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陽江江畔,一座銀色峰形建築十分搶眼。
建築線條流暢,洒脫,猶如一座小雪山屹立在江邊。
這是yj市最耀眼的建築——陽江大劇院。
此時正是黃昏,大劇院銀白色的輪廓在金色的光線下,更顯奪目。
周望拍了拍西裝上的褶皺,又皺眉看了眼手中的兩張票,長長嘆了一口氣。
相親!
和一個喜歡歌劇的姑娘相親!
第一次見面就要來這種高級的地方,聽他聽不懂的東西,到時黑布隆冬的,想仔細看看相親對象,多了解一下都不行,周望納悶,第一次見面看演出有什麼意義?
周望縮了縮脖子,天氣已經開始有些涼了,yj市本就偏北,更是提前一步告別好像來過,又好像沒來過的秋天,早晚冷的不得不讓人偶爾產生一種憧憬,憧憬身邊多一個人……
所以,周望百忙之中答應了相親,可偏偏女方遲到了。
周望被冷風吹得有些受不住,他原地舒展了一下身體,又看了一下表,距離開演還有十五分鐘,而他,已經站在這裏半個小時了。
周望眉頭緊皺環顧四周,沒有發現可疑目標,他覺得雖然還沒見,但他已經對這次相親不報任何期望了,沒有時間觀念的人,耽誤事!
……
“你是周望吧?”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周望身後傳來。
周望皺眉轉身,眉頭頓時舒展,而且眼前一亮。
俏麗的姑娘!這是周望的第一個感覺。
“我是陸怡,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公司突然有事加了一會兒班。”陸怡歉意的鞠了一躬。
懂禮貌的姑娘!
“咱們趕快進去吧!”陸怡笑的很明媚,邊走邊說:“我聽說一會兒檢票的時候還要過個安檢,我把包里的東西查了一遍,瓶瓶罐罐的,帶尖的,都放在公司了,不知道假牙會不會查出來。”
陸怡說完咯咯笑了起來。
開朗的姑娘!
周望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腿是如何挪動的,只覺得陸怡臉上明媚的笑容讓他移不開眼睛,這跟他之前的想像差距有點大!
他見過照片,但是沒信,本着只是見一見的態度,男女雙方竟意見一致的沒要電話,沒推微信,只憑介紹人王姨通知了見面的地點和時間。
沒有期望就不會失望,沒想到,沒有期望,卻迎來了驚喜!
周望滿臉笑意的跟着陸怡,至於經過了什麼,怎麼進的劇院,他都不大記得,直到坐到觀眾席的位置上,他才禮貌的問了一句:“你喜歡看歌劇?”
“不喜歡!”
“啊?”
“咱們陽江也就這個大劇院像個樣子,我見我朋友發過朋友圈,可惜門票太貴了。”
“嗯?”
“所以我就想,咱也不喝咖啡了,也不吃飯了,來一次大劇院,咱們也上上檔次!”
誠實的姑娘!
“我聽王姨說你是法醫?整天跟死人打交道,忙的不着家才三十多歲還沒成家?”陸怡眨着大眼睛問。
周望輕咳了一聲,說:“工作確實忙。”
“我不忙!也不能說不忙,屬於間歇式的忙,就像剛才,我都收拾好東西準備走了,領導突然叫住我,我當時吃人的心都有!”劇場裏的燈暗了下來,可陸怡還在說:“我今年二十六,其實我是不着急的,可我媽着急,她怕等我老了死屋裏都沒人知道。”
周望呃了一聲,又輕聲說:“老人會想的……比較長遠。”
“我媽屬於那種吃魚不吐骨頭的,說話全是刺兒!怎麼看我都不順眼,我要不是煩她嘮叨,才不會來相親呢!你說我差哪了?要不是我自己不願意找,能剩下?可我媽說,男人就像食堂里的飯,雖然不好吃,但你要是去晚了,還就沒了!”
周望尷尬的挪了挪屁股。
周圍很安靜,音樂緩緩的響起,序幕拉開,可陸怡卻依舊沒有停。
“我覺得愛情根本就不是相親能相來的,只有找搭夥過日子的才會來相親,比如你,你平時工作忙,沒時間顧家,又成天跟死人打交道,可能就勸退好多人了,嚇也嚇退了!但我媽說的對,你這是鐵飯碗,算是有門看家的本事,將來餓不着我,但是吧,你說你跟殯儀館的那些人有啥區別?不是歧視誰,就是一種感覺,不過你放心,我不怕,我媽說我能辟邪!”
