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婆婆算命
“我夢裏的白影不是婆婆,是我想多了了!”
1998年,只有10歲的我,時常這樣安慰自己。
可是,年少的我似乎感覺自己進入了另一個夢境--
這是一個混沌的世界。
這個世界一片模糊,幾乎看不清前方,到處充斥着難聞的氣味,時不時的還有凄慘的嚎叫聲,以及忽明忽暗的點點火光。
我迷茫地奔跑着,卻又像是在原地踏步一般。
只是有許多不同的場景在我面前依次更迭:一個牛頭人身,揮舞着鋼鞭;一個馬臉人身,在錘打着烙鐵;一個人身蛇尾,在湖中遊盪……
偶爾還有幾個人影從我身旁閃過,看不清臉,也沒有腳。
終於有一個人影慢下來了,卻見她七竅流血,手指甲長得都捲曲了,她的舌頭伸得很長很長,似乎還能無限延長。
就是這樣一根血淋淋的舌頭一直追着我,追着我。
我拚命地跑,跑……但卻怎麼也跑不動。
“別抓我,別抓我……”
我喊破了聲。
“快醒醒,快醒醒。”
段錦熙把我搖醒了:
“誰抓你了?你夢到啥了?”
“啊……”
我突然坐起來,尖叫着冒出一身冷汗,雙手抓着段錦熙的手臂,都抓出血印子來了。
“孟言,快放手!你弄疼我了!”
段錦熙掙脫了我的“魔爪”。
這時我才發現天亮了,原來自己做噩夢了。
此時,外面日頭高照,梧桐樹上的蟬鳴聲,格外刺耳,叫得人煩躁不安。
“你看看,你看看,我手都被你抓出血來了。”
段錦熙把手臂伸過來,向我哭訴着我的“罪行”。
時間來到了1998年的7月份。
段錦熙剛剛十三歲,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個頭比我還高出一截。
那天段錦熙穿了一件粉色的繡花連衣裙,領口上連着的像是白色的荷花一樣,好看極了,只是沒有袖子。
看見她手臂上的幾道血印,我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婆婆呢?”
“你光顧着睡,也不看看幾點了,你婆婆到上羅村去了。”
段錦熙靠着我的床沿,坐下來說道。
“她去上羅村幹嘛?”
“好像是說給什麼人算命吧?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段錦熙說:
“要不然咱們去看看吧!聽說你婆婆算命很厲害的,能把陰曹地府的鬼怪請過來,咱們去瞧瞧。”
“那你先出去等我會,我還沒穿褲子呢!
見我又是只穿了一條褲衩,加上我又無意的這麼一說,段錦熙竟然有點不好意思了,臉上紅暈暈的,跑到外面去了。
上羅村離我們陰曹村不遠,有好些我們陰曹村的人都嫁到了這裏。
從我家後門出去,走青堆山的小路,用不了二十幾分鐘就能到。
只是天太熱了,我和段錦熙走一會兒,又到大樹蔭下躲一會兒。
婆婆去的這戶人家叫羅發丁爺爺,七十多歲了,孤獨老人。
說起來他還是“豬頭佬”段坪的岳父呢,只是他的女兒有點癲癇病,時好時壞,嫁給段坪沒多久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老人家也是可憐,這兩年身體不好,尤其是這些天,已經下不來床了。
人迷迷糊糊的,老是做夢,夢見自己死去的女兒羅幼娥來找他,向他託夢,說自己死的好慘。
羅幼娥就是“豬頭佬”段坪的老婆,已經死了十多年了。
羅發丁老爺爺也就這一個心愿了,那就是要知道自己的女兒真正的死因,不想帶着遺憾走,不然死不瞑目啊。
當上羅村的人找到了我婆婆,把其中的緣由說給婆婆聽時,婆婆也是可憐了老人家的遭遇,心中有了惻隱之心,便答應了。
婆婆來到了羅發丁老爺爺家,接待的是我們陰曹村村長段圭的大女兒--段錦蘭。
段錦蘭剛剛二十歲出頭,嫁到上羅村也沒多久,她的丈夫是羅發丁老爺爺的侄孫子。
段錦蘭雖然人長得普普通通,也不高,還有點小胖,但是,樸實無華、外冷內熱的外表下,藏着一顆善良純真的心。
她見爺爺孤獨一人,着實可憐,便承擔起了照顧爺爺,為老人家養老送終的責任。
當她知道爺爺一直記掛着自己女兒的事情時,為了讓老人家安心沒有餘憾的瞑目,她便去找孟婆婆幫幫老人家。
婆婆先到了老人家的房間,只見他半躺在床上,面色煞白,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上氣不接下氣的喘着粗氣。
婆婆看他這種情況,心想怕是時日不多了,就幫他完成這個心愿,也好讓他死得瞑目。
接着,婆婆在門口點燃了三柱香,燒了三張紙,又三作揖,嘴裏還念念有詞。
堂屋的神龕上擺放的是觀音菩薩的坐像,婆婆在香爐里同樣點了三柱香,燒了三張紙,而後又跪在神龕下的草席上,虔誠地拜了三拜。
恰在此時,我和段錦熙兩個人也到了羅發丁老爺爺家,站在門口看着婆婆做着這一切。
婆婆從草席起身的時候,看見了我們倆,就走過來把我們拉到邊上說:
“你們怎麼來了?”
