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錦瑟
孟濯順着方浩的那根手指,看到了那一道瘦弱的身影。
他皺着眉,滿眼的質疑,“就他?一個如夢閣的跑腿小廝?”
“他叫小雲,名字像是個女孩兒,模樣更是俊的比女孩還過分。”
聽到方浩這麼說,孟濯忍不住望了他一眼,眼底狐疑之色顯露無疑。
方浩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趕忙擺擺手道:“部首,思想不要太齷齪!”
孟濯尷尬的笑了笑,端起酒來喝了一口,心道幸好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否則他在這天都城可就要失去一個好朋友了。
方浩冷着臉道:“別看這小傢伙年紀小,我看過他的身手,以他的資質若被接天樓發現,絕不會放過。他的出身嘛倒是簡單,家貧無計,在其年幼之時賣去了富戶家中做僕役,受不了苛待在十歲年紀跑了出來,跟着一雜耍團四處晃蕩,途中結實了一名年邁浪客,轉而跟着對方流浪並拜其為師。他是聽了年邁浪客的遺言,才決定進入凡榮教謀取一番功業的,只可惜四君子沒人看重這麼一個孩子,他這才憑着一腔憤懣輾轉來了天都城混飯吃。估摸着,這孩子想着凡榮教不要他,也許平天衛或者天都的什麼官員能夠收下他?反正就履歷上來說,沒有什麼好值得深究的。”
孟濯點點頭道:“履歷上倒是好說,那麼身手和心性呢?這麼一個來帝都混飯吃的鄉野孩子,就這麼入得了你的法眼?”
方浩挑了挑眉,笑道:“先說身手,不得不說,這還是是難得一見的習武人才。也許是上天可憐他那些年活的不好,才讓他走了一次狗屎運,遇到了個了不得的師父。那個年邁浪客,是龍夏江南地區有名的劍客‘弈淄’。那位劍客可從來都是獨行俠,是真的將‘浪客’身份發揮到極致的存在。曾有眾多勢力想要拉攏他,卻被老劍客斷然拒絕。想不到晚年竟是收了個伶俐弟子照料其生活,臨終前的兩三年中,更是將自己獨創的‘弈劍訣’傾囊相授。這門劍訣在龍夏名聲不顯,但是以弈淄的名聲來推斷,必定威力不俗。
再說心性,這孩子明明有極好的上進心,卻在走投無路時為了一口飽飯甘願將自己賣進如夢閣做一名跑腿小廝,這是知進退,也是懂取捨,更是不在乎臉面只求活着的堅韌!再者明明身懷上乘武學,卻偏偏裝作什麼都不會,甘心被閣中眾多女子使喚欺凌,這已經不能說他是忍性絕佳了,可以說是冷漠!因為漠視眾女子,所以不在乎她們的那些輕飄飄的打趣或者打罵。要我說,他的這種心性,也就是不會魘術,否則比之那個冥羽,論恐怖程度的話有過之而無不及!我相信,如果有天這如夢閣對他來說可有可無的話,當他想要報復回來,恐怕會有那麼幾個女子要被他弄死啊!”
“你對他評價這麼高?”孟濯有些懷疑,“冥羽的手段我們可是‘親眼’見過,他能比得上冥羽嗎?”
“所以說目前來看,還是要判斷清楚‘奕劍訣’的威力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話雖然這麼說,但從方浩的眼中,孟濯可以看出來,方浩對於那個小雲很是自信。
孟濯沉默了片刻,道:“方浩,這時候我真覺得也許我們才是這個世上的罪人,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居然就要被選中去與危險的殺手進行生死搏殺,我們真的能夠繼續心安理得的喝酒嗎?”
“那又能怎樣呢?”方浩淡淡地說,“如今這亂世,大勢便是你爭我搶你死我活,他有野心,我們給他機會,這不算完全的利用他。況且,如果我們遲遲不能抓獲冥羽,也許我們也就得死在國師大人的怒火之下了。我們都是小人物,大勢所趨,順應潮流,這才是我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不是嗎?”
“你說的對!既如此,我們什麼時候行動?”
孟濯站起身來,貌似想要現在便開始計劃。他們孟家的家規向來便是主意打定行動莫遲,也許正是因為這麼講究效率,孟家才會在天都城的許多貴族當中站穩了腳跟。
方浩笑着舉起酒盞對着孟濯微微一晃,道:“部首莫急,今夜月色這般好,正該好好飲酒賞月才不負這好時光。至於那個小雲,明日我再去找便是。”
“明日復明日?”
“今朝有酒今朝醉。”
孟濯正想開口駁斥一下方浩這憊懶性子,房門卻突然開了。
一縷幽香順着門縫溜進來,隨之便是衣裙款款、環佩叮噹。
孟濯一驚,轉身看去,剎那間有些恍神。
門口站着個女人,身上長裙素雅,雲紋和粉色花瓣相得益彰,大袖輕動,女人微微施了一禮,側身之時她抱着的那把琵琶剛剛好遮住了半張臉。
女人笑吟吟的沖孟濯打了個招呼。
正欲出門的孟濯微微一愣,連忙側身讓開了道。
他本也是個洒脫男兒,可每次見到這個女人時,總覺得有些拘謹。
“錦瑟姑娘?”