周望深吸一口氣,他記得今天這場歌劇差不多要兩個小時的時間,可這位姑娘不像是會停下來的樣子。
嘴碎的姑娘!
“我這麼說你,你不生氣吧?”陸怡貼近周望低聲問。
周望指了指前後左右,腦袋不得不貼過去低聲說:“我沒事,我怕他們不高興。”
“那我小聲點,其實吧,我談過兩個男朋友……”
周望有些絕望,台上的人在賣力演出,嗷嗷到高音的時候,周望跟着着急;身邊還有一隻小喜鵲,腦袋幾乎扎在他懷裏,已經喳喳的說到她二姨家的親家如何摳門上了,她之前說的談過幾個男朋友來着?
周望有點蒙,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拿出兜里靜音的手機,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想讓手機亮一下,這樣,他就有借口離開,快速離開!
“你看什麼?現在才七點四十五,離結束還早着呢。”陸怡好心的提醒。
倆人身後的觀眾可能是忍無可忍了,低聲抱怨了一句:“聽你們的還是聽人家的?有沒有素質?”
陸怡朝周望吐了吐舌頭,閉上了嘴。
三秒鐘之後,陸怡又湊過來低聲說:“你有沒有發現台上站後面的幾個演員有點亂?”
周望並不知道今天台上演的是什麼,那幾個站在前面高聲歌唱的應該是主角,後面的……
周望扭頭看了眼陸怡,這姑娘的視角與普通大眾有些不同。
“能在陽江大劇院演出,肯定要排練好,怎麼看着一個個那麼緊張?誒,你說他們一個月的工資高嗎?誒,你工資高嗎?你們的福利待遇應該不錯吧?”
周望悄悄指了指身後,意思是別說了,一會兒後面的真該急了。
可能因為光線的問題,陸怡沒有看清周望的手勢,又低聲道:“你不太愛說話,這不好!不溝通怎麼相互了解呢?”
‘啊!’一聲刺耳的尖叫聲從舞台上傳來,嚇得陸怡一把抓住周望的胳膊驚恐的道:“沒說是恐怖歌劇啊!”
一聲尖叫過後,接而連三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周望迅速朝台上望去,但前排的觀眾比他還迅速,已有不少人站起身,形成了一道道人牆,擋住了周望的視線。
周望着急想起身看清楚舞台上發生了什麼,奈何一隻胳膊被陸怡抱得緊緊的,前面幾排觀眾的騷動讓周望更加着急,他乾脆強行帶着陸怡一起站了起來,一眼便看到舞台上偏後的位置上,一個女演員倒在血泊中!
陸怡也看到了,她好奇的瞪大眼睛,嘴也沒閑着,跟着前面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有節奏的‘啊’着,抽空還喊了一聲:“殺人啦!”
周望緊皺着眉頭,嚴肅的道:“別瞎喊!”
他雙眼緊盯舞台,舞台上其他演員都遠遠的離開了倒下的女人,只有一個男人沖了過去,高聲喊着:“叫救護車!”隨後台上那些人再說什麼,周望就聽不到了。
緊跟着有人站到台前拿着麥克風跟觀眾道歉,周望只聽了大概,意思是今天的演出不得不中止,深感抱歉,之後退票流程會發佈到網上,現在請大家配合,儘快離開。
大幕緩緩閉合,劇場大燈亮起。
周望有一種預感,人已經死了。
如果人還有氣息,不會只有這個男人守在那,其他人多少應該上前問問。
周望拿出手機,調出音量,他想,或許……
“你現在是不是很想衝上台?”陸怡像是已經從剛才驚恐的狀態中緩解了,她拽了拽周望的袖子好奇的問。
周奇解釋道:“要聽安排!走吧,劇場肯定要清場了。”
“着什麼急?你看前面沒一個人動!我媽說別人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指定錯不了!”
周望挑了挑眉問:“別人都談戀愛結婚,你怎麼不跟着做?”
陸怡馬上鬆開手,警惕的問:“你是不是我媽派來的?”
周望笑了笑說:“走吧,不管別人做什麼,咱們只做對的。”
“別說,你一笑還挺好看!但是你不大善解人意,這事兒在你看來是沒什麼,在我們這些人來看就是千載難逢,你讓大家走?你看看這樓上樓下的觀眾,比看歌劇本劇還興奮!”
