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趕在暴風雨到來之前(下)
想想連綿陰雨半月之後,多少鄉里鄉親欲哭無淚的場景,胡若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得拼一把、賭一把!
木杈在手裏揮動,汗水流進眼睛裏蜇得生疼,他用衣袖擦一把接着干;胳膊被麥桿劃出一道道血痕,再被汗水一漬,跟受刑也差不了多少;麥芒掉進衣服里,渾身刺撓,他恨不得脫個精光之後再用手撓個遍……可這些都顧不上了,在胡若雲的心裏,就是拼着命要在風雨來臨之前把這十畝麥子拉到麥場並且堆起來!
十畝麥子,用板車得拉十幾趟,麥場直接就是平整的一塊兒麥田,距離倒是很近,可關鍵是得用木杈一下子一下子把十畝地麥子裝到板車上,這個真的是太費功夫了。
看到兒子這樣拚命,胡起華和趙美榮也是心疼的不行。
兒子再作妖可終歸是個半大孩子,這樣不要命的幫爹娘幹活,當爹娘的有什麼不滿意都得暫時忍下了。
從上午干到中午,又從中午干到下午,胡若雲兩個上小學的弟弟妹妹放學后也加入進來,一家人又從下午干到晚上。
太陽下山,紛紛下晌回家的街坊四鄰路過時都忍不住議論:這家人幹活不要命了!
伍子嬸言語裏帶着嘲諷:“起華哥、起華嫂,你們過了今天就不過了是咋的?下晌回家吧,反正干不完的活兒,今天干不完還有明天哩,你們今天幹完了咱們也是一齊兒過大年三十……”
嫡親的二叔二嬸過來幫忙,胡若雲攔住了他們:"叔、嬸,你們快去叫收割機吧,現在收了到天亮還能拉到場院裏垛起來,不怕連陰雨!"
這個話上午時候他就和很多街坊四鄰說了,可不但街坊鄰居們不信,二叔也不信:“話匣(有線廣播)里都說了,這幾天都是好天氣,沒有雨啊……”
現在他又說這話,二嬸接過話頭:“若雲吶,嬸子咋覺着你今天不大對勁,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啊……”
得了,直接聊不下去了。
直到後半夜,千難萬難,十多畝麥子終於全都用板車拉到了麥場上。
在胡若雲的堅持下,又把十畝地的麥子堆成了一個巨大垛子。這樣下來雖然耗費很大的力氣,但遇上陰雨天氣只會垛頂和垛底的麥子受潮,絕大部分都會沒事。
弟弟、妹妹一個八歲,一個十一歲,雖然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可也畢竟是小孩子,活幹完了,也沒有吵着說餓說渴,一頭鑽進麥垛中間搭起來的窩棚里就沉沉睡去了,把胡起華和朱美榮心疼的差點掉下淚來。
別說是孩子,就是他們自己這個時候也累得癱坐在那裏再也不願挪動一下身子。
渾身的酸,全身上下哪兒都疼!由於長時間用力攥木杈,兩隻手掌上先是磨出黃豆大小的水泡,後來水泡磨破了,滲出來的全是血水……現在十個指頭疼得都不敢打彎……
天色放亮,一家人收拾家什準備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家。
忽然,一陣東南風颳了起來,然後風勢越來越大,大團的烏雲很快覆蓋了東方泛起的魚肚白。
不遠處的村子裏,狗叫聲此起彼伏,手電光一道道閃向通往田裏的土路,村裏的高音喇叭也傳出來村長的聲音:“老少爺們注意了,老少爺們注意了!剛接到縣氣相站發來的緊急通知,一股暖濕氣流馬上就要過來,我們這裏馬上要迎來……那個啥強對流天氣,除了暴雨還有大風,可能還有雹子(冰雹)……大家趕快搶收麥子了!大家趕快搶收麥子了!“
可這天氣變的也太快了,大多數人還沒有趕到自家田裏,狂風裹挾着密集的雨點就砸了下來,雨柱在狂風中左衝右突,打在人的臉上不僅是疼,更是直接讓人睜不開眼!
