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第 118 章

第 118 章 第 118 章

響起開門聲的時候,扶樂就靠在玄關,聽到聲音后恍然驚醒。大概因為同個姿勢保持得太久,他直起身才注意到手裏還攥着手機。

門被推開,行色匆匆的人對上他的視線,停住。

「好久不見啊。」扶樂小聲說。

一瞬不瞬望着他的人彷彿失去了反應。

扶樂笑起來,像在說一個秘密,「我也很想你。」

說完,雖然想再仔細看看對方,他還是立刻給了葉時瑾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那不出意外演變成了一個吻。

大概因為中間間隔了一段時間,他有些不太熟練,後者反應過來后很快接過了節奏。

「……」

不知道過了多久,扶樂主動結束了這個吻。他退開一點,看着對方的眼睛說:「我看了那個盤裏的東西。」

準確地說,是猝不及防的重溫。也許遠遠超過了那個他的承受能力,就想起來了。

「原來是這樣。」對方大概也是這樣想的,「早知道就早一點給扶醫生看了。」

啊。

果然是這樣。

扶樂心平氣和地想,沖他注視着的人笑了笑,然後趁其不備:

葉時瑾順着他的力道退了兩步,毫無反抗地被「砰」一聲按在了門上。

「——」

這不是一個吻。

扶樂貼上去就狠狠咬了對方一口!

完全沒收力,一口下去他直接嘗到了血腥味。對方當然沒有推開他,甚至沒有吃痛的反應,溫順地迎合了他的動作。

彷彿他才是被按在牆上的那一個。

從唇齒到喉嚨,都是血的味道。

都是對方的血的味道。

不過流血也不影響親吻。畢竟他是兩人當中唯一會在乎對方有沒有在流血的人,如果他不在乎,就沒有人在乎。

醒來之後的事回憶起來不需要多久。

「我大概可以理解我為什麼之前會喜歡上你,但是我比較慢熱,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對方那時候說:「嗯。我相信你。」

然後是第一次。

「是什麼讓你覺得這個對我有用?」

「因為我是你的男朋友。」

「……那你再抱我一下吧。」

「你看,就算是」男朋友」,你也可以拒絕我的。」

那時候的他覺得是因為失去記憶的關係,還沒有找到更好的相處方式。

再是第二次。

「我能問一下是為什麼嗎?」

「……可能是因為,我一個人不可以。」

「冷。」

而就在幾天之前。

「那我確實需要一點好運。」

「「第二次」,你說要更多的時間。」

「好沒有誠意啊扶醫生。但是我知道了。」

相信個鬼,不可以個鬼,知、道、了、個、鬼、啊!

扶樂退開,瞪着葉時瑾,後者唇角的齒痕還在不斷地湧出血來,扶樂覺得自己現在看起來可能非常像漢尼拔——

他努力剋制自己再撲上去咬對方一口的衝動:「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如果還是「早一點」系列那就算了,毀滅吧。

仰靠在門上的人沒有說話。

扶樂:「胃疼很好玩嗎?自殘很好玩嗎?——」

毫無意義地把傷疤揭給他看就完完全全,一點都不難過嗎?!

到底是在幹什麼啊!

「反正扶醫生都把我忘了。」葉時瑾慢慢地說。

扶樂:「——」

「我只是想讓你多在乎我一點。」說話的人稍稍動了動。因為他們離得還是很近,毫不費力就能輕輕再印一個吻,像蓋一個血色的章。

「我很害怕啊扶醫生。」

扶樂:「……」

他沒有心軟,完全不心軟,完完——全全——不心軟。

「讓我在乎你是用這種方法嗎,什麼讓你覺得這些會有用的?」他問。

雖然氣得有點糊塗了,他忽然覺得這個問題有點耳熟……嘴熟。

對方用微妙的沉默回答了他:他覺得挺有用的。

扶樂:「……」

他再次回憶了一下那時候的對話,以及當時他自己的心理活動。

又想咬人了。

「我那個時候跟你說」你是我的男朋友,想讓我留下來我就真的會留下來」,就是字面意思。」他強調最後四個字,一字一頓的。

字面意思讓你直說啊!

