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第 109 章
扶樂匆匆穿過人群,邊走邊把袖子上沾到血的地方卷進去。
不要誤會,沒發生什麼孤膽英雄的故事。雖然扶醫生很可能是現場第一批反應過來的人之一,但面對這種情況唯一能做的還是跑,讓周圍所有沒反應過來的人一起跑,再稍微多做一些也不過是進了建築物后幫不幸被流彈擊中的人緊急止血。
不久之前外面已經響起了警笛和救護車的高低音,這個商場由於是最近也是最大的掩體,相當一部分人都躲了進來,這會驚魂未定的人們紛紛從躲藏處走出來,嗡嗡的說話聲和劫後餘生的哭泣聲蔓延開,顯得扶樂要找的人特別顯眼。
雖然第一時間就互通了各自安全的消息,現在真正見到還是鬆了口氣,甚至覺得一下子安心了。
——他還以為自己沒來得及害怕呢。扶樂喊了聲對方的名字,三步並作兩步過去。
對方看向他。
這人遠處看簡直冷靜到鶴立雞群,近看才能發現臉色很白,也不應聲。扶樂用手貼了貼葉時瑾的臉,小聲問他:「怎麼啦?是不是被嚇到了?」
「……嗯。」
聲音也飄。
當事人說到這裏,極其細微地蹙了一下眉,彷彿也感覺到了自己的不對勁。
扶樂開始緊張了。
「只是有點被嚇到了,扶醫生不用擔心。」對方輕輕地說。
「……其實我也有點被嚇到,」扶樂想了想,輕聲說,「你要不要抱我一下?」
「……嗯。」
於是抱了一下。
「現在有機會了,你要不要親我一下?」扶樂又問。
葉時瑾神色一顫。
不等扶樂細看,對方已經微微彎了下眼睛:「好啊。」
說抱一下就抱一下、說親一下就親一下的當事人後續看起來非常正常,一回家還記得要求扶樂把身上的衣服都換了。只是……
「說了不是我的血……什麼事都沒有,褲子就不換了吧……知道了。」
要不是對方看到他衣服上血跡時明顯地抖了一下——扶樂還特地提前跟他說了一聲,換的時候也一直卷着袖子,他是絕對不會把褲子也換了的。
當然這不重要。
「真的沒事。」「換」然一新的扶醫生這樣說。
把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的人沒說話,去洗衣服了。扶樂放心不下跟過去,發現他搓了半天都沒放過那個袖子,不由心裏一個咯噔。
「今天我想做飯,你幫我洗菜好不好。」他發起求助。
洗漱台邊的人動作一頓。
扶樂小聲:「其實差不多了,剩下的可以交給洗衣機,還是我比較需要你,來幫我洗菜吧。」
葉時瑾沒說話,把衣服擰乾卷好,轉過來:「我沒事。」
他稍稍停頓,像是又恍惚了一下,又像是在思索怎麼定義自己的行為。
「可能還需要冷靜一下。」
扶樂:「洗菜的時候也可以冷靜,來幫我洗菜吧。」
對方垂下眼睛:「嗯。」在他的「監督」之下,對方果然更加「冷靜」了。
宏觀地描述起來,就是對方無論在「冷靜」的方式方法,還是在「冷靜」的效率上,都有了質的提高。
不是說他更冷靜了,是說扶樂做了頓飯的功夫,不說洗菜,客廳都已經被裏外里清理了一遍。
扶樂:「……」
說實話。
這種情況。
完全不可能不擔心吧!
好在這種情況第二天就有了好轉。就是好轉的有點過頭。
熟練各種奇怪套路的男朋友忽然變得非常黏人,也完全不鬼打牆了。具體體現在扶樂走到哪他跟到哪,眼神一碰就會過來貼貼,和任何熱戀的情侶一樣——
扶樂:「怎麼……」了?
