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史坦
雖然老郭在教學樓的轉角處跟丟了那人，但是很快就在一樓的其中一間教室又找到了他，他此時竟站在講台上給學生上課！
這一瞬間讓老郭心中有一絲懷疑，因為從警生涯中他見過大學老師借自己身份騷擾自己學生的，也見過大學老師利用職位謀取利益的，還見過因妻子出軌衝動殺人的，但從沒見過犯下連環殺人案的。因為在他心底里，那件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基本可以確定為是心理變態，以殺人來達到心理的某種滿足。而心理變態的人在他的認知中均是因為先天缺陷亦或是成長、生活的環境極度惡劣造成的。可此刻教室里那個衣冠楚楚，淡定從容，談吐優雅，甚至臉龐有些英俊的中年男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心理有缺陷的人。
雖然難以置信，但老郭當然不會以貌取人，因此打消自己的懷疑。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從後門進了教師，坐到了倒數第二排的位置。他那排最靠窗的地方還坐着三個學生，其中一個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還有兩個正低頭打着手機遊戲，沒錯了，這就是學渣專用座。
老郭很快從課堂中聽出那個老師名叫史坦，而這節課講的是中國近代史。史坦淵博的學識很快又讓老郭大吃一驚，因為他所講的課中有些許多歷史細節，他將書本中一些歷史事件的細節錯誤細細說與學生們聽，甚至連一些歷史人物的生活習慣都一一講了出來，看來他不是做研究的就是博覽名人傳記，稗官野史。
就在課堂即將接近尾聲，老郭也因為煙癮被勾得喉嚨發癢時，台上的史坦向大家提出了一個問題：“同學們，你們認為歷史是什麼，或者說歷史對於人類究竟有何意義。”
“能讓我的積點分變高！”後排一個學生想也不想便大聲回答道，引得教室里響起一陣鬨笑聲。
史坦也溫和地看了一眼那個同學，微微一笑。他再次掃視台下的學生問道：“還有其他不同想法的嗎？”頓了三分鐘后，見同學們只是搖頭，史坦開口說道：“正所謂，以人為鏡可以只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歷史對於個人來說就像一本厚厚的書籍，通過學習名人傳記，個人能夠習得為人處世的技巧和智慧，不僅能使其繞開人生彎路，躲避險阻，還能使其知識得到擴充，品行得到端正，意志得到築煉。通過學習史實事件，個人的智慧能夠得到進一步提升，品格能夠得到升華，成為堅強、善良、勇敢、睿智的人。我也希望大家能夠通過我的課程窺見其中奧妙，不斷研究學習，最終成為那樣的人。”史坦掃視這教室里的一個個學生，目光柔和慈祥。
接着，史坦又將話題擴大一步，說道：“但是歷史對於個人的意義終是有很大局限的。因為個人對於全人類來說就像是一個人身上一個細胞而已，渺小、微不足道，是隨時會被替代、脫落、死亡的。歷史更重要的意義是為了全人類的進步。”史坦故意頓了頓，以給與學生充分時間來體會自己的話。“對於全人類來說，歷史就如同一個會訓話的長者，可以告誡人類如何避免災難、動蕩，如何和平進步。如果人類能夠將從古至今的史實興替都充分消化吸收，那麼我想要建成一個長存的時代完全足夠，甚至要建立一個永恆延續的文明也並非完全不可能。”史坦說完眼睛一眯，話鋒一轉：“但是長者的訓話並非誰都能聽得進去的，歷史各朝都是如此，立國之初朝氣蓬勃，炯炯向上。可等到它長大成熟后就開始慵懶、頹廢、忘本，將歷朝各代的王國教訓拋諸腦後，
最終導致群雄起義，天下盡伐之。”
“但是之後就又會有一個朝代來代替它，不是嗎？所以人類文明的總體腳步還是往前的。”坐在前排的某個學生髮言道，他有些心虛的推了推眼睛，生怕自己的說辭中有什麼漏洞。
“你說的沒錯，朝代的更替的確如人類繁衍般生生不息，但你可曾想過更替間的戰伐紛爭會讓人類的歷史進程發生停滯甚至倒退呢？從總體上看文明是在前進，但是前進的步子卻是走走停停，一疾一緩。而如果沒有這樣的更替呢，是不是人類文明的進步就會更加迅疾。”史坦見學生不再發問，便又掃向眾人，“為此，我們應該不斷學習，拓寬視野，拔高層次，為全人類的進步做出貢獻，甚至犧牲。”提到最後兩個字中史坦突然有些落寞，但此時，下課鈴聲已經響起。“同學們。”史坦叫住起身的學生，微笑着說道：“今天是我給大家上的最後一堂課，希望大家今後能夠一如既往的熱愛歷史。”說完史坦優雅地朝着眾人鞠了一躬。
顯然，史坦英俊的面容和優雅的舉止讓他在女同學中備受歡迎，在他宣佈不再上課後台下女學生一擁而上，又是照相留念，又是要簽名，還有抹鼻涕擦眼淚的，就像是在開明星簽售會一般。
而後排的老郭心中卻另生想法：不上課了？他的年紀顯然還不到退休的年齡，怎麼會突然之間不上了呢？莫非！是因為連環凶殺案在社會上被再次傳得沸沸揚揚，所以身為兇手的他想要就此收手，再次隱沒！