“孟婆婆,我們就是好奇嘛,跟過來看看。呵呵……”
還沒等我開口,段錦熙笑着說道,又沖她姐姐段錦蘭招招手。
婆婆又對我說:
“看你滿頭大汗的,早飯吃了嗎?”
其實當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我根本沒顧上吃早飯就被段錦熙拉來了。
此時,肚子正餓得咕咕叫呢。
但我嘴上還是笑着對婆婆說:
“吃了!吃了!”
嘴上騙着婆婆,但肚子卻叫得實誠。
婆婆沖我笑笑,也不多說什麼,徑直轉身從帶來的袋子裏拿出一個剛煮熟的玉米一掰兩半,分給了我和段錦熙。
又很是嚴肅的對我們說:
“一會兒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要出聲,只管聽,只管看,明白嗎?”
我們倆都重重的點了點頭。
婆婆進去后坐在椅子上,從袋子裏拿出一件黑色的斗篷披風穿在了身上。
只見婆婆穿着披風,左手拿三支點燃的香,右手拿着一沓黃紙,沿着羅發丁老爺爺的房子從外到里,走了一圈。
每走三步,拜一下,往牆腳下用小石子壓三張黃紙。
然後,婆婆又坐回到椅子上。拿一個小碗,倒了半碗酒精,用火柴把酒精點燃了,火苗一下子就躥得很高。
接着婆婆嘴裏念念有詞:
“回來吧!回來吧!”
就在火苗躥升的一瞬間,竟然從她的懷裏飛出一把木劍。
木劍逐漸變大,紅色的劍柄,桃木色的劍身,繞樑飛了一圈。而後又慢慢變小,飛回了婆婆懷裏。
木劍所過之處,明亮的堂屋竟慢慢變暗,好像黑夜一般。
此時,我和段錦熙站在門口,看到的是兩個極端的世界。
屋外是正值晌午,艷陽高照,炎熱非常。
而屋內卻是黑漆漆的一片,猶如伸手不見五指的午夜。
“叮叮咚咚……”
突然,房子頂上的瓦片,竟然聽到有小石子滾落的聲音,一陣一陣的,連續響了幾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房頂上走動,踩碎了瓦片。
瓦片又滾落到地上。
隨着“吱呀”一聲響起,只感覺屋內一陣涼風吹過,後門竟然自己半開了。
一個白白的人影,沒有腳,看不清臉,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長發,竟然飄飄蕩蕩的進來了。
我仔細看着這個人影,竟跟我那天晚上夢到的很相似。嚇得我情不自禁地拉起了段錦熙的手。
而段錦熙反倒是面無表情,波瀾不驚。
我心裏不禁嘀咕着:
“看見鬼了竟然不怕,心可真大呀!”
直到被我拉起了手,段錦熙先是一怔,接着剛想說話,就被我用手捂住了嘴,對她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只見屋內的鬼影飄飄蕩蕩的進了婆婆的黑色斗篷披風裏。
隨後婆婆全身劇烈的顫抖起來,頭不停的搖擺。雙手也垂直向下,前後擺動的幅度特別大。
面部也急劇變化着,就像換臉一般,一張一張的快速更換着。
終於,婆婆不再顫抖了,而臉卻完全已經不是婆婆那張臉了。
那是一張我從來沒見過的陌生的臉。
她借用了婆婆的身體,蹦蹦跳跳的來到了羅發丁老爺爺的房間。
關上了房門,呆了一會兒,又蹦蹦跳跳的回到了椅子上。
接着,婆婆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披風也震動的厲害。
持續了幾十秒后,披風掉地上了,鬼影也消失了。
頓時,屋內又恢復了明亮。
只是,婆婆癱倒在椅子上,眼睛緊緊的閉着。
此時,羅發丁老爺爺的侄孫媳婦段錦蘭走進他的房間。
隨之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爺爺,你怎麼就這樣走了,爺爺……”
我三步並着兩步,快速走到婆婆跟前,着急的喊着她。
“婆婆,你醒醒,婆婆,你怎麼了?”
婆婆微微睜開眼,有點虛弱的說:
“沒事兒!你都看到了?她走了?”
“嗯,我看見她消失了。”我說:
“她是什麼人?”
“誰呀?你看見什麼了?”
段錦熙也走過來說:
“我怎麼什麼都沒看到啊?”
我有點懷疑的看着她,說:
“咱們都站在門外,屋子裏卻一下子變黑了,你不會沒看到吧?”
“我沒有啊!”
段錦熙好像被我越說越糊塗了,趕緊解釋:
“現在大中午的,屋子裏光線那麼好,那麼亮,怎麼會一下子變黑了呢?”
又摸摸我的額頭,說:
“你不會還在做夢吧,你到底看見什麼了?”
“我……”
“咳咳咳……”
婆婆咳嗽了幾聲,我沒再往下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