對方垂下眼,吻上來。
扶,沒有機會說話,樂:「……」
「……喜歡我嗎?」
「喜歡、」
對方的聲音濕潤溫柔:「我也喜歡你。」
扶樂:「…………」
——大概是這樣。
開頭一兩天,扶樂還覺得這是劫後餘生大徹大悟了,直到他半夜迷迷糊糊醒過來、發現對方正一聲不吭盯着自己。
「!?」
「我只是在想,扶醫生看到的我是什麼樣的呢?」
面對錶情裂開的扶醫生,葉時瑾輕聲解釋。
扶樂一呆,葉時瑾沉默片刻,逕自又問他,「最近開心嗎?我有讓你覺得高興嗎?」
「有啊,」這個問題倒不用思考,「有的,一直很開心,怎麼……」
扶樂就要坐起來,被對方制止。
「我……」後者輕輕地說。
扶樂於是安靜地等。
再等。
漆黑中葉時瑾神色朦朧。良久,他似乎想笑一下,又沒能笑出來,只好再次勉強地彎了下眼睛。
「抱歉,我好像忘了我要說什麼。」
他望着扶樂,一頓,輕輕捂住他的眼睛。
「很晚了,明天再說好不好?」
「……」
感覺不是好轉了,是壞掉了。
扶,被強制關機,樂剛想反對,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沒問題。」
被蒙住眼睛的扶醫生說著,抬手摸索着扯了一下坐着的人的睡衣,後者順從地俯身同他交換了一個吻。
「忘了就忘了,什麼時候想起來再告訴我都可以。」扶樂低低道,「今天確實好晚了,你也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嗯。」
「差不多是看楓葉的季節了,方芮之前一直推薦,不如我們出去玩吧?」
第二天吃完早飯,進行了一晚上深思熟慮的扶樂這樣提議。
正在收拾碗筷的人看向他。
扶樂沉默片刻,小聲的:「昨天……」
葉時瑾靜靜地看着他。
「你是想告訴我了嗎?」扶樂把問題說完。
「……嗯。」
「雖然計劃就是用來打破的,」扶樂慢慢地說,「但我覺得你還沒有想好。」
這幾天超級主動的男朋友沒有說話,神色也沒有波動。
扶樂就繼續了。
「我想去看楓葉。」
他認真地又把自己的訴求說了一遍。
「回來再說怎麼樣?我們先出去玩吧。」.
他不知道他的眼睛有多亮。
「好啊,」葉時瑾微微一停,垂着眼將筷子攏成一束,和碗碟一塊端起來。
「之前都是扶醫生做計劃,這次就讓我來安排吧。」他笑了笑,輕柔地說。
沒問題。既然男朋友有求必應,扶樂也投桃報李,就真的沒管了。嗯,除了收拾行李,當然這暫時不重要。
具體扶醫生對此次旅行有多甩手掌柜呢:真到出發的時候,他本來想開一段。
「你知道要開去哪裏嗎?」行程制定者禮貌詢問。
扶樂:「……我可以看導航?」
「說了我來安排,扶醫生就不用操心了。」
扶樂:「好哦。」
雖然這個架勢看起來特別像要把人賣掉,但這確實是扶樂人生中為數不多的、不需要任何思考的旅行。
因為不知道去哪,不知道要幹嘛,都不知道該思考什麼東西。
中間甚至有一會直接睡著了。
像小時候一家人出去玩,作為最小的什麼都不用想。再長大一點,倒不是想不想的問題,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上下一排序,他在同行者中的靠譜程度總能名列前茅。
重溫這種感覺還是很奇妙。
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觸目所及的景色已經從玉米地變成了蔥鬱的樹木,再往遠處看,便是綿延不絕的層林盡染,疊翠流金。
扶樂切了一首歌。
「不睡了?」勞苦功高的兼職司機問。
扶樂笑眯眯的:「還是要履行副駕駛的義務,想聽什麼歌?這首好聽嗎?免費請你聽。」
之前說的不準確,也不是什麼都不用做,他負責哇和鼓掌,以及在吃到美食、被沿路景色震撼到之後給做攻略的人送出海量讚美。
「真美啊。」
扶樂搭手遠眺,欣賞了一會後扭過頭,不等他問,邊上的人先開口了。
「想拍照嗎?」
扶樂笑起來:「好啊。」
進入觀景地段后扶樂還是開了一段——不說替換勞苦功高的司機先生,開車本身也是Roarp的重要組成部分嘛。
駛過枝葉交錯的林蔭道,駛過動物悠閑進食的農場,駛過隔着樹木能遙遙望見的湖面和天際。
當晚霞像紗一樣籠罩下來,和遠處近處的楓葉燒成一片的時候,他們在一個小鎮停下吃晚飯。
吃什麼也還是葉時瑾決定。之前忘了提,他是能明顯聽出跟練出來的口語,吐字相當標準,又穩,鬧哄哄的環境裏聽了讓人非常安心。
能吃到好吃的東西的那種安心。
扶,全程保持乖巧、完全服從安排,樂這樣想。
楓糖漿的味道很特別,有一股很淡的木質香,帶了點焦糖味,遊離又纏綿。
不止餐廳,整個小鎮好像都瀰漫著這股味道。
飯後,天還沒黑透,橘黃色的路燈已經亮了起來,他們沿着街道慢慢地走。路邊除了咖啡廳和酒吧,商鋪都歇業了,卻依舊透着瑩瑩的光,彷彿是怕店裏琳琅的商品寂寞,特地給它們留了一盞舞會的燈。
路上的行人並不多,車更少。
再往前,在這迷你商業區的邊緣,這個小鎮竟然還有自己的教堂和公園。或許是地標建築,扶樂總算見到了幾個遊客。
畢竟本地的三口之家應該不會那麼興緻勃勃地在小噴泉跟前合照?