不過就算忘記了他也不應該提搬出去的事,那時候對方已經很不安了……扶樂控制內心對自己的譴責以便繃住表情,「但確實我也有不對的地方……這個算扯平了。」

「第二次——」

「第二次。」葉時瑾重複了一遍他的話,輕輕地抬眼望他,「是吃醋啊。」

扶樂:「???」

扶樂:「……」

他第一、第二、第三時間都沒反應過來下樓去拿鹵豬腳——一位醫生前輩夫婦的鹵豬腳有什麼可吃醋的地方。

「我記得,」他慢慢的,「我之前跟你說過。」

包括拒絕的部分,就是不想引起任何誤會。

「但是忘記了的扶醫生又不喜歡我,萬一喜歡上別人怎麼辦呢?」

扶樂:「……」

扶樂:「誰說忘記了我就不喜歡你了。」

哦,沒有明明白白說出來好像是他的錯——才怪啊!他之前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後來覺得好像已經解決、時間可以解決就沒有提過,現在看起來完全沒有解決啊!

「……你是不相信我喜歡你,還是不相信你值得我喜歡?」

他盯着對方的眼睛問。

葉時瑾頓了頓,反過來問他:「那扶醫生為什麼喜歡我呢?」

扶樂盯了他一會,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那期間……我跟你說的所有話,都是字面意思。可以理解怎麼喜歡上你,覺得你很好很厲害,以及。」

他停頓一下。

「現在看起來你好像完全沒有聽懂,也的確說的太隨便了。」

扶樂說著,還是沒忍住去擦了擦對方唇角的血,也可能回憶起來確實太隨便了有點丟人,不看對方才能說出來。

「我那時候說」不需要運氣,只需要一點時間」,是在向你求婚。」這個沒聽懂可能也不怪對方。

問題是沒聽懂很正常,這個傢伙到底理解到哪裏去了啊?

扶樂說完才又看向葉時瑾:啊,果然表情空白了。

沒想到吧。所以說那個時候這傢伙到底「知道了」個什麼東西。

「你問我為什麼喜歡你。我現在可以說出你的一萬個優點,也可以說出你的一萬個缺點,你覺得哪一個有說服力呢?」

當然沒有一萬個缺點那麼多了。

扶樂試圖完整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如果我問你你為什麼喜歡我,你是在用那些方式來回答我嗎?」

那這個回答有些傷人。

扶樂想,又很快把這些心情壓下去。

總之他說完了,看對方怎麼反應吧。怎麼還是空白的表情。

扶樂懷疑「求婚」之後所有話這傢伙都沒聽到腦子裏去。

那不是重點啊快點忘記啊!

「……是很隨便。」良久,葉時瑾才給出反應。

扶樂:……果然後面什麼都沒有聽到嗎。

他想抓着對方的肩膀把關於那段話的記憶都搖出去!

「那我,」說到這裏,葉時瑾輕微地遲疑了一下——說實話一開始質問對方時扶樂都沒見他有那麼心虛的表情,「如果我現在跟你求婚呢?」

扶樂:「……」

扶樂棒讀:「好沒有誠意啊葉同學。」

「可是扶醫生的求婚也很沒有誠意。」

扶樂:「是啊,所以你那不是也沒有答應嗎。」

「那我……」

「閉嘴。」扶樂忍無可忍,把對方從門板上拉起來,準備給他嘴角的傷上點葯什麼的。

「好了,我放棄了,我們不討論這個問題了。」

葉時瑾眨了一下眼睛。

扶樂:「我現在通知你我很生氣,你想想怎麼讓我原諒你。」

於是扶樂又過上了吃葡萄不用扒皮的生活。不是,吃葡萄不自己扒皮感覺不奇怪嗎?至於吃草莓——

扶樂冷酷的:「我還沒有原諒你。」

而且那麼大個口子你不疼是吧。

哦,忘記了,這傢伙不會疼來着。

沒有誠意的葉同學也做出了其他掙扎,比如:

「我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

扶樂有點好奇:「?」

「但是告訴扶醫生就沒有驚喜了。」

扶樂:「……」

簡直惱羞成怒,疊加新仇舊恨:「那你現在說有什麼用。」

「不可以預支嗎?」說話的人按住他的後頸慢吞吞貼過來,指尖像雪糕。

「不可以。」

扶樂冷酷無情地給了他一個頭槌。

但還是期待起來。

在那之前,扶樂回去複查了一趟,胖主治表示一切正常不用擔心。兩人還順路去看了小艾比。

女孩兒看起來比之前憔悴一些,精神倒很不錯,就是因為最近天氣冷,沒辦法那麼經常下樓遛彎了。

她居然都知道過兩天是扶樂生日,超大聲地提前給出了生日祝福。

當然女孩兒說完立刻抽了口氣去瞄葉時瑾,扶樂更加好奇了。等等,你們兩個居然還討論這種話題嗎?

