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江家莊
江家大門外,一高一矮站着衣衫襤褸的兩人。
“陳大,咱要不還是回去吧,整天耗在這兒,爺娘該擔心了。”
“不行,沒有結果,我絕不走。”
被稱作陳大的是個年輕人,看着二十齣頭,長相只能算平平,但身形魁梧,很是壯實。
他蹲在門外階下,眼睛死死盯着牌匾上江宅二字,表情格外堅毅。
“可是,就咱倆能有什麼結果,我可聽說前兩天回去的人,還每人給了五文賞錢,就我們愣種一樣在這兒耗着,別還沒結果就先餓死在這兒了。”
說話的看着要更年輕一些,不似陳大壯實,他臉色蠟黃,上有微微浮腫,顯然是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
“要回你自己回。”
陳大沒過多解釋,依然蹲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你可真是個愣種,早知道前兩天我就和三娃他們一起回去,還能領五文錢,和你這愣種又白捱兩天,真是瞎了眼了。”
憤憤的說一句,矮個年輕人扯扯身上的破爛衣衫,頭也不回的轉身便走,只留下陳大一人還在原地等着,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當陳大餓的兩眼發昏,前胸貼後背時。
突然,江宅大門嘎吱一聲打開,這下陳大一個激靈,立馬又清醒了過來。
“喲,又打發走一個,現在就剩個要飯的了。”
大門剛開,江源率先走出,緊隨其後的是江五和江心。
看到台階下如今只剩個衣衫襤褸的人,江五忍不住出言譏諷。
“念他也可憐,給他十文錢,讓他回去吧。”
吩咐了下人一句,江心本以為此事就已解決,然而只見江源抬起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莫急,我和他聊聊。”說罷他也不顧勸阻,徑直下了台階,走到陳大面前。
“小的給老爺行禮。”
雖不認識江源,陳大還是恭敬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起來吧。”
伸手將對方拉起,江源接著說道。
“聽管家說你們是庄中的佃戶,現在來家中,是有何事?”
“小的陳大,懇請老爺能免除鄉親們的租子,連年大旱,我們真的活不下去了。”
即便站起身,陳大依然不敢抬眼,原本比江源高半個腦袋的他瞬間矮了一頭。
“哼,想得到挺美,要不是當年老爺收留,你們早餵了野狗了,現在竟還敢講不交租子,真是膽大造次。”
江五再次憤憤道。
江源沒有搭理江五,依舊拉着陳大,平心靜氣的說:“看你也餓了幾天了,給你二十文錢,你回去吧,免租子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小的不要錢,只請老爺留鄉親們條活路,欠的租子,小的們明年一定補上。”
“你放屁,給你好臉不要,還敢在這兒誑言,”
話未說完,江五突然看到江源投來的冰冷目光,頓時心裏一咯噔,立馬閉嘴。
他也不知怎的,平素里一向看不起的李端,今日竟然隱隱讓他覺得有一絲恐懼。
制住江五之後,江源轉回頭,繼續平靜地問:“一百文,怎麼樣?”
陳大依然搖搖頭。
“小的不要錢。”
“那我免去你家的租子,這下你總該滿意了吧?”
“求老爺救救鄉親們。”
見陳大如此堅定,江源沒有再說什麼。
剛才的說辭不過是試探,沒想到眼前這個憨厚的庄稼人竟真的能不被小利誘惑,
當下江源心中對對方不禁高看了幾分。
只是略一沉吟,他已拿定主意。
“小九,你去備車,我們隨他去庄中看看,對了,順便把春兒也叫上。”
吩咐完后,江源轉身看着江五和江心二人,略微拱手欠身,開口道:
“大姐,五伯,端自入江家三年來,未有建樹,勞二位費心,從今往後,端當痛改前非,願二位能與我同心,日後當協力共進。今日之事,我先行去處理,告辭。”
說罷他深鞠一躬,看着小九牽來的馬車,翻身就坐了進去。
江心本想說些什麼,哪還來得及,眼看馬車走遠,她這才把目光轉向一旁的江五。
“五伯,要不要派幾人跟着,此行兇險,萬一有個意外?”
“意外?最好有意外。”
冷笑一聲后,江五表情中露出一抹殘忍,江心看在眼中,不由得脊背發涼。
“走了倒也好,諳兒不在讓他得意,我們馬上去后屋,把田宅地契和錢莊憑引都找出來,我看看這小子沒了這些,還能翻多大浪。”
說罷江五一擺衣袖,轉身又踏進大門。
看着江五的背影,再看看已遠去的馬車,江心猶豫再三之後,最終還是沒有追上去。
她長嘆一聲,也轉頭跨進大門,江宅厚重的紅木大門,再次緩緩關上。
...
