是給人找不痛快嗎?

封硯抬起頭,看見被子裏的人不安地動了動。

他從一邊撿起自己的衣裳邊披穿到身上,一邊走去開門。

盛則寧數着他離開的腳步聲,才把腦袋從被子裏伸了出來,眼睛哭得乾澀難受,她費勁睜開半隻眼,打量了眼四周。

不知道是哭久了還是酒喝多了,有一種缺氧的窒息感讓她難受,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得以緩解。

她剛攏好身上的衣裳,就聽見外面不尋常的動靜,像是無數的人跪倒在地,叩拜。

盛則寧用手擦抹掉臉上的淚痕,正不知道該不該跟出去看看,就聽見去而復返的腳步聲。

昏黃的光線里,封硯的臉色蒼白,猶如被月輝染上了褪不下去的清冷慘白。

盛則寧看着他直衝自己而來,適才被他手指反覆掌控的感覺浮了出來,讓她忍不住又抱住被子想躲開。

可是封硯卻先於她的動作,剋制地站定在她三步的距離外,沒有再往前冒犯她一步。

雖然他可以,可是他不敢。

就像是看着一隻絢爛的泡沫,不敢再伸手指.染一下,怕它就此會破裂,消失無影。

他們的關係已經岌岌可危,經受不住他任何放縱。

盛則寧見他停下,神色稍緩,只是那雙紅通通的眼睛還目不轉睛看着他,似在無聲地詢問。

“宮中有事,我即刻命人送你出宮,你……”封硯低聲道。

“出宮,真的?”盛則寧一下忘記了兩人之間的‘恩怨’,身子甚至都朝他傾了傾,她的嗓音里還帶着一種低啞的哭腔,像極了受盡委屈后不敢輕信卻又忍不住期待的樣子。

封硯注意注視着她。

盛則寧意識到自己太過欣喜,像是表現出對他避之如蛇蠍。

有些不好,她閉上嘴,也收斂起臉上的驚喜,慢慢把身子坐回遠處。

封硯這才環顧了下四周,這處空蕩的後殿自有了盛則寧在,才逐漸豐富了起來。

纏枝牡丹翠葉熏爐、紫檀木美人榻、梅花式填漆小几、黃花梨花鳥紋五屏風式鏡台……各色的珠釵環佩被打磨光亮的銅鏡倒映出五光十色,他重新開了口,低聲道:“你可以收拾一下,看看有什麼需要帶走。”

“我沒有什麼可帶走的。”盛則寧搖頭,這些都是宮中物件,她要來何用?

封硯愣了一下,心裏苦笑自己忘記了,盛則寧在家中所用也不差之多少,多稀奇罕見的東西她也不會貪多。

他只能回道:“好。”

一輛樸素低調的馬車載着盛則寧出宮去了,直到離開了宮門,盛則寧才徹底放下心來。

她剛剛一心想着離開,都忘記問了。

宮裏發生了什麼事?

