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第 113 章

那種不知今夕何夕的眩暈還圍繞着他，所以他懵懵地和那個人對視了一會，想說話，又覺得發聲有些陌生，沒能說出來。

什麼情況……

不等他再次嘗試，看樣子好像是在陪床（？）的人動了，對方先按了呼叫鈴，然後停了停，聲音輕得他幾乎沒聽見：「扶醫生。」

扶樂：「……」

他好像有點看出來了，這應該是七葉樹的病房，所以他這是在住院？

這位是……本院的護工？

沒多久醫生——居然是康復科的——就來了，問了幾個問題，好在他只需要表示「是」或者「不是」，醫生問完就走了。扶樂茫然地躺在病床上，沒多久又睡了過去。

後來他又斷斷續續醒過，好像在做什麼檢查，那位護工小哥一直在，見他醒了還會捂住他的眼睛安撫他。

簡直貼心到有些讓人吃驚的程度，要不是扶樂一直迷迷糊糊飄飄忽忽的，都想勸他去休息一下不用那麼敬業，錢扶嬰一定會照給的。等等，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和家裏報平安嗎？

這個念頭閃過的時候，扶樂一下子清醒了。

他也不知道距離前幾次醒來過了多久，暈倒是不暈了，除了還是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身上沒什麼力氣之外一切正常。

護工小哥還陪在旁邊，扶樂直接和對方對上了視線。

真的好敬業啊。

他想着，嘗試開口：「你……」

剛起了個頭，護工小哥肉眼可見地一顫，把他後面的話都哽在了嗓子眼裏。

他不應該說話嗎？

扶樂停住，思考，忽然反應過來：可能是語言不對，不能看對方是個華人就下意識……

他正準備切換到英文交流系統，護工小哥輕輕的：「現在感覺怎麼樣？」

啊，會說中文。

扶樂：「挺好的。」

護工小哥點了下頭，彷彿想說什麼，又沒有說，扶樂就繼續了。

「你好，」他禮貌的，因為太久沒說話還有些生疏，「請問你知道院方有通知我的家人嗎？」

其實還有很多問題，但可能護工小哥也不是很清楚，而且對方看上去精神不是特別好，他真的建議對方去休息……

一下。

扶樂再次緊急剎車。

現在不像「不是特別好」了，簡直像是要原地死掉。

半晌。

扶樂：「你……」確定沒事嗎？

「你醒的時候……就是昨天，已經通知了你姐姐，她應該馬上就到了。」護工小哥慢慢地說。

扶樂：「啊，好的。謝謝你。」

但你臉色真的好糟糕，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等他問出口，護工小哥開口了。

「抱歉，」

像是在努力維持平靜，「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扶樂：「你問？」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護工小哥說——等等，所以這不是護工小哥嗎？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含義，扶樂一下子愣住了。

雖然他才是剛醒過來沒多久的那個人，扶樂還是下意識的：「不好意思，其實我還沒想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能現在記憶還有點混亂……也許過段時間——」

他收聲。

好像做錯了什麼事。雖然不知道做錯了什麼，總之他不能繼續這樣說下去了。

扶樂小聲的：「抱歉？」

「我——」護工——不能叫他護工了，陪床小哥止住話音，像是想搖頭，又沒有，他閉了下眼睛，輕輕扶了下病床的邊緣，像是想站起來，又像是撐不住了想歇一歇——居然還記得徵求扶樂的意見，「抱歉，讓醫生過來一下可以嗎？」