很快到了他生日當天。

混吃等死小分隊一早發來了祝福,親人也是——哪怕這個年紀,長輩們的愛還是和轉賬一樣淳樸。

當然還有國內相熟的同事朋友們。其中胡哥提到在扶樂昏迷的那段時間,有個集團給醫院捐了筆錢,沒做什麼宣傳,但瞅院長嘴角上揚的弧度就不是個小數目。

那個集團最近股價跳水,積德呢吧。胡哥如是道。

扶樂大概猜到是哪個集團了。想起來后,他也知道了小夥伴們所謂的「添磚加瓦」是什麼意思:不論徐見澤是故意傷人還是殺人未遂,具體細節怎麼判都有相當的彈性空間,法庭之外,最簡潔的辦法就是向徐家施壓。

考慮到這些,捐那筆錢就像一個表態——讓扶嬰直接電話過去罵了徐見麟一頓的那種表態。不過作為案件主要受害人,扶樂當然知道當前的進展。比起補償,那應該單純只是徐見麟——不管代表徐家與否的歉意。

「畢竟過段時間他應該也代表不了徐家了。可能沒有徐家能代表了也不一定。」晚些時候打電話來的扶嬰淡淡地說。

扶樂頓了頓:「那挺好的。」

扶嬰欣然表示英雄所見略同。

事情到這個地步沒必要做其他評價,只是原告和被告而已,多花一秒走出來都是對珍貴當下的浪費。所以,某位當下人呢?

不知道為什麼生日禮物還要上門自取的壽星找了一圈都沒找到葉時瑾,發消息也不回,不得不求助實驗室路過的同學。

同學一臉莫名地搖頭,背着包走了。過了兩分鐘回來,示意他跟上。

跟到實驗樓門口,同學讓他看地上。

扶樂:「……?」

讀完地上的粉筆字,他不禁又吐出一行省略號。

「扶醫生往這邊走^_^」

箭頭。

上面還有翻譯,麻煩路人要是碰到他請為他指路,並詳細描述了他今天的穿着。

上次看到這個陣仗是社團和兄弟姐妹會招新。所以他下意識忽略了。

扶樂謝了那個同學,跟着箭頭往前走。

問題是沒說要走多久啊?

他就這樣一頭霧水地走了一會,邊上時不時有騎自行車滑板車踩滑板輪滑的同學咻過去。這些都好說,也可以理解冬天倒着騎自行車是為了背對寒風,但居然還有騎獨輪車的。

真是多才多藝。

扶樂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踩獨輪車的捲髮小哥悠閑地飄過去,又飄回來,看他一眼之後又飄過去,飄回來。

扶樂:「……」

他有種奇妙的預感。

「Hey!」飄回來的捲髮小哥遠遠就沖他揮手,拿出嘴裏的棒棒糖后給他指了個方向,「Taay!」

扶樂揮手道謝。

捲髮小哥已經飄到他的近處,說是飄,因為這個獨輪車真的很高。

「HappyBray!」捲毛小哥低頭對他說,不等扶樂反應,又高高興興地騎走了。

這不會也是某位葉同學安排的吧……

扶樂敬畏地目送捲毛小哥離開,還是去那個指路點看了一眼。

和上一個是一樣的話。

沒寫是他生日。

真的是安排好的?

扶樂腦補了一下捲毛小哥在這條路上飄來飄去的場景,捂住臉。

繼續往前。

下一個標記他是自己發現的,只寫了三個字。

「在前面」

小路的盡頭是一棟肉眼分不清什麼用途的建築。扶樂端詳了會,發現偶爾有學生進出,應該是學生活動中心之類的。

他順着小路走到近前,推開門。

鋼琴聲像流水一樣傾瀉出來,還有細碎的、來來往往同學的說話聲。

一切正常。一切都不重要。

扶樂一眼就看到了在彈琴的人。

葉時瑾明顯也看到他了,手下一停,行雲流水般換了首曲子。

嗯,是那種讓人感覺特別熟悉的競賽表演曲目,簡直不需要思考就能彈出來。

所以說還是很沒有誠意。

扶樂想,假裝自己沒有在笑。

他慢吞吞走過去。

鋼琴邊上有一個箱子,晃晃悠悠插了一桶棒棒糖——現在他知道獨輪捲毛小哥的棒棒糖是哪裏來的了——近了看桶里還有各式各樣其他糖果。不過已經被拿走了好多。

箱子上寫着一行漂亮的花體,翻譯過來是:

「今天是我男朋友的生日,可以給他一些祝福,或者請他原諒我嗎?」

邊上有一大幅留言區,一半寫了各種字體的生日快樂,另一半寫了各種字體的「原諒他吧」。

還有人畫了Q版的求原諒星星眼。

畫這個的一定是托吧。

扶樂看看星星眼,又看看邊彈琴邊彎着眼睛看他的葉時瑾。

哪裏像了啊!

他堅定地收回視線。

棒棒糖還在晃。

扶樂沒忍住伸手去摸了一顆糖出來。

箱子邊上還有塑料手套和口罩,不知道是幹嘛用的。

鋼琴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

有人問:「你要不要試一下、」

扶樂有些迷惑,聽到對方又說了一句,「算了,本來也只是給你看一眼,沒有驚喜就不好了。」

晃來晃去的棒棒糖桶被人拿到一邊,扶樂才發現下面掛了好幾個小玩具,而顯然是認真準備了生日驚喜的男朋友往他手裏塞了……

一個貓罐頭???

而且是已經開好了的貓罐頭。

不等扶樂反應,鬆鬆向內收攏的紙箱蓋順着味兒被扒開,箱子裏伸出兩隻毛茸茸的耳朵。

貓咪用圓溜溜的眼睛看他一眼,「咪」了一聲。

是一隻……很漂亮的小狸花貓,像一隻小豹子,抬頭看人的樣子很有禮貌。

見扶樂沒有把罐頭放下的意思,a從箱子裏跳出來,開始蹭扶樂,用尾巴卷他的小腿,發出催促的「***」聲。

是一隻非常親人的小貓。

扶樂慢慢蹲下,貓咪非常主動地用腦門頂他的手,包括沒拿罐頭的那隻。

然後繼續蹭來蹭去,發出好想吃罐頭的聲音。

扶樂抬頭看葉時瑾。

他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後者只是含笑望着他,沒有說話。

扶樂低下頭,摸了摸貓咪,貓咪迅速躺下翻出肚皮。扶樂笑起來,把罐頭放到紙箱裏。

一瞬不瞬注視着他動作的貓咪立刻翻身起來,但還是非常有禮貌——又蹭了蹭扶樂的小腿才躍進箱子吃起來。

扶樂站起來。

「——」

果然還是先打個噴嚏。

這種時候打噴嚏他都覺得自己有點煞風景。

「就是之前跟你說過,來過家裏的那隻貓。」葉時瑾說著,用濕巾幫他擦手。

扶樂有點害羞想拿過來自己擦:「——」

然後又打了個噴嚏。

算了。毀滅吧。

「送eler之前我帶去醫院掃了晶片,聯繫到它的主人,就是艾比的媽媽。」葉時瑾笑了笑,繼續說。

擦完一隻,換另一隻。

扶樂:「啊。」

所以不會騙他那句話果然已經被吃掉了是嗎。

「比艾比大很多,已經十五歲了。平時是散養。」

扶樂小聲:「完全看不出來,是品種的關係嗎?」

「有可能。」葉時瑾頓了頓,看他,「驚喜嗎?」

說不驚喜很假,但無論對方送什麼他都會覺得很開心的。

扶樂:「……只是給我看一眼哦。」

「嗯,」

居然毫不猶豫地承認了。

「畢竟是別人的貓。」對方繼續說。

「但如果扶醫生想的話,」

看過來目光像一陣明亮的風。

「我可以做扶醫生的貓啊。」

扶樂:「………………………」

「住嘴啊你,」扶樂崩潰的,「並沒有那種愛好啊!」

*.

