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6 章 頭啖湯
一片漆黑中,許利民提出去東院的建議后,遲遲沒有聽到肖露的回復。
他有些急了,壓着嗓子道:“行還是不行,你給個主意呀?”
這麼躲,躲到什麼時候是個頭?雖說好死不如賴活着,但是在衣櫃裏苟延殘喘,更不是長久之計。
他心焦地等待着,直到黑暗中,傳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肖露的嗓音很低啞,聽上去極為疲倦:“如果我有信心活着逃出西院,也不用和你躲在這兒了。”
她是昨天下午的時候才意識到羅山和金石有多麼喪心病狂。
換差事這種事雖然缺德,但理論上大家的身份都是紫衣服的僕役,肖露覺得沒有太大危險。
李丹和曹明肯定也是這樣想的,不然肯定會同他們魚死網破,不會輕易讓出身份。
羅山和金石看過餐食之後,見眾人的飲食都相差不大,警告肖露不能說出去這件事之後,就把她放走了。
肖露不慎摻和進去這事兒,心中已經萬分後悔,自然是滿口答應,還承諾有線索會優先合作他們,才從內院門口逃了出來。
事情牽涉到四個人,肖露自然會信守秘密,出於自身安全,她也不會隨意告訴別人。
至於合作,她肯定不會考慮那兩個人渣,反正只是口頭上的,說說而已,答應了也沒什麼。
想着這些事,送飯的時候自然是心不在焉的。
好在送飯這活兒也並不累,她中午那會兒去拿餐盒,已經送了四人份的飯,又跑了一趟廚房,把餐食送給袁康和許利民。
只有另一個人所在的位置偏遠,那是個叫徐小雲的女孩,肖露也不知道她怎麼被分配到了那麼遠的地方,她在西園裏曲里拐彎地轉了半天才轉到了她在的院落。
那是個小院子,肖露提着食盒進去時,徐小雲正彎着腰,弓着背,用盡全力地拽着水桶的繩子,臉憋得通紅。
肖露見狀,連忙放下食盒,上前幫她拽了一把。一上手,也被這重量吃了一驚,兩人合力才把裝得滿滿的大水桶拉了上來。
徐小雲一屁股坐倒在地,累得直喘粗氣,抬頭看着肖露,連聲道:“謝、謝謝!”
肖露擺了擺手道:“沒事兒,不過你這活兒……這麼危險的嗎?”
徐小雲笑了笑,肖露記得她年紀不大,好像剛剛二十歲,還是個大學生,笑起來的時候臉上還有點羞澀:“其實不是。”
她朝地上努了努嘴,肖露才注意到井邊還散落着好幾個尺寸小些的水桶,不遠處則有一口巨大的水缸,那水才裝了一小半。
徐小雲不好意思地撩了一下頭髮:“我力氣挺大的,之前用的中號的水桶,就感覺進度有點慢,就想着換個大水桶試試,沒想到這麼沉……”
肖露一看就明白了,笑道:“看來我來的時間正好。”
徐小雲雙手合十,作勢拜了拜,表示十分感謝,還說要分食物給她。
說到食物,肖露才想起來,連忙打開食盒和徐小雲解釋,所有人的食物都是被動過的,並不是她送飯時偷吃。如果不信,晚上在花園碰面時可以和其他人當面對質。
徐小雲笑道:“這有什麼可懷疑的,就算吃了也沒什麼,何況露露姐你也不像那種人。”
她說著,還硬分了一個白面饅頭給肖露,說是當謝禮。
肖露推辭不過,只好收了,心下覺得徐小雲性格爽快大方,又是個女孩子,不如找她組隊,兩相得宜。
徐小雲正好也有這個意思,兩人一拍即合,愉快地達成合作,肖露幫徐小雲打了兩大桶水,眼見着水面過了一半,才離開她的小院往回走。
這個臨時的小隊的存續時間甚至沒有超過一個下午,因為兩人誰也沒想到,那就是她們倆的最後一面。
徐小雲甚至沒能活到晚上來花園碰頭。
出了徐小雲的小院,肖露看了看日頭,估摸着也就三到四點鐘。
她得把空食盒還回原處。
可一想到羅山和金石已經同李丹他們換了差事,這時候多半就在內院門口守着。等她回去了,那兩個人渣多半還要套她的話。
想到這裏,她的腳步不禁有些猶豫。
索性也沒別的事,不如放慢速度,看看沿途有沒有什麼沒發現的線索。反正羅山和金石只能守在門口,不會知道她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她大可以等天快黑了再去還食盒,就說徐小雲的院子太遠,耽誤了她的時間。
打定了這個主意,肖露在沿途查探了一番,眼見着太陽慢慢西斜,才算着時間回到了內院門口。
斜陽金紅色的光線給高大的白牆鍍上一層美麗的浮金,也讓緊閉着的朱紅門扉紅得越加深沉,像是欲滴出來的血色。
羅山和金石像是知道她會回來似的,兩個人一左一右地站在門口,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被光線所礙,肖露直到走近了,才發現他們臉上都帶滿笑容,連向來神色陰沉,臉上見不到一絲笑影的羅山也是如此。
肖露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友善的態度,這很古怪。古怪的事情放在副本里,幾乎都不是什麼好事。
她腦中頓時警鈴大作,原本就不快的腳步放得更慢了。羅山和金石也不催促,就這麼笑眯眯地看着她走近。.