周望這才注意到還有二層,他抬頭看了過去,人們爭相站到二樓第一排向下看,周望眉頭緊皺,這樣下去很容易出事,他四處張望開始找劇院內的保安,這時候必須疏導觀眾立刻離開。
好在劇院保安也算盡職盡責,十幾名保安很快便出現在一樓和二樓,開始指揮觀眾離場,舞台大幕也已經完全合上了,看不到了總該走了吧?
可絕大部分觀眾依舊不肯動一步,議論聲充斥在整個劇場內,且人手一部高舉的手機……
可能是因為剛才一時驚嚇,想得起拿出手機拍攝的沒幾個人,隨着大幕緩緩閉合,想起來手機拍照的人也就多了,此時很多人站在座位上,舉着手機以腳後跟為軸心畫圓,拍攝這劇場內的一切……還自帶解說。
周望拉着不肯離開的陸怡,越過一個個舉着手機的人艱難的向劇場過道前進,邊前進邊高聲勸說:
“這時候趕緊離開就是對劇場最大的幫助!這麼多觀眾,一旦發生推搡,尤其是二樓的觀眾,很容易出事,咱們先出去,別給劇場添麻煩!”
站在走道的保安也高聲勸說著:“請大家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有序離開,不要再拍攝了!”
可誰能聽得進去呢?
陸怡也想拍,她哀求周望道:“你先鬆開我,讓我拍兩張發朋友圈,不然我說我今晚來過都沒人信!”
“很快網上就全是了,你可以盜圖!”
“我要拍跟他們不一樣的,你先鬆開我!”
“大幕已經合上了,劇場裏面沒有不一樣的,真說不一樣也是外面,也許咱現在出去能看到救護車,警車……”
陸怡瞬間比周望走的還積極!
周圍聽到周望這句話的人,也紛紛開始朝外走,都想着能拍到點什麼別人拍不到的,人和人難免發生碰撞推搡,甚至謾罵。
保安極力高喊着:“請大家有序離開!不要着急!”
但,好像沒人聽到,着急往外走的人越來越多,過道瞬間擁堵。
一名保安邊喊着邊抽空看向周望,瞪了他一眼。
周望也有些自責,這種誘導顯然不太合適,眼看着距離過道就差幾個座位了,卻不得不卡在這,他又揚聲喊道:“這麼多人錄著視頻,誰做了啥可都清楚的被記錄了,真說傳網上去了,丟人啊!大家有序向前走,別擠!”
陸怡忙說:“你管他們,都說能來看歌劇的人素質都高,等視頻傳網上去,我看還有誰這麼說!”
“啥叫素質?素質高和傻是兩回事!你們素質高,咋沒第一時間出去,現在跟着我們往外擠啥?”一個底氣十足的中年男人嘲諷的看了眼陸怡。
這個男人在周望他們后一排,稍稍有些居高臨下的氣勢,再加上那副十分討人厭的不屑表情,陸怡登時就急了,她邊往外擠邊朝那男人高聲問道:“素質這事跟你有啥關係?”
陸怡說著艱難的單手拿出兜里的手機,使勁掙脫了周望的手,舉起手機對着那名中年男人打開拍攝模式,中年男人一看便急了,伸手就要搶陸怡的手機,由於手伸的太快,又錯誤的預估了距離,他的手狠狠的砸在陸怡正要越過的同一排的觀眾頭頂上。
這位觀眾正舉着手機歪着身子拍的帶勁,被頭頂的疼痛嚇了一跳,轉頭問:“這咋還打人了呢?因為啥呀?”
陸怡舉着手機,整個人貼在周望身上往外擠,還不忘跟後面的人解釋:“他覺得你沒素質,剛還想揍我來着。”
“啥玩意素質不素質?你素質好還伸手打人!”
“我剛才是不小心碰到你了……”
“不小心碰到跟鐵鎚一樣?你要成心呢?我沒命了唄?你是嫌台上那位一個人走太孤單?”
“你咋知道那人已經死了?你殺的?”
“你可別亂說,知道啥叫法律不?我告你誹謗!”
“對!告他!”陸怡已經快擠到過道了,仍舊不忘回頭起鬨架秧子。
……
周望頭都大了,他一直緊咬着呀,要不是看在王姨的面子上,他現在真想一個人先離開!
此時的陸怡倒是不用再被催着出去了,她緊緊跟在周望身後,生怕落下。
即便如此,等周望和陸怡出了劇場,也已經快九點了。
周望只覺得一身汗被冷風一吹,透心涼!