稀薄的日光從窗戶透進來,湯匙和碗壁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徐見麟舀起一勺雞湯,遞到病床上的人嘴邊。

都說長兄如父,自打徐見澤出了事,他就一個飛的打了過來。前者醒了之後更是事事親力親為不假他人之手,彷彿打定主意要讓死裏逃生的徐小少爺感受感受兄長如山如海的愛意。

至於為什麼一場蓄意撞人的車禍肇事者傷得最重,大概因為只有他沒系安全帶吧。

被兄長服侍的傷患沒張嘴。

徐見麟淡淡的:「怎麼,味道不喜歡?」

「大哥,」徐小少爺皺着眉道,「你沒別的事做?」

徐見麟:「照顧你就是我的事。」

徐見澤眉頭皺得更深:「你知道我不是指這個。」

徐見麟凝視了自己的弟弟一會,收回手將雞湯放到邊上的矮柜上,忽然笑了:「我能有什麼事做?」

徐見澤來不及為自己難得獲得的笑容感到吃驚:「公司、家裏——」

「都不需要我了。」徐見麟打斷他,神色如常道,「董事會集體表決,我已經卸任。」

「卸——」

徐見澤驀地瞠大雙目,「他們——他們怎麼敢——」

「父親投了贊成票。」

有對他的恨鐵不成鋼,有對自己的勃勃信心,老年雄獅選擇重返王座,力挽狂瀾,中間派的倒戈並不讓人意外。

「……」

徐見澤胸腔起伏,瞪着眼睛沒說話。

徐見麟看着他,又笑了笑:「這麼驚訝?我以為你已經想到了。」

徐見澤:「這只是暫時的,父親他——」

「不,」徐見麟否定,「他對我很失望,不會再給我機會。」

畢竟不管引狼入室還是養虎為患,他棋差一招的對象想必他老人家都會覺得徐家受到了格外的羞辱。

說到這裏,他停了停。不同於繼承了早逝母親美貌的雙胞胎,徐見凰徐見麟姐弟的長相相對英氣,其中前者尚有屬於女性的柔和,後者純粹是英俊——乃至冷肅的長相,以至於稍流露出笑意便有冰雪消融之感。

是的,過去吝於展露笑容的徐家大哥又笑了,「他倒是誇你很有幾分心狠手辣,就是人挑得不夠准。」

「要是撞死了那位大Rox,說不定能洗牌重來。」

居然是一句調侃。

徐見澤咬着牙道:「要是我把他撞死了,也能洗牌重來。」

「嗯,人死了倒都好辦了。」徐見麟收斂笑意,平靜道,「我都沒想到這麼簡單的解決方法。」

徐見澤猛得看向他。

「怎麼,下次再有這麼好的想法,不如叫上我。」徐見麟看着他的眼睛說。

兄弟倆對視。其中徐見澤惡狠狠的,徐見麟則依舊平靜,

良久,徐小少爺面頰抽動,露出一點意料之中的痛快笑意:「我說呢,原來在這等着我。」

「我當然比不上大哥算無遺策。可惜你眼光不行挑了我。」他弔兒郎當道,「不好意思啊,讓大哥失望了。」

「有什麼可失望的。」

徐見麟淡淡道,「有一點我和父親有分歧。你挑人挑的挺准,扶嬰是匹豺狼,剩下那幾家也不再保持中立,可以說,」

他語氣平和,視線也移開了沒看徐見澤,內容卻彷彿經年積雪嚴冰,凜冽如刀。

「我能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賜。」

徐見澤僵住。

說完那些仿若指責的話,徐家大哥依舊面如平湖,又看向他道,「看來父親說的對,我並不適合那個位置。」

後者卻在這樣的視線中逐漸顫抖起來。

「——」

那是抖動之下牙齒互相撞擊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出於恐懼、內疚、還是痛恨。

徐見麟平靜的,「你覺得呢?」

他話音落下,徐見澤發出一聲似哭非哭的哀嚎,不顧自己身上的石膏就要掙扎着起來去抓徐見麟的手!