等到馬車才駛進御道,沉沉夜幕里忽然撞響了沉重的鐘聲。

一聲、兩聲、三聲……九聲。

停頓了三息,又周而復始。

盛則寧從鐘聲里聽出了端倪,身子無力地往車壁上一靠。

國之大事,帝王崩殂,方能敲響大鐘九次。

太上皇駕鶴西去,甚至都還沒有等來冬天。

*

皇帝駕崩的消息當夜就傳遍了上京城,就連在遠郊的官員收到消息后,也得立即折返回來。

盛家老小趕着夜路,在清晨時分回城。

盛則寧早已經指揮府中下人換下家中所有顏色鮮艷的帷幔、屏風,包括系在樹上的彩繩裝飾,在這個時候誰還敢高調享樂,就等着被言官諫官彈到天邊去。

喪服簡單,只要有粗麻布簡單縫剪就可,唯一重要的是盛二爺與蘇氏所用,盛則寧也為他們準備妥當。

好讓盛二爺一回來就能換上前往宮中。

父女二人只能匆匆打個照面就分開,都無暇關切盛則寧這幾日在宮裏的事,不過看着女兒安好,他心裏也鬆了口氣。

寒鴉掠空,天氣又冷了幾分,還未到初冬,好像已經嗅到了寒冷的味道。

太上皇雖然死得突然,可是他早已經立詔退位。

新皇也能挑大樑,獨當一面,而且他還在第一時刻就發了詔書,命諸軍、藩王留守封地,不得赴京離任,這次的政權過渡必然平穩。

即便人心難免會惶惶一陣,但也不會出大亂。

整個國喪要持續一個月。

樹上的葉子都落得七七八八了,光禿禿的枝椏顯得繁華的上京城一片蕭瑟。

不但大相國寺,上京城裏其他的小觀和小寺都要鳴鐘三萬杵,從早至晚,每個人耳朵里都嗡嗡作響,心緒不寧。

盛則寧素衣簡約,坐在蘇氏的屋中力求安靜地看着賬簿。

蘇氏抬頭看了女兒一眼,推開手裏的算盤,忽然說起一事,“你大哥哥聰明睿智,得中解元,董夫子惜才,遂向龐太師舉薦大朗,他不日就要離開上京城,去西府受學,你可願意同去?”

盛則寧從滿頁的墨字上抬起眼睛,足足愣了一息才聽懂她娘說的意思。

“阿娘是讓我同大哥哥一起去西府?”盛則寧獃獃地張開櫻唇,還不敢相信。

從前她只是稍提一句想要像祖父一樣出門遊歷,就會被爹娘曉之以理勸她死心。

誰家的女兒會拋頭露面,學那些商賈人家走南闖北。

清譽不要了?名聲不要了?

所以盛則寧太驚訝,這件事會由蘇氏主動向她提起。

“你外祖父來信也說,許久沒有見你了,上一回見,還是你七歲的時候,老人家年紀大了,挂念血親,但是為娘這個身子骨你也知道,不好長途跋涉了,所以才讓你回去,代替娘盡一番孝心。”蘇氏怕盛則寧高興過頭,把秀美的臉一板,嚴肅道:“可不是由着你去玩的,可明白?”

盛則寧把手裏賬簿一拋,繞過書案,抱着蘇氏的脖子,喜不勝收。

“知道知道,我一定乖乖聽外祖父、外祖母的話。”

蘇氏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唇邊掛着微笑,眼底卻藏着一抹擔憂。

都說隔代親,這蘇家二老又是出了名的疼愛孫輩,只怕跳跳去了那邊,要月亮摘月亮,要星星摘星星,哪個還真會管教她呢?

盛則寧抱着她,嘴裏猶如炮仗一樣吐着問題:

“大哥哥什麼時候走?我二姐姐也去嗎?”

“如果要去的話,是不是得在冬天前出發?”

“我爹會同意嗎?”

蘇氏無奈地將她推開,讓她站好了說話,這麼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樣掛着大人身上,誰看了不要笑話。

“你大哥哥計劃十一月中旬就出發,你二姐姐正準備議親,當然不能去,你爹爹也早就同意了,他還準備讓你與大朗跟着就要去西府上任的李大人一家同行,互相也有照應。”

盛則寧聽到最後一句,才明白過來,原來准許她跟着大哥哥去西府一事,是爹娘早就商議過了。

這是在擔心她與皇帝的事對她影響不好,趁着現在大家都為太上皇駕崩一事無暇分心,想送她出去‘避禍’。

事已至此,他們也沒有強迫她一定要進宮,哪怕皇帝對她已經做到如此逾矩犯界的地步,心思昭然若揭。

“娘……”盛則寧挨了過去,不管不顧地跪坐在地上,親親.熱熱把腦袋擱在蘇氏的膝蓋上,還當自己是個小姑娘。

蘇氏輕輕嘆了口氣,用手輕摸着她的腦袋。

“我和你爹爹就你這麼一個女兒,從來都是盼着你能好,可是經歷那幾日的提心弔膽、牽腸掛肚,就怕萬一……所以,便覺得這世上有什麼比得上我的跳跳快活自在地活着,你既不想入宮,非將你拘了進去,一輩子都不快活的話,再多的榮華富貴也無用。”

盛則寧聞言用力點點頭,可是不敢出聲,生怕被蘇氏發現她已經不爭氣地哭了。

這世上,每時每刻,萬物都在變。

昨夜的樹葉與今天的樹葉都不敢說一模一樣了,人心也是。

從前她覺得爹娘將她當作維繫與皇家權利的‘工具’,可現在他們也終於願意為她考慮了。

*

盛家長孫要出行的事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可是沒有多少人知道此次出行還有盛家二房的三姑娘。

盛則寧也適當選擇地告訴了幾位木蘭社的成員,以及柳娘子和梅二娘等人。

她們都為她有這樣的機會感到高興,爭先送了一些有特色的小東西供她帶去西府送人,就怕那邊的人會對她不好,不上心一樣。

頗有種要嫁女兒,親朋好友紛紛添妝給她壓場面。

盛則寧還答應要給柳娘子尋找西府的特色菜譜,給梅二娘找杭繡的花樣,每個小姐妹她都答應下了一籮筐好處。

竹喜都打趣她,出一趟門,家底都要賠光了。

可誰叫盛則寧高興呢?