直到肖露走到近前,他們還在笑,肖露只好抬了抬手,向兩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盒子,乾巴巴地打了個招呼:“呃……兩位,我就過來放個食盒。”
金石沒說話,羅山先笑着說道:“肖小姐,走了這麼一路,有沒有什麼可供分享的線索?”
別說肖露在西院轉了大半圈也沒發現什麼異樣,就算真的發現了,她也不可能會告訴羅山和金石,索性只把各人的工作說了一下。
反正晚上是要碰頭的,這些事情都擺在明面上,沒有必要隱瞞。
她說話時,羅山和金石一直帶着笑容盯着她看。
肖露覺得很不舒服,臉上還要強作鎮定。她只想趕緊離開此地,便把其他事情說了,只隱去了自己和徐小雲合作的細節,隨後道:“我可以走了吧?”
金石往前走了幾步,伸出壯碩的胳膊,攔住了她的去路:“等等,肖小姐。你今天下午見了幾個人?”
肖露不想碰到他,往後退了一步,眉頭緊鎖:“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得送飯,當然是所有人都見了。”
她覺得金石是在捉弄她,語氣就顯得很不耐煩,金石卻似乎毫不介意,用平和的語氣繼續發問:“所以呢,是幾個人?”
肖露逐漸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回過頭看了一眼,羅山在她背後,金石在她面前,像一座肉山一樣攔住她的去路,她抿了抿嘴唇,只好答道:“算上你們和我,八個人。”
背後傳來一陣嘶啞的笑聲,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
肖露被這人笑得發毛,轉頭一看,果然是是羅山在發笑。肖露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羅山這時忽然收住了笑容。他長得實在難看,那張瘦臉笑起來的時候像朵被揉爛的菊花,不笑的時候,每條皺紋都像要溢出兇狠的戾氣。
肖露被他盯着,原本要發的火也發不出了,兩腳像在地上生了根,呆愣愣地聽見羅山說:“不對,算上我們和你,也只有六個人。四男二女。”
怎麼可能呢?肖露當即要張嘴分辯。
她才是見到所有人的那個人,男的不說,女的也有徐小雲和李丹……
等等。
她反應過來羅山和金石話中的意思,胸腔中猛地升起一股寒意。
羅山右手比了個四,左手比了個二,在她眼前晃了晃,肖露覺得腳下發軟,幾乎要站立不穩。
“兩個女的,除了我,還有誰?”她以為自己在質問,其實只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了一點兒聲音,軟塌塌的,沒有一點力氣。
羅山和金石交換了一個眼神,他笑了起來,道:“李丹啊,這你也能忘?她可厲害了,一個女孩子要負責收兩麻袋的垃圾。我以為你會印象很深刻呢。”
一個人收垃圾的李丹。
所以,和她一起換了差事的曹明,也已經……
肖露實在是想不通,副本才剛開始第一天,她把西院轉了一圈都沒發現什麼線索,為什麼羅山和金石就能肆無忌憚的提起屠刀,去除掉其他人?
無論怎麼看,范府都不是一個資源匱乏到需要互相競爭的副本。
還是說,在她離去的這幾個時辰里,他們忽然掌握了什麼線索?