說起來,他們今天也收穫了很多張合照……嗯,可以把照片牆提上日程了。
「扶醫生想拍嗎?」邊上的人心有靈犀一般地問。
可以啊。扶樂去摸手機,那邊發問者想了想,自己否決了。
「還是算了,」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擁有相關職業素養的人說道,「太黑了,拍了也不好看,還是明天吧。」
咦?
扶樂問:「今天晚上住這邊嗎?」
「不。」住宿決策者慢吞吞地說,彷彿經過了慎重考慮,「住荒郊野嶺,方便把扶醫生關起來。」
扶樂:「……」
扶樂陷入沉思。
扶樂靈光一現:「露營?」
可是露營的話……
葉時瑾不置可否。
的確是「荒郊野嶺」。
落葉被車輪碾壓發出簌簌的響聲,車燈掠過,驚走幾隻在灌木叢里吃宵夜的鹿。
扶樂下了車,車燈不能企及的遠處是沉沉林海,中間夾雜着小鎮星點燈光,身後也黑沉沉的,只有小木屋門口的老式煤油燈暈出一圈光亮。
像停在了樹林與天際的交界。
葉時瑾輸密碼開鎖。
扶樂:「啊。」
葉時瑾:「?」
扶樂一本正經的:「我看到密碼了。」
大概沒想到他這麼自覺,另一方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彎起唇角:「謝謝提醒,我會記得改掉的。」
木屋真的很小,卻也五臟俱全。十幾平米的空間除了一張大床,還有廚房冰箱摺疊桌加單獨隔出來的衛生洗漱間,就是水箱儲水量有限,一個人洗完澡要等一會才能洗下一個。
床的另一邊是玻璃牆。
月光清澈得像水,萬物都是荒誕的寂靜。
他們接吻。
「我覺得很開心,你呢?」扶樂低聲問。
「嗯,我也是。」
葉時瑾輕輕地答。
開心,當然是要有所體現的。
——於是第二天天沒亮,扶醫生就被搖醒了。
扶,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樂:「……」
「起來看日出了扶醫生。」內置生物鐘不知道是什麼奇怪型號的人這樣說。
扶樂:「……………………」
他定定望了葉時瑾一會,一巴掌糊住對方的臉,再度閉上了眼睛。
「真的不看嗎?」有人在他耳邊問。
扶樂:「……」
「醒了嗎?」
扶樂:「……」
他幽幽的:「你不是要改密碼嗎?快點把我關起來吧。」
話是這樣說,但天氣真的很好,錯過日出是會很遺憾的。
扶醫生還是頑強地爬了起來。
木屋正對着東方,等兩人都洗漱完,簡單地一起磕了根能量棒,遠遠的天已經亮起來了。
是他們第一次一起看到日出。確實很壯闊,金紅的燦爛的盛大的一點五億公里以外的恆星緩緩從綿延繽紛的植被后升起來,點燃了永不熄滅的人間。
非常,非常美。
扶樂若有所感。
「從一開始和扶醫生在一起,我就覺得不應該有好的結果。」
葉時瑾靜靜地說。
啊。
扶樂沒有看他:「嗯,我知道。」
「是我的原因。」
扶樂沒說話。
「有的時候,我會很想傷害你。」
扶樂:「……比如這麼早把我叫起來嗎?」
對方沒有反駁他,似乎還微微地笑了笑:「嗯,我知道我成功過。」
扶樂:「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我也知道我有一部分——或者全部,應該是壞掉了,所以總是很擔心沒有什麼能給你。」
扶樂沉默片刻,他很難——不能去分辨湧上來的情緒了,只好去反問:「你還想給我什麼呢?」
「其實過去的事情沒什麼好說的,也沒有必要隱瞞。」
對方沒有回答,平靜地繼續。
「扶醫生看着我。」
扶樂抿着嘴看向他。
後者語調溫柔。
「只是沒有合適的時機——我一直不希望你因為我不開心。」
「我希望你什麼都不知道,但不知道,我們又怎麼繼續呢?」
「我知道扶醫生可以查到,但我這裏的東西更全,還是由我來交給扶醫生吧。」
扶樂:「所以——」
「嗯,」葉時瑾又微微地笑起來,「今天扶醫生沒有行程,至於我。」
他停了停,「來這邊是因為有個想看的展出,反正扶醫生看不懂,我就自己去吧。」
「晚上五點之前要是沒有回來,你不用等我,那可能是因為,」
他再次停了停,口吻依舊非常溫柔。
「可能是因為我認真地想過之後,還是覺得我們不合適。」
「……」
扶樂盯了他一會。
對方安靜地回望。
「不合適,」扶樂五味雜陳地說,「你就要把我丟在這裏嗎?」
葉時瑾眨了一下眼睛。
扶樂:「?」
「是啊。」
這裏是停頓片刻便毫不心虛承認了的當事人。
「讓扶醫生感受一下有多不合適。」
葉時瑾慢條斯理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