扶樂：「好，好的。」

得到回答的陪床小哥卻沒有立即動作，視線依舊停在他臉上。

扶樂保持鎮定，保持……

他還是沒堅持住眨了下眼睛。陪床小哥驚醒般垂下眼，去按了呼叫鈴。

沉默。

扶樂：「……你……」

不能說感覺不異樣，氣氛真的非常奇怪。一頭霧水又奇怪。

「抱歉。」

陪床小哥再次道歉了，扶樂都要懷疑對方不是自己躺在這裏的肇事者，要麼就他是為了對方才躺在這裏的。

不會吧…………

「我，」陪床小哥停頓一下，彷彿在斟酌要不要說，又彷彿想說卻被耗空了沒有力氣——不是扶樂想這樣揣測對方，只是對方似乎做出每一個反應都非常吃力，「我是你的男朋友。」

扶樂：「……」

扶樂：「…………」

扶樂：「？？？？？」

就在他懷疑自己不是耳朵出了問題就是理解能力出了問題的時候，他清晰地聽到了走廊上傳來的，由遠及近，隱隱約約，如雨點般急促的高跟鞋腳步聲。

「——」

恨不得直接降落在樓頂的扶嬰一把推開病房門，剛巧對上她親弟的視線。

扶樂：「姐！」

扶嬰：「……」

這聲像是「快來救我」。

什麼情況。

那個陪床的也看了過來，說實話，他的臉色跟樂剛出事那幾天也不遑多讓，扶嬰不由提起心來：怎麼回事，這不是挺精神的，還會叫人呢。

她給後面那位圓得很有幾分俄羅斯套娃相的主治醫生騰出道，然後她弟對着他們就是一個平地驚雷。

「我好像有些東西想不起來了。」

扶嬰：「？？！！」

「不要急，」胖主治倒是心態很穩，拔開簽字筆，「我們先來回答幾個問題。」

問診結束，結論浮出水面。

想不起的主要是近一年的記憶，發生了什麼都很模糊，碎片與碎片之間還有很長的斷檔，但其他人啊工作上的事如果有關鍵詞還能想起來，比如他現在就非常清楚自己在七葉樹，關於葉時瑾真是一點沒剩。

簡而言之，她好不容易醒過來的弟弟……把他好不容易談的這場戀愛忘乾淨了。

扶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失憶的精準性簡直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胞弟的戀愛狀況上有什麼一擊即中的烏鴉嘴屬性。

「沒事，」她不敢呼嚕自家弟弟的腦袋，就拍拍他的肩膀，「你才剛醒，慢慢來，想不起……」

這個時候說想不起也沒關係是不是過於冷血。扶嬰很善解人意地沒說出口。

「嗯，應該只是暫時的，我會努力想起來的。」

她弟乖巧地應完，還去安慰那個「別人」。

扶嬰：造孽。

除此之外，之前的檢查表明扶樂身體沒什麼毛病，再留院觀察幾天，做一下基礎復建，就可以出院了——這段還接了扶堯的視頻，讓暫時趕不過來的母上大人也鬆口氣。

具體記憶能不能恢復，什麼時候能恢復，主治建議順其自然，說不定明天就恢復了呢。

就是看命唄。扶嬰總結。

唉，身體出了問題還好治，腦袋出了問題……

和扶堯道完別，扶樂視線稍稍往後就能看到自家姐姐一言難盡的表情：「……姐，我又不是傻了。」

扶嬰：「咳，又沒說你傻了。」確實沒傻。

「我是出了什麼事？」扶樂問。

扶嬰不假思索：「被不長眼的東西撞了。」

扶樂：「……哦。」

扶嬰意有所指：「其他的就不要問我了。」

扶樂：「……」

扶嬰：「你現在這個情況……」

扶樂：「？」

扶嬰想了想：「想跟我回國么，最近不是很忙，能陪你段時間。」

「不是很忙」背後的負重前行者姜助理打了個噴嚏，

扶樂：「不用那麼誇張……」

好手好腳的，缺失的記憶也不影響生活，而且根據之前回答問題時觸發的關鍵詞回憶，他這邊的學習交流還沒結束吧？

「行，」

了解了他的想法，扶嬰彎腰抱了抱自己的胞弟，「爺爺奶奶那邊我們一開始就沒告訴他們，你不用擔心，好好休息。」

忙碌的扶總還表示「本來把晚上的會推了，現在你沒事我還是參加一下吧。」

抬手回抱她的扶樂：「這麼趕，注意身體啊。」

說著說著他忽然想起來，「你不是有一個助理，姓姜的那個？不然暫時讓他……」

說到這裏他已經想起來那位姜助理其實是半個姐夫了，不禁卡住。幸好沒說要跟扶嬰回國，不然做電燈泡豈不是很尷尬。

「我線上聽一聽，小姜線下主持。」扶嬰直起身，伸手捏了下扶樂的臉，「多謝我們樂的關心，那我先走了？」

「嗯。」扶樂沖她笑了笑。

主治和扶嬰一走，病房裏又只剩扶樂和「男朋友」。

扶樂已經知道自己昏迷了近二十六天，轉到普通病房后都是「男朋友」在照顧。

結果……

剛剛「男朋友」一直沒怎麼說話，那位醫生說完「不知道能不能恢復、不知道恢復要多久」之後扶樂眼睜睜看他臉又白下去一層，他有試圖安慰對方，但好像沒有效果。

扶樂愧疚又惶然地沉默一會，小聲說：「辛苦你……我是說，」

雖然病床已經被搖起來了，他還是下意識坐直了一點，「就當慶祝我醒過來……要不然我們也，」

還是有點緊張——說實話暫時還沒辦法徹底接受自己找了個同***這件事，就是意外……和緊張。但不能因為緊張就逃避，事情已經很糟糕了，他不想雪上加霜——

「擁抱一下？」

「男朋友」聞聲望過來。

他臉上真的一丁點血色都沒有了，倒是每說一個字都像在嘔血。

「不用。」

扶樂聽到他輕緩的回絕。

「你不是好奇發生了什麼事。」

扶樂：「什——」

從知道噩耗起就魂不守舍的「男朋友」靜靜地、輕緩地踩着他的話音，像踩在玻璃上：「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吃到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