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雁門顧家
庄嬤嬤既然過來，自然不想讓夏天棄心裏對李太妃有疙瘩，「殿下莫擔心，先讓清韻歇一晚，吃點葯。明日是大年初一，不好傳太醫。等到初二，清韻若是還不好，太妃娘娘必定會請太醫來看的。」
夏天棄默默聽着，微微低頭，看着自己腳前的方寸之地。
他從背了顧清韻回來后，就一直呆呆傻傻的，聲音輕弱，表情有些木訥，身體也在微微發抖。聽了庄嬤嬤的話，他雙目下垂，低聲說，「謝謝嬤嬤，我都明白的。」
見他好像被嚇壞了，庄嬤嬤讓人送了一碗安神湯過來，眼看時候不早，又交代了一聲，「慧兒，等會兒你拿這包葯去煎了喂清韻喝了，晚上好好照顧，莫要偷懶。」
慧兒連忙點頭，乖巧地應了是，端了小凳子坐到顧清韻的床邊。
看諸事妥帖了，庄嬤嬤放心回到正殿去了。
庄嬤嬤一走，夏天棄直接將慧兒趕走，自己趴在床邊抓緊了顧清韻的一隻手。
雖然行刑太監說留情了，可到了後半夜，顧清韻還是發熱了。她感覺後背一片火辣辣地痛，只是皮肉的痛，卻壓不住她心裏的痛。
景興二十七年初冬，倉皇南逃的百姓，潰敗如山的殘兵，漫天哭聲，滿目凋敝……父親顧友德和大哥顧旭、二哥顧昂陣亡。顧家三代鎮守了百年的雁門關，被匈奴攻破。關城攻破、匈奴屠城的消息傳來，她帶了一隊侍衛想要趕回雁門關去。
母親和幼弟都在城中，半路上遇到顧家出來找她的親兵，她才知道這一場慘敗是因何而來。不過是太子想要為愛妾娘家撐腰，想讓林家在北地壓顧家一頭。
結果呢？匈奴圍山，林天佑護着太子逃了，顧家父子為了救駕拚死斷後。
寡不敵眾，后無援兵。
匈奴趁勝攻打雁門關。
那時的太子夏延平，如今已經成了夏國的憲宗皇帝。那時的寵妾，如今是後宮中溫柔似水的林妃娘娘！
她想要找外祖商議，路上接連埋伏，寒風凜冽的官道上，利箭射穿自己胸口的那一瞬，她只覺得滿腔恨意無從發泄……
沒有親眼看到母親和幼弟的屍身，可那時候她只要一閉眼，就看到寒刀向她們砍去……顧清韻好像聽到了微弱的「姐姐」的叫聲，拚命掙扎，一下睜開了眼睛，聽到壓抑的啜泣聲。
她發現自己正趴在床上，微微偏轉頭，看到一個腦袋埋在自己床邊，雙肩不停抖動着。是夏天棄啊！他是憲宗的兒子……
夏天棄好像心有所感一樣，猛然抬頭，看到顧清韻正睜眼看着自己，胡亂抹了一把眼淚，「清韻，姐姐，你不要死，不要死……你要不要喝水？我給你倒水喝……」
「殿下，我不渴。」顧清韻眸中神色複雜，她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心情來對待夏天棄。
沒等她想出個答案，夏天棄卻敏感地感覺到了顧清韻對自己態度的變化。
也許是從小看人眼色，他對善惡的感覺是最敏感的，總覺得此時睜開眼的顧清韻，看着自己的眼神，和以往不一樣了。
他囁嚅地叫「姐姐」。
顧清韻低聲問道，「殿下怎麼在這兒？我沒事，殿下快回去睡吧。」她知道這孩子無辜又可憐，可是一想到他身上流着憲宗的血，怎麼也無法再如往日那般對他噓寒問暖。
「你不要我了嗎？」
「殿下，我畢竟是奴婢……」她想要明確主僕之別，想要和夏天棄劃開距離，他本就是天潢貴胄，自己重生前不過是臣子之女，重生後身份還更低微了……
她剛說了幾個字，就看到夏天棄臉上一片水漬，「我知道……是我沒用……我拉你看煙花，害了你……又保護不了你……」
「他們都討厭我……現在，你也不要我了……」
夜已深沉，這個除夕夜裏，靜心齋無燈無火，寂靜一片。夏天棄細細的抽泣聲，壓抑着悲傷絕望。
想到自己挨杖刑時，他撲在自己身上，喊着打他身上，顧清韻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嘆，「殿下，我沒有不要你，只是傷口有些痛……」
夏天棄跳了起來，「是背上嗎？我幫你上藥……」
顧清韻看他伸手來掀自己的薄被，才想起自己受的可是杖刑，伸手將夏天棄拉住了。手一抬一抓，扯到背上，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篳趣閣
「好了，殿下快去睡吧？庄嬤嬤讓誰來幫我上藥的？」
「她叫慧兒來照顧你，我讓她走了。」
自己兩次受傷，倒都有賴慧兒的幫忙了，顧清韻看看窗外，不知道宮中過年都是這樣，還是祈年殿裏格外冷清，一點也沒有過年的熱乎氣。
夏天棄給她倒了杯水，看她喝了一口，又小心靠坐在床邊，頭趴在了顧清韻的枕頭邊，一隻手小心地挪動着挪動着，直到碰到了顧清韻的手，他又偷眼看了顧清韻一眼，又靠近了點。
顧清韻張開手拉住了他的手，「睡吧。」
這次夏天棄終於放心地閉眼睡著了。
顧清韻聽着他清淺的呼吸聲，想着自己現在的處境。
憲宗登基已經十年了，當年顧家父子陣亡后如何了？
李太妃所出的昇平公主會被送出去和親，是憲宗向匈奴求和？可笑，堂堂夏國，丟人失地！
只是，她再是覺得憲宗可笑，人家卻已經當了十年皇帝，顧家呢？
顧清韻淚水湧出，沾濕枕巾。傳說都是黃粱一夢十年春秋，自己卻是重生到了十年後。
為何偏偏是十年後呢？
蒼天若有眼，為何不讓她重生回到景興二十七年？
顧清韻……她低聲念叨着自己這身體的名字，其實，她應該叫顧晴。北地人都說定北大將軍顧友德有女萬事足，連女兒的名字都是照著兒子來排行取名的。從小，她跟着父兄一起習文練武。母親總是怪父親將自己帶的不像閨閣千金，父親說「我顧友德的女兒，不管什麼樣都不愁嫁」。
十二歲，她就跟着父親上了沙場。十三歲匈奴扣關，她曾站在雁門關城樓上，帶着眾人守城抗敵。
顧晴，是顧家嫡出大小姐，是和顧家男兒一樣，能上馬殺敵的鐵骨錚錚顧家人！
如今，她成了顧清韻，陷在宮中。她想要知道的事，在宮裏打聽不到。她想要做的事，困在宮裏也做不到。
當務之急，她得儘快離宮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