“聽聞坎部孟大人到訪,自然不敢怠慢了。”
“只是知會媽媽一聲,其實並未抱希望你今夜會有空。”
“其他人來了自然沒空,你來了嘛,就有空。”錦瑟微微一笑,眉眼間竟有些情真意切的喜意。
孟濯再一恍神,覺得今夜這才叫不虛此行。
其實他跟齊滄一樣,對這女人有着一種難言的心思。只是他跟齊滄也不一樣,不會將這種心思訴之於口。因為他很清楚,在這錦瑟姑娘那長長的恩客名單之中,他孟濯的名字還遠排不到第一位。
“小雲,將酒拿進來。”
錦瑟盈盈走到屋裏,後面跟進來一個捧着托盤的瘦弱少年,托盤上放着白瓷酒壺。他把酒放好就無聲地退了出去,在這一過程中,孟濯和方浩對視一眼,然後各自看了名叫小雲的少年一眼。
“今天想聽什麼呀?”錦瑟一挑眉問道。
“就聽《遠山》吧,齊滄當初說過,你唱這支曲兒最好,而且最合你的琵琶調兒。”孟濯淡淡道。
錦瑟只是點了點頭,輕輕坐下,拂指撥弄了下琵琶弦。對於那個熟悉的名字,她並未表現出多餘的表情,更沒有去問為何那個人今夜沒有一起來。
朱唇輕啟,軟糯柔媚的聲音緩緩而出:“平地尤難見,況乃隔山川……”
孟濯重新坐下,端起酒盞慢慢啜飲,須臾之後閉目聽曲,漸漸陶醉在樂音之中。
方浩微微挑眉,心中暗罵:這個錦瑟當之無愧的是個狐狸精,但從名字上便瞧得出來,名為錦瑟,可偏生彈的是琵琶,這不就是名不副實嗎?再者,這錦瑟明明有個了不得的恩客,那一位在天都城咳嗽一聲大地都要抖三抖,這錦瑟卻偏偏能夠吊著那位的胃口,又抽空來服侍他們這些小武官,還真是長袖善舞的很!更甚者,齊滄當初活着時為其擲下多少銀錢?此時在部首的刻意提醒下,竟然閉口不提齊滄,權當不知道這麼一個人,當真是婊·子無情!
似乎是察覺了方浩不善的視線,錦瑟輕輕瞥了一眼他,眉眼含笑,風情萬種。
方浩輕哼一聲,喝了口酒。
琵琶彈的正動聽,曲子也唱的正入情,外面卻突然傳來嘈雜的吵聲。
張狂大笑,以及女人的尖叫,讓外面的月色都被干擾到變得雜亂起來。
孟濯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見對面長廊上,一群喝的醉醺醺的男人正摟着花枝招展卻衣衫不整的女人從長廊上經過。
這些男人的手正極不老實的揉搓着女人身上的肉,有人已經將手伸進了女人的領口中。
女人們作勢拒絕,但是礙於這些男人身上佩戴的長劍或刀,全都只能伸出手軟而無力的拍打着他們的手,一張笑臉深處全是不耐煩又無可奈何。
“是威州的人吧?老威州公被殺,新任威州公正忙着派人進天都城勤王表忠心,他們估計就是這批人里的一部分。這些肩負威州未來幾十年安穩之重任的使者,在天都城裏倒是好生快活。”方浩站在孟濯身邊,不屑地說。
“那些我倒不關心,我關心的是,他們竟然敢在天都城公然佩劍佩刀?”孟濯皺眉,“為了天都安穩,玉虛宮數月前就頒佈了法旨,嚴禁平天衛以及官員護衛之外的人攜帶兵器上街,他們還真是無法無天!”
“如今國師估計是為了安撫各地諸侯,所以近來對於諸侯們派來勤王的這些人很是寬鬆。又或許是因為國師正專心對付接天樓,根本就不將這些人放在眼裏?不過這也可以理解,畢竟那些人即便手持利器,也鬧不出什麼亂子來,無非是裝裝樣子罷了,內里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草包一堆而已。再者來的都是些世家子弟,雖然出身威州,但說不準跟天都城裏的貴族們也有些牽扯,我們就算現在衝出去抓了他們,也沒什麼實際意義的,頂多關兩天又放出來,平白的惹了麻煩罷了。”方浩拍了拍孟濯的肩膀,“算了,他們還不配做我們的敵人,我們接着喝酒。”
孟濯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酒漸漸的喝乾,月亮已經升得很高。
如夢閣漸漸變得安靜下來,此時閣中客人已然散去大半。
孟濯忽地就生出幾分惆悵來。
他盯着已經停下彈奏和唱曲的錦瑟,淡淡道:“齊滄他……死了。”
“是嗎?”
錦瑟愣了片刻,面上忽然落下淚來。
瞧着這一幕,方浩蹙眉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