肖露背後直冒冷汗,第一反應當然是先從這裏脫身,可羅山和金石兩個人一前一後堵住了她的去路,她無法向任何人求助。
直到這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兩個人早就知道她會回來。
他們就是在這兒等着她串供的。
緊張使肖露的思維前所未有的清晰,她心裏很清楚,此時此刻,除了投誠,她沒有任何選擇。
現在這個時間,剩下的人都還在工作,沒人會來救她。
今天的飯她已經送完了,其他人不會再關心她的下落。
羅山和金石如果幹掉她,只需要說她和另外兩個人一起失蹤了,副本中的死亡隨時隨地都在發生,除了人人自危以外,這件事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事實上,她覺得羅山和金石之所以還留了她一命,就是因為今天太多人見過她了。
她只能答應下來。
當天,她在眾人面前證明了羅山和金石的說法,她沒有見過失蹤的一男一女。
當時李丹和所有人一樣,都注視着她。
除了面色特別蒼白以外,她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沉默地認可了她的說法。
關於羅山和金石的事,如果還有誰能比肖露知道得多,那肯定就是李丹了。
肖露打定主意要找她打聽消息,但是那天的碰頭整體都是羅山和金石掌握的節奏。他們浪費了不少時間卻沒交流出什麼有效信息,散場之後,卻已經是暮色昏沉。
所有人都馬不停蹄地往回趕,為了在天黑之前回到房間,肖露甚至是小跑着回去的。
夜晚的范府寒風呼嘯,肖露洗漱早早上了床,睡前脫衣服時,她摸到了徐小雲送給她的那個包好的白面饅頭。
燈已經熄了,她躺在床上,兩眼發直地盯着黑漆漆的床帳。
明天哪怕先不去送飯,也得找李丹談談。如果必要,她可以說出真相,把剩下的倖存者都聯絡起來。
許利民和袁康都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羅山和金石今天沒動他們,應該也是有所顧忌。
那兩個人雖不知道人品,但總不能比羅山和金石更壞了,這樣四對二總能有點勝算吧……
帶着滿腹的憂心和焦慮,肖露在床上烙餅似的翻了一陣,好不容易才睡了過去。
她再醒過來的時候,眼前明晃晃的,竟然已經是天光大亮的時候。
過於明亮的陽光讓她不自覺地眯起眼睛,這讓她的視線變得清晰了一些。
這倒不是很奇怪,昨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她也莫名其妙站在離前院不遠的一個花園裏。
管家進門時所說的“應卯”,她雖然知道,卻是一次都沒趕上過。
不過這事兒倒不止她一個人這樣。昨天交換信息的時候,她得知其他人好像也沒有參與應卯的印象,醒來就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不過想到第一天進來那會兒,天黑以後,也是身體自動把他們帶到了房間裏,她也沒覺得很奇怪。昨天眾人討論了一陣,得出的結論是,副本里一向有些稀奇古怪的規則,或許這個副本的規則,就是只有六七個時辰可以自由活動?
肖露和其他人不一樣的一點,就是她沒有自己的“崗位”。
她雖然知道自己的職責是給眾人送飯,但上午的時候,她並沒有那種明確的“指向感”。
既然無事可做,只好在醒來的那個小園子裏溜達了一圈。
園子不大,也沒什麼花,比起花園,這裏更像是個普通的植物園。
肖露昨天沒敢亂碰,只在裏面隨意轉了轉,看到有開花的植物,頂多也就湊過去聞聞。
過了一陣子,大概十一點左右,她才有了一種鮮明的感覺,知道自己該去內院門口拿飯了。她這才去了內院門口,不料倒霉地撞上了羅山和金石同李丹他們換差事。
後續事情一茬接一茬,她也沒心思想園子的事了。
昨天的時候,肖露對范府還不算熟悉;作為城市裏長大的女孩,對植物的了解也並不深。
她昨天雖發現裏面有些植物的氣味似乎有點熟悉,但因為一時沒有頭緒,鼻間又總有那股縈繞不去的肉香味作為干擾項,很快也就放棄了。
但今天再看這園子,她就發現了一些不對勁,甚至為此打消了先去尋找李丹的計劃。
無他,范府這種地方,花草樹木都是用來賞玩的。而植物若要維持在一個人類覺得美觀的狀態,必得經過精心打理。
肖露昨天送飯時差不多把西院都轉遍了,整個西院裏花木繁盛,品類更是多得她都數不清。
雖然不開花她還能認出來的植物沒幾種,但肖露能認出來的幾種開花植物,大多都互相錯開了開花季節。
比如有的地方種着春天開的桃花,池塘里有夏天開的荷花,有的院子裏種着秋天開的桂花樹,而現在隨處都能聞到臘梅的清香氣味,間或可見顏色絢麗的山茶和刺梅。
這樣的種植,在現代的公園裏也很常見,顯然是為了一年四季都有看頭。
但眼前這個植物園存在的意義,顯然就不是為了觀賞。
時值嚴冬,其中大部分的植物都已凋零,有的樹木更是像死了一般,葉子掉得一片不剩,看着光禿禿的。
肖露盯着其中一棵樹。
這就是其中一棵掉得一片葉子不剩的光杆子樹,樹梢上還掛着一點未化盡的殘雪。
它樹榦不高,枝幹細瘦,枝條顯得極乾枯,橫七豎八地向外伸展着。
這棵樹她在塔外面絕對是見過的,現在看着更是分外眼熟。
肖露打消了立刻去見李丹的念頭,她往前走了幾步,站到這棵樹面前,極其小心地伸手摸了一下它的枝幹。
尖尖的,有刺!