哪怕外面秋風蕭瑟,在她心裏也猶如春天萬物蘇醒,一切都在欣欣向榮地發展。

她甚至還在臨行前去了一趟謝府。

謝朝宗這次被打得重了,趴在床上養了近兩個月,謝朝萱帶着她過來的時候,謝朝宗正在床頭剝着橘子。

她們在外間,並沒有入內,還隔着一面屏風。

但是桔子的清香還是從裏面溢了出來。

謝朝萱往裏面瞥了一眼,哼了聲:“還吃呢,盛則寧來看你了。”

屏風后的人努力地爬了起來,“寧寧,你怎麼來了?!”

“你不用出來,我們就在這裏說就行。”

盛則寧說是來探病,倒不如說來告別。

這次去西府,她打算多逗留一段時間,所以短時間是不會再回到上京城了。

謝朝萱拉着盛則寧在玫瑰椅上坐下,“不必理會他,他就算能爬起來,也走不了幾步,我爹這次險些沒把他打廢。”

“謝朝萱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謝朝宗果然走不過來,他光是爬起來,都牽扯到傷處,冒出一身冷汗。

“寧寧,我聽說你被他帶進宮裏去了,然後又被送去了盛府別莊?”

謝朝宗這一句說出來,每一個字都透出不信。

他不信封硯把盛則寧帶了進宮還能放她輕易出來,倘若他有這樣的權利,絕不會傻到放着不用。

盛則寧驚訝他過分敏銳的直覺,下意識端起茶抿了一口。

謝朝萱看出她的為難,主動說要去外面看看茶點的準備,起身出去。

盛則寧放下茶杯,看向屏風的方向。

“謝朝宗,這已經是第二回了,不管我願不願意,你總想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我身上,這樣做,我當真喜歡不起來,你道我從前為什麼喜歡他,現在想起來,興許是他總是很克制守禮,不會強迫於我。”

謝朝宗嗤笑了一聲,“不會強迫於你?”

“你既已經猜到,我也不妨告訴你,我的確是被帶進宮中,但是我不願意,他就放我出來了,你看,他有權利卻不會濫用權利。”

“……他放走了你?”謝朝宗重複了一遍,笑出聲來,“那他還真是個徹頭徹底的蠢物。”

盛則寧深吸了口氣,“感情是強迫不來的,只有尊重來的,你若學不會尊重別人,就永遠不會體會到真正的兩情相悅,你我相識這麼久,我多麼討厭被人控制,你還不知道嗎?”

謝朝宗沉默了片刻,又問:“若不能控制你,如何得到你?”

“得不到的,就當我們沒有緣份罷!”盛則寧起身,又不想兩人最後關係變成死疙瘩,語氣輕快道:“我就要去西府了,聽朝萱說謝伯父也要帶你們一起去并州赴任,天南地北,以後也許難見了,希望你能安好,以後再喜歡上姑娘,莫再做這樣的事了,逆水行舟,不進反退。”

“你要離開上京?”謝朝宗唯從中間聽到了裏面的關鍵,努力又掙扎着,想要從床上下來,一道咬着氣的聲音傳了出來:“他也肯嗎?”

盛則寧準備抬腳離開,聞言在原地頓了頓。

她沒有告訴過封硯自己要離開,一來專門上門去說,也是奇怪,二來她也不是十足的把握相信封硯會讓她走。

再者最近發生的事情那麼多,想必他也無暇旁顧,說不定等他發覺的時候,她已經在千里之外了。

盛則寧只是道:“再見了,謝二哥。”

“寧寧!——”

*

才從謝府出來,轉彎處還沒等上馬車,盛則寧抬眼又看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她。

竟是薛澄。

盛則寧放緩了步伐。

薛世子撓了下腦袋,快步走了上來,難得主動開了口:“我、我不是故意跟來的,是剛剛在街上看見了馬車,想找你說句話,可是一直跟到了謝府,這才等了會。”