「我錯了,大哥,我錯了!」

「我沒想——」

徐見澤語無倫次,被站起來的徐見麟按住后終於得以抓住後者的手臂。

「我只是——我只是想,我沒有關係,你不能輸,你絕對不能——!」

「那讓你失望了。」徐見麟垂眸看着他,平靜地說。

徐見澤愈加劇烈地顫抖起來。

也許是由於撕扯傷口的疼痛,也許是無法接受兄長此刻哀莫大於心死的形容。

「我錯了,我錯了大哥——!」他幾近哀求地道歉,「我是一時衝動——」

徐見麟頓了頓:「我知道。」

徐見澤死死盯着他:「沒人比你更適合,父親會還給你的,他們馬上就知道,沒有人會比你更適合!」

徐見麟不置可否。

兄弟倆又對視良久。徐小少爺眼中滿是血絲卻一眨不眨,彷彿要籍此說服自己的兄長。

徐見麟看着弟弟此刻的形容,騰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要想太多。我沒有怪你。」

徐見澤又是劇烈一抖:「大哥——」

徐見麟已經鬆開按住他的手,從口袋裏抽出一支錄音筆,按下停止鍵。

不同於往日西裝革履,徐家大哥來探望自己弟弟時穿的是普通冬日常服,脫去外套就是針織衫,帶左右口袋,是非常休閑的款式。

徐見澤一開始不怎麼習慣,後來以為是心灰意冷之下——

「大哥。」

他機械地重複了一遍自己對另一個人的稱呼。

「小澤,以前我忘了教你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又覺得你還小,現在你長大了。」徐見麟只短暫地分了一秒注意力給那隻錄音筆,便將它放到了一旁,「做錯了事,就該受到相應的懲罰。」

房間裏只有寂靜。

他談話的對象更是前所未有的安靜。

徐見麟不以為忤,注視着徐見澤的眼睛繼續說,「我會把它交給檢察官,也會給你找最好的律師。」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徐見澤斷斷續續地大笑起來!

他笑得鸛骨發紅,血絲同眼角紅成一片:「那可真是謝謝大哥你了!」

徐見麟緩聲:「我會等你出來,那時候你還是可以重新開始——」

徐見澤冷冰冰的:「滾。」

另一人被打斷便不再說話,也沒訓斥他的出言不遜,只平靜地凝視着他。

徐見澤在這樣的凝視下又逐漸顫抖起來。

他低聲喃喃了句什麼,徐見麟沒聽清。好在他很快又嘶聲重複了一遍。

「滾出去。」

在盛怒中,在恐懼中,在他最敬愛的兄長的視線中,徐見澤如無處可去且已然暴露要害的鬣狗般難以自控地顫抖着。

徐家這一代最年幼的男丁摳緊床沿,似乎想由此抑制住那附骨之蛆般的示弱衝動。

「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徐見麟看着自己這不讓人省心的弟弟,幾乎升起一種嘆息的衝動。他掃了眼方才擱置的雞湯,試了試溫度發現正好,便又坐下。

「小澤,不要被情緒沖昏頭腦。」

他將一勺湯遞到徐見澤嘴邊,語氣平靜乃至嚴苛。

「以及,我希望你記住,以後你身後不會有徐家了。」

但是有我。

徐家長兄還是沒能把后一句說出來。

徐見麟走出醫院,轎車無聲無息地滑到他面前,有人幫他打開車門。

余叔恭敬道:「大少爺。」

徐見麟沖他點點頭,上車。

車子啟動。

彷彿掐准了點,一個視頻電話打進來。

接通。

不需要解釋他在哪裏,也不需要解釋為什麼這個電話這般準時。

程臻臻掩了下嘴,只露出一雙笑眼:「我就說你穿這個好看吧。」

徐見麟失語。他還尚未轉換過心情,過了會才搖搖頭道:「你喜歡就好。」

程臻臻柔聲:「我當然喜歡,重點是你喜不喜歡。」

徐見麟:「不是很習慣,但穿着不錯。」

「那就好。」

「畢竟我現在什麼都沒有,沒必要西裝革履。」徐見麟自嘲。見視頻那頭的女人怔住,垂眸彷彿要流露出愧色,又微微笑道,「開玩笑的,挺舒服,還顯年輕。」

程臻臻嗔了他兩句,問:「錄到了?」

徐見麟不語。

「何必搞這麼複雜,我看你讓他自首他都沒有二話。」

「預謀殺人未遂和衝動殺人未遂可不一樣。」徐見麟恍然回神,道。

哪怕徐見澤可以咬死是超車失誤,又或者鑒於他的前科,他就是說一句「我就是開在路上突然想找死怎麼著吧「也未嘗不可。但他說了,徐見澤長大了,應該承擔自己應得的懲罰。

既然是「應得的」,那麼小澤就不能自首。扶家到時絕不會甘心止步於二級指控。

由他來提交這條證據最合適,也能博取陪審團的同情。

至於方式……

扶家那位還在昏迷的小少爺提醒了他——當時他是真心謝了前者的建議,後來了解車禍始末才回過味來,這是對方利用他作出的報復,沒想到小澤太吃這套,直接把自己玩進去了。

徐見麟對於自己被利用並不覺得生氣,事實上之前他就很感謝扶樂。這應該是小澤交到的第一個各方面無可挑剔且正常的朋友,雖然已經不是了——旁聽二人交流后他甚至覺得如果是扶樂承擔這個兄長的角色會更好。