江家莊,位於淮州城以東七十里的翠安山角下。
江家由此發跡,后舉族遷入城中。而如今還生活在莊子附近的,是江老爺生前收攏的各處流民,江家的田宅,如今也由這些人打理。
頂着盛夏的酷暑,小九在前趕車,陳大坐他身旁指路,而江源和春兒則坐在車中,略顯擁擠。
而之所以走的這麼急,最重要的當然是為了遠離江家這個是非之地。
眼下形勢不明,連安神的雞湯中都能被人下毒,保不齊對方還能有什麼手段。
更重要的是,江源連主謀是誰都不清楚。
江五當然最有可能,二人平素就有嫌隙,對方始終認李端為外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但這短短的接觸下來,江源雖不相信江五的人品,卻相信對方的腦子。畢竟牽機腸這種毒藥,也不是一般人想要就能拿到。
而江心寄居家中,缺乏必要的動機和社會聯繫,畢竟她和李端明面上關係還是不錯,李端死了,對她似乎並未有特別好處。
至於何文就更不可能,他巴不得抱住李端的大腿,利用這個傀儡為自己謀利,然而雖然沒有動機,江源還是不能完全排除。
畢竟他和何文見面次數極少,對方背着他做了什麼也很難說。
但就目前而言,還是江五可能性最大。
這也是在議事的時候江源站在二人這邊,敲打何文的原因。
一來確實因何文太過跋扈,二來自己如與何文關係甚密,難免江五狗急跳牆,殺心再起,畢竟對於後者來說江家利益是第一位的。
自己表明態度站在江家一邊,最重要的是先穩住江五。
當然,他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壓在對方的一念之間上,
因此這次回庄,江源還有另外目的,那就是看能否在庄中住下暫避風頭,等把事情摸清楚,安排妥當之後再做打算。
同時他帶上了小九和春兒,一來照顧生活,二來能觀察這二人的身份。
畢竟自從他來到江家,這二人就是他的侍女童僕,若是這倆人都被策反,那他的小命可就真的難保了。
但就目前來看,他還沒發現什麼問題。
四人頂着烈日一路東行,晌午還在路邊的茶棚歇息了一陣。加之小九並不識路,需要陳大時時指引,因此直到日落之前,四人才算來到庄外。
“老爺,到了。”
聽到小九的喊聲,一直閉目養神的江源緩緩睜開眼。
從窗外看去,只見一座莊子依傍着山巒而建,格外別緻。而在進庄的必經之路上立着一座紅木牌樓,雖年久失修已有些掉色,但牌匾上的三個字依舊格外的顯眼。
“江家莊。”
“快看,是陳大哥回來了!”
剛踏進莊子,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很快就有很多孩童圍了過來。
陳大也跳下馬車,站在這些只長到他腰間的兒童之間,顯得頗為滑稽。
小九把車停穩,春兒也迫不及待地跳出車廂,探頭探腦地看着,憋了一天的她,此時看什麼都覺得新奇。
只有江源並不着急,藉著小窗朝外看去,與他所想的不同,日落時分庄中竟還有些熱鬧,街上行人來來往往,皆是腳步匆匆。
其中不少人還拖着行囊,大有一副要出遠門的架勢。
和孩童玩鬧的陳大見此場景,心中也奇怪,當下隨手拉住一人問道。
“張家二伯,這是怎麼了,怎麼,你們是要走啊?”
老叟抬頭望了他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
“是陳家小子啊,之前聽說你去城裏了,趕緊回家幫你爹娘收拾東西吧。”
這番回答弄得陳大更是迷惑,見對方抬腳就要走,他趕忙拉住接着問。
“老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怎麼我走了兩天,就成這樣了。”
“怎麼回事?還不是江家昨夜派人來搶糧,連牲口和過冬的種子都搶沒了,造孽啊,再不跑,就連老命都沒了。”
一邊說著,老叟一邊搖頭嘆氣的走開,留下陳大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二人的對話自然沒有逃過江源的耳朵,當下頓覺蹊蹺,看着陳大投來的困惑目光,他點點頭,示意自己都聽到了。
“這樣吧,你先回家看看,然後讓庄中有名望的長輩把鄉親們召集起來,我有話和大家講。”
吩咐陳大離開,江源又把目光投向了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小九身上。
“去向孩子們打聽打聽,江家的老宅子在哪兒,我們三個先去看看。”
“是。”
小九點點頭,很快朝着玩鬧的孩童走去。
看着眼前的景象,江源一時有些恍惚,心裏想着江家搶糧這件事,他不免自嘲一笑。
“或許這就是穿越者的生活嗎?”
遠處,太陽已落到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