這果然是她想的那種植物!
小時候她姥姥家門外曾經種了一棵,平時沒什麼人摘,她看着果子紅艷艷的甚是可愛,樹又不高,就伸手去夠,結果不小心被帶刺的枝條扎傷了手,疼得哇哇大哭。
她鬧了半天,最後姥姥替她摘了一顆果子下來,擦乾淨讓她放進嘴裏。結果那果子只有外表好看,吃起來又麻又澀,她呸呸了半天。
姥姥對她說,這棵樹的名字叫花椒,雖然它的果子小小的,紅彤彤的很好看,但它的枝條上生滿了短刺,果子也不能直接食用。但是它很有用,奶奶每年做的花椒油都是用它的果子做的,又麻又香。
這件事過去二十多年了,肖露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這是花椒樹,但摸到短刺也足夠讓她確認了。
花椒,應該能藥用,但在她的印象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充當調料的角色,但無論哪種功效,都和觀賞無關。
什麼樣的植物園會種花椒樹?
還是說,這其實根本不是植物園,而是一個調料園?
肖露忽然福至心靈,她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一遍這個園子的植物,雖然大多她還是不認識,但是她發現了這是調料園的另一個鐵證。
角落的一堆不認識的雜草里,長了幾棵小蔥!
兩手不沾陽春水的人,分不清地里的植物是常事,何況肖露昨天沒怎麼細看。
肖露為了確認,還拿手摺了一小段嗅聞。這一聞她就心裏有數了,畢竟是餐桌的常見配料。
想到無時無刻不縈繞在鼻端的肉湯氣味,肖露猜測,這應該算是一個線索。
剩下的植物他,她沒信心還能認出來。眼看時間還早,也就按原計劃繼續往李丹的方向走。
她現在已經把送飯的任務都排在了第二位——羅山和金石這兩個人下手太狠了,給她帶來的危機感遠遠超過了副本。
她的計劃是先去找李丹,兩人商量好對策,再去廚房找許利民和袁康。如果合作達成,再透露調料園的信息,今天下午的碰頭就改在這個調料園,也便於集思廣益。
這也更順路,因為收垃圾的院子本來就離廚房不遠。李丹收的垃圾也不是什麼五穀輪迴之物,而是食物殘渣。
當時李丹說自己是收垃圾的,所有人都很驚訝,因為一般人的觀念里,這是個又臟又費力氣的活兒,不應該分配給女性。
肖露知道真相,李丹肯定是有苦說不出,但她也特地解釋了,她的工作沒有想像的繁重,那個院子裏擺滿了各種五顏六色的“渣斗”,專門用來盛裝食物殘渣,她就負責把乾的倒進麻袋,濕的倒進桶里。
這聽上去確實不是很累,還不如那兩個洗碗的和打水的徐小雲。但對肖露來說,這又迎來了新的問題:既然不累,也沒那麼臟,羅山和金石為什麼非要和李丹他們換呢?
這事恐怕只有單獨問李丹。
肖露這樣想着,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但最後到肖露的小院門口時,她發現自己還是來晚了一步。
許利民道:“所以,你是親眼看到李丹出事的?”