就在老郭回過神來，往台上一看時，史坦已經消失。於是，他急忙追了出去，在教學樓走廊上看到了史坦即將離去的身影。此時外頭已然下起了雨，史坦拿出包里的折傘來，剛想打開。“史坦老師！”老郭急切地叫住了史坦。
讓老郭心中詫異，這史坦見了他根本沒有什麼多餘的反應，只是向他投以詢問的目光。這老小子真會裝，就像沒見過我一樣。老郭心裏這樣想着，但他轉而又想到：也許是二十年前那夜太暗，他並沒有看清我，亦或是二十年後他已經將我忘記了。
“您是剛才坐在最後第二排聽我課的吧？請問您有什麼事嗎？”史坦看着眼前這個穿着皮夾克，兩鬢有些斑白，鬍子拉碴的男人問道。
看來這老小子眼神有些毒辣，我坐在這麼後面都認出了我，也難怪，沒有這般的眼神，之前如何能在我們的行動中一次又一次的逃脫呢。心思在別處，老郭的嘴上有些“啞火”了。“額。。。內個。。。嗯。。。史坦老師，您的課講得真是精彩啊！”老郭支支吾吾總算憋出一句來。
“謝謝誇獎，可您是。。。”
事到如今還在裝傻充愣！老郭恨恨地想着，那我倒要試試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哦！我兒子是您的學生啊，他很喜歡聽您的課，說您講課水平很高，又很生動。”
“謝謝。哪位是您兒子。。。”史坦看着教學樓里慢慢湧出的學生潮問道。
這是在試探我嗎？“哦，我兒子今天不舒服，所以叫我來代課，我一會兒回來再吧課給他聽。”老郭說著從褲兜子裏掏出一支錄音筆來晃了晃，但實際上那只是一支普通的筆，是早上再醫院填單子的時候不小心帶走的。老郭“表演”着，心中還暗自得意自己的隨機應變。
“是這樣啊，您可真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好父親啊！”史坦說道，笑容依舊溫和，“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告辭了。”
眼看史坦想走，這日思夜想找了這麼久的人，郭哪裏肯放。“等一下！”話脫口而出后，老郭見自己一把拉着史坦，有些失態，便趕緊訕訕地縮回手，“內個。。。今天出門走得急，沒帶傘，要是順路的話，不知道史坦老師方不方便讓我‘搭個便車’。”說著他往天上瞟了一眼。
史坦沒有計較剛才老郭的舉動，又是溫和的一笑，“可以是可以，但不知道您要往哪邊走？”
“那史老師要往哪邊走呢？”老郭來了一招敵不動我不動。
“我就往那兒走。”史坦指了指東南方向說道。
“哎喲！那可真是巧了，我也要往那兒走。那就。。。麻煩史坦老師了。”
“沒事，走吧。”史坦打開折傘，又讓了半個身位出來，老郭急忙湊了上去。
一路上，老郭旁敲側擊，試圖套取些史坦的身份信息，什麼家裏幾口人啊，祖籍哪裏啊。可史坦似乎有意迴避，像是用太極推手般將老郭的一次次“攻擊”都推挪開了。
沒多久，兩人就走到了史坦所住的小區-新南山莊，這裏鄰近大學城、新橋公園以及新南醫院，地理位置極佳，裏面又都是獨棟或聯排，是有錢人住的地方，出了名的“富人區”，儘管已經造了有二十多年，算得上是個老小區，但是因為維護保養得當，裏面還是新亮如舊，是來往路人艷羨之地。雖然老郭從警生涯也來過這裏好幾回，但每回都是過來搜查的。這下老郭終於明白為什麼那天會在自己家那邊看見史坦了，原來他住的地方就是靠着新橋區的。
“我就住在這裏面，恕我不能遠送了。”史坦欠身說道。
任何有用信息沒套出，老郭已是氣餒，眼看史坦就要離開，老郭甚至心頭涌過一絲難受，就像將要錯過一張五百萬彩票一般。他突然伸出手了一把抓住史坦的手，緊緊握了握：“史坦老師，感謝您，您真是個好老師，就這樣退休了真是可惜。”
老郭的話讓史坦平靜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憂鬱，“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想以後還會有許許多多像我一樣的歷史老師會將人類的歷史代代傳承下去。”說完史坦看到天上的雨漸漸大了起來，便將自己的折傘給了老郭，“我就不送您了，這傘您拿去用吧。”
“那您？”
“我沒事，裏面全是檐廊。”史坦朝着老郭薇薇一欠身，進了小區。
而此刻的老郭心中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失落。因為就在他剛剛握手的時候，他發現史坦右手腕處並沒有任何異狀。而他清楚得記得二十年前那夜，他為救下郭婷婷時，那兇手划傷了郭婷婷的腿后，與他搶奪兇器過程中，將兇手的手划傷了，兇手這才放棄行兇，倉皇而逃。而老郭見郭婷婷腿上一片殷紅，也不敢再去追兇手，先將郭婷婷送去了醫院。等他在回到現場時，只剩下了停車場裏的一片血跡，而周圍早已被雨沖刷得乾乾淨淨。
看來這個男人果然不是兇手，這下老郭將男人之前的表現與此對上了，他鬆了一口氣，但緊接着心頭便湧起無窮的失落感。因為如果說史坦不是兇手的話，那麼他之前做的調查和判斷就全是徒勞了，等於說線索又斷了，他得從零開始了。難道說自己的刑警第六感不再靈敏，難道說自己真的已經不會查案了？哎！也許是時候真的退休了！老郭輕嘆了一口氣后，落寞地走回了新南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