這也是他認定徐見澤一系列行為出於衝動的原因,後者連駕駛座坐的是誰都不知道。得知扶樂昏迷,徐見澤還試圖讓徐見麟幫他送一束花過去。

「……送百合吧,就寫「上次抵消了,這是第三次。祝早日康復」。」徐小少爺當時頓了頓,還問,「沒查出來原因?那幫庸醫幹什麼吃的?」

徐見麟當然沒慣着他,也沒回答他的問題。他從那句留言能隱約體會出徐見澤是對造成扶樂昏迷抱有歉意的,出於一些私心,他並不想太早讓徐見澤意識到這段朋友關係已經被單方面結束了。

但他由此發現,現在對徐見澤進行糾正還為時不晚。

只要提供正確的引導……

雖然不知道什麼樣才算正確的引導,至少可以從讓他知道痛開始。

見凰說的對,他們以前是太不關心小澤了。

某種意義上其實相當完整繼承了徐家教育方針的徐家大哥如是想。

*

李煦光慢吞吞走在灰色的走廊里,後邊一開始覺得他這是故意影響工作,還催他,見他一走快就是一陣呲牙裂嘴,也懂了,不為難他。

害,都聽說他那扯虎皮做的靠山倒了,如今無依無靠,和老王就是兩顆小白菜——別說後頭那位看出來了為啥不主持正義,這裏頭讓你叫不出的苦可多着呢。

他今兒本來不想受這一瘸一拐的苦,但想想還是來了。

李煦光抻直了腿坐下,拿起話筒。

玻璃那頭的男人看樣子一點兒也不體恤他做出的犧牲,上來就問:「你們什麼意思?!」

多新鮮哪。李煦光想,你要見我,問我什麼意思,那個「們」又是誰?

但開口問未免顯得太蠢了。

是以他老神在在,準備享受享受這難得的安閑時刻。

反正他又不急。

葉知遠牙關一錯,「為什麼徐家要給——」聲音彷彿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要給X大捐那麼一大筆錢?」

李煦光:咦?

啥玩意兒?

「你們想做什麼——你們做了什麼!」葉知遠一拳狠狠砸在玻璃上,警衛立刻呵斥他:「幹什麼呢!」

葉知遠猛地回頭,警衛都被他這目眥欲裂的形容嚇住,下意識就要上來擒他。

「沒什麼。」這位向來對人對己都是高標準嚴要求的葉教授抽動了一下嘴角,試圖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卻難掩目中悲慟,以至於表情扭曲又滑稽,警衛遲疑片刻。