“你先找個背風的地方,落落汗再走。”周望轉頭對陸怡說,語氣不冷不熱。
陸怡瞪大眼睛還在找救護車,看了半天,只看到警車,便忙着拍警車,根本沒聽到周望的話。
周望站到一旁,掏出一支煙點上,琢磨着怎麼給王姨回話,這姑娘,他可伺候不了。
陸怡忙着找角度,避開人群拍照,很快便跟周望拉開了距離,周望抽着煙看着認真忙乎的姑娘想:為啥對別人的事這麼熱衷?
周望遠遠的看着陸怡,在周望抽完了第三根煙后,陸怡終於想起來之前還有個傻大個在身旁來着,人呢?陸怡轉頭在方圓一米五之內看了看,沒找到周望,陸怡嘆了一口氣,準備跟着人群去劇場後門,萬一兇手被當場抓住呢?這也是她聽別人議論的時候得到的結論。
只看隊形……得到這種結論的人還不少。
周望剛要追上去,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一看是馮局,周望趕緊接通電話。
“馮局!”
“小周啊,我知道你在相親,這是好事!但是,內啥,看上沒?”
“是不是陽江大劇院的案子?”
“哎呀你真是神了,這你都能算到?”
“我就在這呢!烏央烏央全是人,案子啥情況?”
“這就好辦了,我還怕你好不容易鐵樹開花,再因為這案子憋回去了!是這樣,死者……”
“死了?確認死了嗎?”
“咋不確認呢?不確認能給你打電話嗎?老牛已經在殯儀館了,說是救護車到劇場的時候已經沒氣了,直接拉去殯儀館了,老牛也初步檢查過了,失血性休剋死亡,怎麼引起的還要進一步屍檢,但是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劇場都在忙乎這位死者的時候,又有人發現在劇場的洗手間裏,一名保潔遇害!”
“死了?”
“死了!派出所的同志已經將現場警戒線拉好了,因為今晚有演出,這兩起命案勢必會在人民群眾中造成非常不好的影響,所以局裏決定由重案大隊全力偵查,他們幾個一會兒就能到,但林峰還在醫院,我一會兒也會過去,你那邊大龍去了,大家克服困難,努把力!”
……
周望掛斷電話,快步朝劇場後門走去,那裏確實已經拉起了警戒線,民警站在警戒線外高聲喊着:“別拍了,如果發現有違規視頻,會追究發佈者責任!別拍了,手機都收起來!”。
擠過人群,周望一眼便看到站在最前面的陸怡,周望哎呀了一聲,走過去拍了拍陸怡的肩膀,陸怡扭頭看向他,像是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誰,隨口便道:“你還沒走?你走吧,我一會兒自己回家,嗯……微信就算了吧,你到時跟王姨多說說我的好話,給我個五星好評,拜拜!”
周望躲閃着身後手機的拍攝,盡量禮貌的說:
“我覺得你還是回家吧,畢竟是咱倆見面,你不安全的離開,我沒辦法跟王姨交代。”
“你這人咋這麼墨跡,放心吧,我會說是我主動要求自己回家的,跟你沒關係!”
周望還想再勸,突然聽到有人在喊他。
“師父,這呢!”
周望尋聲望去,大龍穿着夾克,凍得縮着脖子,背着勘查箱站在警戒線里正在朝他招手,周望深吸一口氣對陸怡說:“早點回家!”
說完,向前走了兩步鑽過了警戒線,陸怡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分外清晰:“這案子安排給你啦?加個微信吧!”
周望頭都沒回,旁邊的派出所民警還想攔着,大龍過去又出示了一下證件,說:“跟我一起的,我們是法醫。”
周望伸手找大龍要來手套和鞋套問:“王勤,劉冰,小尚他們到了?”
大龍點了點頭邊說邊往前走:
“這天是真特么冷!我還以為你要等一會兒才能到呢,想到你沒帶證件,我就先等在這,重案大隊的人跟痕檢的人一齊進去了,你倒是快,今天相看的咋樣?”
“周望!加個微信!”陸怡的聲音恰巧在這個時候傳來,就這聲調,與之前在台上嗷嗷的歌唱家們不相上下!
周望趕緊加快腳步,大龍轉頭看向人群,一眼便見到使勁揮手的陸怡,陸怡像是知道大龍在找她,高聲自我介紹道:“我就是跟他相親的王姨,不是,陸怡!”
周望拉着大龍進了劇場後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