盛則寧想到自己到謝府也耽擱了那麼長時間,薛澄竟都在門口等着,想必是有要緊的事。

她停下腳步,溫聲道:“薛世子請說。”

薛澄看着數月不見的人,臉皮有些發紅,“我過幾日就要回西境去了,我爹身體不太好,官家命人接他來上京養病,我就要去接替博西的軍隊。”

“那恭喜薛世子就要可以子承父業,獨當一面了。”

薛澄扯着唇,勉強笑了笑,“嗯,我從小也希望能像爹那樣,做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但是我……”

“那你很快就可以實現願望了,我也快可以實現自己的願望了。”

“三姑娘的願望?”薛澄驚訝。

“嗯,像我祖父那般可以自由地遊歷,看不同的風景,說不定以後有機會,我也去西涼看看,到時候薛世子還認我這個朋友,別忘了給我當個嚮導。”

薛澄張了張嘴,看着盛則寧嫣然含笑的模樣,只能把一肚子話又悄然咽了回去,不忍再說出自己自私的話來。

他再次扯起唇角,無奈地笑了笑:“……那恭喜你了,我、我們一言為定。”

姑娘拒絕的話要聽得懂,他已經盡自己最大可能勇敢嘗試過了,也不枉此行。

兩人友好地辭別,全程沒有超過一盞茶的時間,就好像知道終歸還會會面的老朋友,做了一個短暫的告別。

*

十一月中旬,雖在秋末,可上京城已經有了初冬的寒意。

曈朦的天上還掛着冷月的虛影,而東方還未見朝陽的影子。

盛府的馬車跟在李大人一家的車隊之後,兩邊加起來有百名家丁護衛,足以保他們一路安全。

城門剛開,進出上京城的車隊不多,他們檢驗過後就順利地駛出了城。

霜颸掠空,窗帘被吹得不斷翻飛。

竹喜費力壓着,怕冷風吹進來,她嘀咕了聲,“這個時候出門,天寒地凍,一定很不容易啊。”

“無妨,到了西府,那兒冬天也氣候暖,比上京城都要舒服,我娘就是來了上京才覺得身子不適的。”

“那大娘子也該一道回西府去呀!”竹喜天真道。

“那怎麼能夠呢,我娘哪裏是身子不好動不得,分明是想留在上京城陪我爹罷了,他們倆感情好,這是好事。”

竹喜聞言也直點頭,她忽而又想到一事,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說不定姑娘此番出遊,也能像大娘子當年一樣覓到如意郎君。”

“少貧嘴了!”盛則寧心情好,和竹喜就笑鬧了一場。

盛彥庚騎着馬經過她的馬車,就出聲打趣道:“三妹妹心情甚好,看來一點也沒有離家的憂思。”

盛則寧挑起車簾,笑盈盈道:“大哥哥還不一樣。”

“我這不過去數月,春闈前就要回來的,我看二叔母給你帶的這些家當,是打算把你扔外面幾年不管了嗎?”

盛則寧朝後看了眼車隊,“也沒有啦,裏頭還有好多是帶給外祖父、外祖母還有表兄弟姐妹們的東西,難免會多了一些。”

盛彥庚心想三妹妹人緣好,對人也用心,難怪會討人喜歡。

車隊要趕遠路,所以也不急於一日一時,就一直保持勻速前進,直到後面響起了雷霆一般的馬蹄聲,顯得後來的人分外着急。

連最前頭的李大人一家都聽到了這異響,忍不住從馬車窗探出腦袋來。

“何人這大清早的……”

話音才說到一半,李大人連忙揮動着袖子,“停車!停車!快停車!”

長刀黑甲衛是皇帝近衛,如此着急,一定是有要事去辦。他一個五品小官不敢擋路,連忙指揮左右要停車讓道。

護衛卻愣道:“大人!他們好像不是急着趕路,倒像是在攔人。”

護衛說的沒錯,車隊一停下來,那些黑甲衛也勒馬停足,一群彪悍的大馬氣勢洶洶地壓在車隊兩側,叫人心都猛突了幾下,不知道是觸了什麼事,還是冒犯了什麼人,會惹來他們圍堵。

盛則寧沒料到即便出了上京城,也會遭遇變故,這些人像是衝著她而來。

幾名黑甲衛分開,一騎越眾而出。

許久不曾在她面前出現的郎君眼眸晦暗,就像這不明朗的清晨,還籠罩在黑夜的陰影下。

盛則寧心猛竄了一下。

他還是知道了,還是來了。

“則寧,你這是要去哪?”