葉知遠又道,「不好意思。」

在玻璃裏頭的李煦光:哇哦。

待警衛退開,他才慢悠悠的:「我以為你早當他死了呢。」

葉知遠嘴唇發顫,不語。

李煦光:「還能看到回頭錢,你不謝謝徐家,來找***嘛。」

在外面的人再度爆發之前,他笑道,「法治社會,不要這麼陰謀論嘛。」

能做出這種事的,徐家現在也就徐見麟了。沒想到他自身難保了還有心思做慈善,怎麼,贖罪啊?嘁。

「捐了多少?」李煦光沐浴着葉知遠恨不生啖其肉的視線,泰然自若地問出自己最好奇的問題。

後者冷冷看着他,良久才報出一個數字。

李煦光不禁咋舌。按他了解的徐家大少此刻的處境,這可是大出血——要是他知道後者給扶樂所在的醫院也捐了同等數額,給出的評價就應該不是大出血,是削肉還父剔骨還母了。

葉知遠寒聲:「你們這群為所欲為的畜生——」

說什麼呢說什麼呢,他要是能為所欲為,也不用為錢做畜生噻。

但看在對方為他解了惑的份上,李煦光還是投桃報李:「我說你也不用擔心,我要能做啥也不用在這裏頭待着。」

「具體我也不清楚,反正你們以前當他死了,以後就也當他死了唄。」

哎,你說這做教授的就是不會罵人,罵得這都什麼玩意兒。

李煦光摸摸下巴,對外頭這位跟他老爹該是一個輩分的男人生出幾分憐憫,覺得自己也該贖一波罪(?),比如提供點後者不知道的信息之類的。

「不過你來找我,是不知道我跟捐錢那位鬧翻了?」

他齜牙笑笑。

「——畢竟當年那事其實是瞞着他乾的,也沒想到能這麼順利哈?」

說完,李煦光沒管外頭的人作何反應——中間隔着這麼厚一堵玻璃牆,啥反應他也管不着嘛。

那個誰,不用謝。

嘖,他可真不要臉啊。

*

總之,在學生活動中心賣藝換祝福的葉同學還是取得了扶醫生的「原諒」。至於具體後續就不便透露了。

年底嘛,節日過起來簡直叫人目不暇接。

聖誕節的時候,他們一起去坐了聖誕特快。

笑容可掬的聖誕老人給每一個上車的人都發了氣球,車廂頂上點綴着冬青葉,滿滿的節日氣氛。

等天色暗下來,車廂外頭的彩燈照出一片融融的光亮。再暗一些,就能看到漫天的星星。

扶樂要了一杯香檳,列車員送上來時綿密的泡沫層層疊疊,彷彿湖面蓬鬆的積雪。他問葉時瑾要不要嘗一口,後者說不要,扶樂就自己喝了。

不過他已經完全熟悉了對方的套路,喝了一口又問:「真的不要?」

葉時瑾笑吟吟不說話。扶樂就懂了。

他把杯子遞過去——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泡沫尖尖糊在了對方嘴角。

扶樂忍住笑。

「對不起啊。」他說著,捧住對方的臉,「我可以——」補償你。

葉時瑾沒有讓他說完。

「——」

再晚一些的時候,聖誕老人又出現了。是這趟聖誕特快的一項特色服務,可以提供寄送業務,將乘客的聖誕願望投遞去遙遠的北極。

扶樂不需要。

如果說他有什麼聖誕願望,家養的聖誕老人就可以解決,不麻煩野生的公職聖誕老人啦。

下了聖誕特快,他們又去住了小木屋。

這回是在一個湖邊,林子裏散落着好多相同的小木屋,中間由樹木隔斷。晚上能看見叢叢篝火。

這麼小的屋子只裝了箱式空調,發出嗡嗡的努力工作聲。太努力了以至於空氣非常干。

他們就把空調關了。

不要辜負這麼好的風景。運動也會產熱的。

——不是啦,兩人睡怎麼會冷呢?

新年的活動就非常經典了:去附近的廣場參加跨年倒數。

滿街都是彩燈和氣球,花車緩緩駛過人群,大家一起跟着音樂旋律唱新年快樂歌。

還有焰火,如同在拉開新年的帷幕。

最後一分鐘的時候,大家一起倒數:

「六十,五十九,五十八,……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樂!!!」

歡呼口哨和掌聲響成一片,大家互相擁抱,不管身邊的是不是陌生人。

「扶醫生。」

熱烈的氣氛中,有人溫柔地喚了一聲。

扶樂轉過頭,因為周圍聲音太大了不得不提高音量。他大聲說:「新年快樂!天天開心!」

「新年快樂,天天開心。」他邊上的人用同樣的祝福回應了他。

世界那麼大,大到每一個相遇都像一個奇迹,又是那麼小,小到相愛的人總能找到彼此。

短暫的假期結束。到了真正的國內新年這邊當然不放假,只能晚上相熟的人一起聚一聚,包個餃子什麼的。

這一回,扶樂給葉時瑾準備了紅包。

彌補遺憾也好,表達愛意也罷。

「壓歲錢。」他一本正經地把紅包壓到對方枕頭底下,這樣說。

後者頓了頓,似乎若有所感:「有什麼驚喜嗎?」

扶樂:「沒有哦,就是錢。」

對方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扶樂:「畢竟想想還是說出來比較好。」

葉時瑾看着他,目光讓人想到羽毛,又讓人想到糖炒栗子。

「我們去領證吧。」扶樂說。

「好啊。」毫不停頓、也毫不驚訝的人彎起了眼睛。

既然達成共識,第二天就可以去提交申請。

扶樂把需要的文件都找出來,已經在客廳的人看向他。

「扶醫生。」

枕着壓歲錢睡了一晚上的某人看起來簡直容光煥發,但是沒用,因為今天也不拍照。扶樂走過去。

扶醫生說的沒錯,他確實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儀式感。

葉時瑾想着,輕輕咳了一聲,掏出口袋裏的東西。他沒有給扶樂反應的時間,單膝跪了下去。

「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他溫柔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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肛腸科醫生和女裝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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