好在沒有雹子下來。
趕到田裏的人也幹不成活了,都拖着渾身濕透的身子擠到胡若雲家的窩棚里避雨,同時也期盼着這突如其來的風雨小一點、快點停下來。
天光大亮的時候,風停了,雨勢也轉成牛毛細雨,可就是不見天氣轉晴。
更多披着雨披、化肥袋子、撐着雨傘趕到田地看莊稼的人真的是欲哭無淚:大部分人家的麥子都還沒有收割,如今都在老天爺的摧殘下倒伏在田裏,麥桿左扭右轉,成了鋪在田裏的一條無邊無際的毯子。
減產是一定的了,只是還不知道要減多少收成。
這種情況下,胡若雲家的麥垛顯得那樣突兀和不合群!良久,平時最喜歡和人抬杠的奎五爺才幽幽說了一句:看人家這錢花的值不值!
想起昨天胡若雲和全家人拚命的樣子,想起這個被曬得渾身黢黑的大孩子見人就說要抓緊搶收,可能要變天,就是沒有一個人聽進去,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怨誰呢1
接下來,更讓這些土地里刨食的農民們想不到的是,這雨時大時小,竟然一連就是十五天,直到第十六天才在眾人焦心的祈禱下停了下來。
伍子嬸扒開自家田裏倒伏在地上的麥桿看了一陣子,直接坐在潮濕的麥田裏嚎了起來,離他最近的傑嫂子受驚了,跑過來問:“伍子嬸你哭啥呢?”
伍子嬸抽泣得說不成話:“麥子……麥子……都毀哩!”邊說邊讓傑嫂子看手上的麥穗。
眼前的情況讓大家觸目驚心:麥穗上被麥芒包裹的麥粒很多都冒出了白嫩嫩的小芽兒!
大家也紛紛匆忙扒開自家的麥子,幾乎無一例外:麥子都發芽了!
奎五爺還專門揉了一把麥粒放在手心裏數了一下,178粒竟有161粒發芽,出芽率超過93%.
收完麥子的第二天,胡若雲又回到了學校。
他不知道,就在這半個月裏,村裡天天到他家串門扯閑話的人不斷,最終,所有的話題都歸結到一個點上:你們咋就能知道要變天,花大價錢請收割機收麥子,還堆成大垛,躲過了這場災害?
胡若雲的老娘趙美榮被問得一個頭兩個大,誰知道自家那個犢子玩意兒是咋抽的風!
老爹胡起華忍着心裏的慶幸,不讓人看出來拉仇恨,嘴裏胡編着理由:我們兩口子啥也不知道,就是我們家老大那個癟犢子是個懶貨,怕出力氣,自做主張花錢請來了收割機……
可這個說辭明顯不能讓人信服。
夜深人靜的時候,胡起華、趙美榮躺在床上也無數次地相互探討:這癟犢子是怎麼提前料到要有暴風雨的呢?但不管怎麼樣,最終還是覺得“這六十塊錢花得真是太值了!”
胡若雲由此確定自己真的是預見了未來。那麼,自己能不能想起今年的中招考試都考啥?能不能來個鹹魚翻身,創造出來一個奇迹呢?
可任由他想的頭疼,卻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最終,胡若雲也釋然了,要是什麼都能預知和改變,自己這輩子還不得飛起來!什麼能都預知、什麼都能改變,這輩子也就活得沒什麼意思了不是!
他想起未來某個時期里,一個說相聲的小黑胖子說過的話:
曲木為直終必彎,
養狼當犬看家難;
墨染鸕鶿黑不久,
粉刷烏鴉白不堅。
蜜餞黃蓮終需苦,
強摘瓜果不能甜;
好事總得善人做,
哪有凡人做神仙。
自己終歸是凡人,也就放棄成仙得道的奢望,順勢而為,知天命、順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