肖露在黑暗之中搖了搖頭,想起許利民看不見,又低聲否認,道:“沒有。”
許利民苦笑道:“算了,也比袁康好。我今天一睜開眼,旁邊的位置就是空的。要不是你來找我,我還以為他悄悄跑去別的地方尋摸線索,故意沒告訴我呢……”
肖露抿了抿嘴,她這話沒說出口,但其實現在躲起來,也未必躲得了多久。
現在整個西院都是羅山和金石的眼線,而她甚至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掌握她的行蹤的。
她走到李丹院子裏的時候,找了一圈都沒見到李丹的人影;麻袋和桶里還有些垃圾,說明她今天在院子裏工作過,甚至可能不久之前都還在。
現在她卻消失不見了。
沒有李丹,就等於沒有證人。甚至也不知道許利民和袁康怎麼樣了……
肖露心頭突突直跳,她知道自己該去內院門口拿食盒了。
她這次去得比昨天晚了一些,羅山和金石還是那樣,似笑非笑地抱着胳膊,站在內院那扇緊閉的朱紅大門之外。
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現在穿上了嶄新鮮亮的青色衣裳。
肖露是過來拿食盒的,瞥了一眼他們倆,再看食盒,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地上只剩四個食盒了!
這個食盒應該是根據活人的數量自動出的,只剩四個食盒,也就意味着,在餐盒出現之前,整個西院就只有四個活人了。
金石的胖臉上還掛着笑容,不顧她驚悚的表情,寒暄道:“肖小姐,你今天來晚了呀。”
羅山涼涼地瞥了她一眼,肖露背後一寒,聽他意味深長地道:“那可不,肖小姐最喜歡到處閑逛,昨天今天,都沒少在西院晃悠。寧可去看別人的空屋子,也不肯早點過來拿食盒。心思都沒放在正途上,能不來晚嗎?”
肖露的心底一片冰涼。
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去過李丹的院子。他甚至知道自己昨天故意在路上耽擱時間!
但肖露不認為自己連被人跟蹤了都不知道,她明明都是一個人去的,而且理論上,羅山和金石作為守門的,就不應該能離開這扇門!
他們到底是怎麼殺了人,又怎麼知道了自己的行蹤?
她只能猜測,他們倆或許通過某種方式監控了西院。
肖露知道現在活着的希望不大了,但副本里時局瞬息萬變,哪怕多苟活一個時辰,說不定就多出一個時辰的希望。
黑暗中,空氣彷彿凝固了,兩人再次陷入了沉寂。
許利民有點受不了了,他想動動腳,但現在的姿勢也不足以支撐他的動作。
兩人現在躲藏的地方是李丹房間的衣櫃,肖露找的地方,她說現在他們自己的房間已經不安全了,李丹是今天才死的,躲她房間更容易成為盲區。
但這柜子放衣服時看着挺大,一旦裝進兩個大活人,又實在太過狹窄逼仄。
他剛想說什麼,哪怕是一句抱怨,但黑暗中,忽然傳來非常輕微的嘎吱一聲。
是木頭摩擦發出的聲音,離得很近。
隔壁的柜子被打開了!
被發現的恐懼讓許利民一時屏住了呼吸,他對面的肖露試圖控制自己的雙腿讓它不要繼續發抖,但她做不到。
她怕得連牙齒都在打戰。
肖露唯一能控住的是沒發出任何哭聲,但兩行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許利民聽見了肖露顫抖的呼吸,他默默收緊了自己的雙腿,在極其有限的活動範圍里,他儘力把自己的身體綳成了一張弓弦。
到這份上了,不如最後拼一把,說不定肖露能跑掉。
“嘎吱——”
那聲音不算大,可在這鴉雀無聲的環境中,卻顯得極為刺耳。
伴隨着衣櫃門緩緩被拉開,一束光線透了進來。
許利民深吸了一口氣,他用力推開兩扇衣櫃門,跳出去,閉着眼睛揮了一頓亂拳,一邊對着空氣亂打,一邊大吼道:“狗東西,我跟你們拼了!”
可是他的拳頭撲了空。
周遭寂靜得可怕,除了肖露哽咽的聲音,他連一聲屬於人類的譏笑聲都沒聽到。
人呢?
這裏不可能沒有人,不然,剛才的衣櫃門是誰打開的?
