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師範
所謂需要收拾的雜碎,是胡一飛來到太學以後碰上的一個人,名叫甄尋。
當日,王舜帶着一行人回到京城,知道胡一飛是來太學進學的,因為一路之上與胡一飛相談甚歡,不知不覺中已經找到了一點忘年交的感覺,於是所幸就把胡一飛和哀章一路送到了太學。在太學外,正有一段三丈寬、三里路長的長廊,平行於大路,兩邊廊檐下是供人休息的長凳,一直延伸到太學府內。正在此時,天空中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來。王舜帶着哀章和胡一飛沿着長廊,觀賞着雨景,散步而行。
因為下雨,行人多從廊中穿行。胡一飛仔細看了一下,通過衣着判斷,太學生居多,都是三三兩兩幾個人結伴出行,也有在廊邊長凳上觀雨休息的,少有幾個獨自帶個把僕人出來晃蕩的。王舜等人雖然未穿朝服,但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加上王舜本人的氣度不凡,這時也沒有個什麼靠右靠左的規矩,一行人居中走在長廊上,其他往來的人都不自覺的向旁邊側了側,避開了路。
看着這雨,胡一飛想到了前兩天在潼關的經歷,心裏想着,幸虧早了幾天,潼關那邊糧食該收的應該都收上來了,現下就要播種明年的了。一想到這裏,他就高興了起來,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對潼關百姓很好的事情。
王舜在一旁見他高興,就問:“一飛,看你似乎想到了什麼,顯得如此高興?”
胡一飛笑着答道:“太傅大人,學生就是看這雨,感覺很有意境,心中喜歡。想到前兩日過潼關時,百姓軍卒都在搶收糧食,想來是個豐收之年。算起來日子,他們應該已經收完了,這時雨才落下,老天當真是憐惜世人。”
王舜一聽,看了看雨景,也笑道:“難得一飛是位謙謙公子,對農事也如此關心。《詩經》有云:上天同雲,雨雪雰雰,益之以霢霂,既優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穀。此時關中,正是農事繁忙時節,一邊豐收,一邊播種,忙忙碌碌,當真好景色也。”
哀章在一邊說:“太傅大人所言極是。孟軻曾說: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順天時農時,就是最大的德政仁政。”
石頭跟在胡一飛旁邊。王舜見他年齡雖小,但身手極好,也是特別喜歡。石頭是個神經粗大條的孩子,這兩天與王舜相處也頗為親近,隨口就說道:“下雨就不能出去玩了。”
幾個人一聽,都呵呵笑了起來。
王舜正要和石頭開幾句玩笑,卻聽旁邊傳來一個傲慢的聲音道:“雨打黃口怨天時,可笑可笑。”
胡一飛心想,哪個不長眼的這麼大膽?他倒不是因為對方嘲笑了石頭,而是自己這群人裏面有王舜這個朝廷大佬,就算不認識,看服飾也能看出來身份地位很高了,怎麼還有人膽大包天的敢出言譏諷?順着聲音,胡一飛看了過去,發現說話的是個瘦高個子年輕人,二十多歲的樣子,一副太學生打扮,只是這瘦有點瘦的厲害,就顯得本來不怎麼太高的身形倒有點高的可以,用後世的話說,就像電線杆子似的。看那狀態,像是在這長廊里避雨,身邊只有一個僕人,和其他行人一樣,並未引起大家注意。胡一飛想着身邊有王舜在,這天底下怕是沒幾個人需要自己顧忌的,隨口就懟上一句:“風吹竹倒橫於道,無聊無聊。”
那人一聽,頓時氣的面色一拉。他瘦,所以從小就被人起個了外號,這時代還沒有電線杆子,自然就被人喊作竹竿。對於這個外號,他是深惡痛絕,因此聽到胡一飛懟過來的話,立刻就開始翻臉了。
王舜見了,倒沒有多大反映,笑呵呵的說:“是甄尋啊。”
哀章本來也想發火的。對方雖然表面上說的是石頭,可實際上譏諷的也包括自己,畢竟自己剛才說到“天時農時”。但一抬頭髮現是甄尋,雖然心中惱怒,可也不說話了。這人他惹不起。胡一飛回懟以後,哀章真的更加佩服起胡一飛來。
王舜開口說話了,這個叫甄尋的青年就不能裝看不見他了,從廊邊長凳上起身,不陰不陽的行禮道:“原來是太傅大人,學生剛才並未注意太傅大人來了,失禮失禮,請太傅恕罪。學生當真未曾想到太傅沒在未央宮而來了太學。”可這態度明顯就沒有什麼請求恕罪的樣子。
王舜仍然一副好脾氣的樣子,說道:“賢侄不用多禮,今日偶遇,倒是甚好,我介紹給你認識一位太學新入學的學弟。”說罷,喊胡一飛上前,介紹道:“這是河內修武來的學生,叫胡一飛,見多識廣、年輕有為,此前跟隨弘農楊寶公研習《尚書》,你們以後要多親近。”然後又對胡一飛介紹說:“這位是甄尋,早入學兩年,你要叫學兄。甄尋賢侄對《易》的研究頗有見地,你可好好向他求教。他的父親是大司空甄豐甄大人,是攝皇帝陛下的股肱之臣。”
跟楊寶學《尚書》的事情,胡一飛並未對王舜提起,胡一飛不知道王舜為什麼這麼說,或者是為了讓自己的名頭更響亮一些。不過胡一飛也不計較,自己是楊寶的學生,這是千真萬確的,如假包換。胡一飛也知道了為什麼這個甄尋敢於在王舜面前跳跳噠噠的,他雖然不喜歡,但是面子上的事情總要做一做的,就稽首行禮道:“胡一飛拜見學兄,以後還望兄長不吝賜教。”
甄尋雖然也還禮,但只是象徵性的動了動手,未待禮成,就兩手撤下,說道:“豈敢豈敢,看來胡賢弟頗得太傅看重,只怕文採在哀章學長之上,想必以後再也沒有人在太學內外稱哀章為先生了吧。”
這頓夾槍帶棒的話,說得王舜直皺眉頭,哀章在一邊也是滿臉怒容,但是並未出言。胡一飛則站直了身子,依舊笑着說道:“小弟得長輩錯愛,哪裏來的什麼文采,如何比得上哀章學長。孔子言,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所謂學高為師、身正為范,太傅大人博古通今,為攝皇帝陛下所倚,哀章學長文采學識盛名傳於蜀中,兩位皆為我等師範楷模。”這句“學高為師、身正為范”是兩千年後陶行知先生說的話,胡一飛並不知道事誰說的,只是曾經在一所師範學校門口見到過,覺得朗朗上口,就記了下來。
王舜和哀章聽了,心中都開心起來,倒是要看看甄尋如何應對。
甄尋聽出來了,三人行必有我師,現在這裏除了胡一飛還有三個人,那兩個都是你的師範楷模,合著我就不算。而且你還說學高為師、身正為范,這就是變着法的罵我身不正。想到這裏,甄尋就想着如何反擊一下。在他眼裏,王舜就是靠着與王莽的堂兄弟關係才能上位,與自己的父親平起平坐。真正論起來,自己的父親從孝平皇帝開始就是三公,對王莽也出力甚巨,怎麼也應該高人一頭吧。剛才就是抱着這個想法,所以才故意無視王舜的存在,找了石頭的話茬來譏諷一下。現在話趕話到這個程度,橫豎自己也不能認慫。
正在這時,旁邊一個聲音響起:“好個學高為師、身正為范,在下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