盛彥庚正要下馬行禮,可皇帝卻沒有向旁邊任何人看一眼,他從來就是朝着盛則寧而來。

盛則寧手中還握着一截車簾,半個身子僵在窗邊,看見封硯滿臉的疲倦,滿眼的血絲,就知道這段日子他過的很是辛苦。

可是再艱難也過去了,往後他會好起來,會朝前看,朝前走。

就沒有必要再回頭看了。

“臣女正要與兄長前去西府探望外祖父。”盛則寧平復下緊張的心情,實話實說。

說謊對她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封硯總會知道她身在何處,只要他想知道。

實話實說也是可以模凌兩可。

探望外祖父是真,可是她沒說只去做探望外祖父這一件事。

可是封硯卻早知道她的心思,沒有因為她這句‘真摯’的回答,放下警惕,他抿了一下乾燥的唇,凝矚不轉地盯着她的雙眼,問:“去多久。”

他知道。

她此去,就不會只去西府探個親那麼簡單。

但是他不清楚她要離開多久,是否會多到他無法承受。

盛則寧沉默了片刻:“官家這是為何,臣女既沒有違法亂紀,也已得爹娘長輩允許,可以外出探親……”

封硯手指扯着韁繩,驅馬靠近,“去多久?”

高大的馬逼近,氣息噴涌,把就在一旁的盛彥庚都得逼得讓到一邊去。

“官家……”

盛彥庚自知自己的責任,還想上前保護族妹,但是黑甲衛很快就攔住了他,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對上身強體壯的黑甲衛半點法子也沒有,只能幹着急。

盛則寧垂了下眼,等重新抬起眼睫時,裏頭已經小心與避讓,她的聲音輕柔且堅定:“少則一年,多則兩年。”

“兩年。”封硯手指繞緊韁繩,好讓馬保持停駐在原地,離着車窗幾步的距離,不近不遠,他臉上的複雜無人看得懂,似悲似憤,似惱似愧。

盛則寧雖然聲音極力保持鎮定,可心裏還是不安。

因為只要封硯有任何不善的舉動,就能輕易將她溺死。

在幾十雙眼睛注視下,封硯終於輕輕抬起了手。

他眸光暗淡無光,深邃無盡。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願意成全你。”

盛則寧從驚訝當中回過神來,眼睛忍不住彎了一彎。

封硯見她高興,心底卻又難過了幾分,可是既已經說服了自己要放,他還是揮下了手,清聲呵道:“放行。”

盛則寧看見如潮水一般退後的黑甲衛,立刻起身在馬車裏恭敬地曲了曲腿,溫聲道:“多謝官家相送,則寧當永記在心。”

一場虛驚。

車隊上下戰戰兢兢在黑甲衛的注視下重新啟程。

盛則寧也坐回車裏。

從封硯追出過來時的緊張,到他答應放行時的輕快,到現在她心裏還盤踞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忍不住伸出頭,往回看。

淡淡的月輪之下,封硯的身影顯得越來越小,已經看不清臉,只有身影的輪廓。

但是他並沒有跟上來,信守了他的諾言,成全她想要出去的心。

只有矚目,就好像在擔憂那隻一去不復返的風箏。

盛則寧心裏很奇異地能共鳴到他現在的感受,就好像知道放她離開,才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果。

他選擇賭一場,不破不立。

車隊之中不知誰人拂起了琴。

琴音悠揚,就猶如一陣秋風卷過落葉,吹到人眼前。

勾起了人的情思。

聽着熟悉的調子,盛則寧甚至能輕聲應唱。

“秋風清,秋月明。”

……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琴音、歌聲伴隨着遠去的車隊,一路往南。

封硯極目眺望,也只能看見那一片搖晃的車簾后,一隻搭在窗邊的素手,若影若現。

他心裏像是被挖空,今年的第一場雪已經提前降落他的心上,源源不斷地填入了這個空洞。

好像要將他從內到外凍僵。

一陣颯爽的涼風吹到他的臉上,帶走眼下的濕漉,他耳邊還盤桓着女子輕柔纏綿的清唱。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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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不喜歡你了,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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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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