不正常的死寂讓他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心臟在胸腔中賣力地搏動,許利民不得不再次睜開雙眼。
但此時映入眼帘的內容,讓他無法理解。
肖露正像一個死人一樣直板板地躺着。
他們之前容身的衣櫃十分狹小,當然不足以容納她這個動作。
她是漂浮在半空中的。
她漂浮的高度只比許利民一米八二的身高略矮一點,許利民得以看見她臉上的表情。
她整個頭顱都漲得通紅,許利民看到她面上涕淚交流,牙關咬得緊緊的,雙目暴突,脖子青筋直跳。
所有的跡象無一不表明她在奮力掙扎,可是除了臉上的五官,她沒有一個部位能活動,整個人手腳伸得直挺挺的,好似被什麼無形的力量憑空抬了起來,又擺出了一個“大”字。
許利民腦中一片空白,他來不及想任何事,看見肖露一直盯着他,好像眼睛都要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把肖露從空中拽下來。
肖露的頭不能動,眼珠卻朝他的方向轉了過來,渴望而又祈求地看着他。
可許利民的五指還來不及碰到肖露,她已經緩慢地離開了原地,往門外的方向飄去。
這是什麼力量,是肖露說過的“它們”嗎?
它們要帶着肖露去哪裏?
他是被放過了嗎?
許利民眼看着肖露被那股無形的力量往門外拖去,眼睛卻一直還盯着自己,腳下忍不住跟着跑了幾步,一直追到了門口。
肖露的眼睛還在死死地看着他,但是之前咬緊的牙關已經張開了。
她的嘴在動,好像想要說出什麼,但是她正離許利民越來越遠,頭的扭轉幅度也就到達了極限。
她留給許利民的只有這個扭曲的表情,再遠一些,許利民連她的表情都看不見了。
她直挺挺地消失在許利民的視線里。
許利民渾身發抖,他被極度的恐懼清空了的腦海,此刻像一盤卡帶的影碟一般,反覆播放着肖露最後的動作。
那是不是想傳遞給他的信息?
鮮紅的舌頭,森白的牙齒,佈滿血絲的猙獰眼球,細瘦的脖頸上動脈還在突突跳動。
肖露最後的神色已經說不上好看了,嘴張得很大很大,像一個巨大的O形。
她的嘴極力地開合著,許利民拼湊着那嘴型……
他猛地激靈了一下。
像一口涼氣輕輕地吹在他的後頸窩,許利民頭皮一麻,脊背猛然間竄上一股寒意。
他拼出來了。
肖露說的是:“快——跑——”
能跑去哪兒呢?
許利民胡亂地想着,肖露之前說過,她親眼目睹了李丹的消失。正因為如此,她才帶着許利民躲到李丹房間的衣櫃,試圖給那股搜尋他們的力量製造盲區。
按照這個邏輯,他是不是應該躲到曹明的房間,或者……肖露的房間?
許利民謹慎地做了個深呼吸,他感覺自己緩過氣來了,被極度的恐懼壓迫到僵硬的大腦終於開始重新恢復運轉。
不管什麼,總之他應該要先離開這兒。
他準備邁動自己的雙腿向外走,但是……
等等,他的腿……為什麼動不了了?
許利民倒吸了一口涼氣。
除了腿,他的胳膊,肩膀……脖子以下的所有部位,他都動不了了。
他的視野高度沒怎麼變,卻猛地打了個轉。之前立着的傢具,在他眼中變成了橫放……
許利民感覺到自己的四肢被猛地抻開,他意識到這根本不是什麼無形的力量,這和被控制根本不一樣!
那鐵鉗一樣牢牢禁錮着他的力量,分明是屬於人的!!
隔着厚厚的棉衣,他感受不到體溫,但他能感覺到那是幾股不同的力量在抓着他。
他很熟悉,因為他曾經體驗過。
在他的大學時代,他是籃球隊的後衛。他們曾經參加過全國的大學生聯賽,十六進八的淘汰賽,最後時刻他絕殺了一個三分。他的隊友歡呼着將他舉了起來,甚至高高拋起。
他身不由己,卻滿面笑容,沉溺在勝利的狂喜中。
現在這種感覺就和當時一模一樣,只是現在的這種身不由己無法給他帶來任何喜悅,反而只感覺自己像一塊砧板上的肉,滿心絕望和驚恐。
他能感覺到是好幾個人抓着他的四肢,甚至有人托着他的頭……
甚至那托着頭的力度,比攫住他四肢的力量還小一些,他的脖子還能轉動。
許利民直到此刻才發現,原來他們以為空蕩蕩的大院,根本不是空的,有“人”在活動——還是他們看不見的“人”!
他就這樣懸浮在半空中,四肢被鉗制着,他根本沒有任何辦法掙脫,只能看着身邊的景色不斷變化,猜測這些東西想要把他送到哪兒去。
來不及再作思考,他很快被這無形的力量抬出了李丹的房間,沿着剛才肖露消失的方向一路向前。
或許這裏,就是他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