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自古漣漪佳絕地

正如初離家鄉出雲村時南棹晚所言，雲荒國境間至熙至盛城闕琅琊城地處瀛海濱岸，恰為葉孤河出海處，背靠中洲，東臨滄海。遠遠望去，卻見那瀛海碧波蕩漾、碎浪翻湧、煙波浩淼、橫無際涯。而此琅琊城外臨海港處，卻是船舶遍佈、千帆競發，盡皆滿載着瓷器、絲綢、布匹、茶葉、香料、筆紙等諸般貨物，時刻準備出海貿易，或南行檀溪國，或東行桑海國，貨得些珍珠、奇貝、異木、藥材等諸般珍稀，轉手買賣，皆值千金。而此琅琊城間，卻是街道縱橫交錯、店鋪市肆林立，往來行者車馬如織，諸式商貨鱗次櫛比，各處皆有漂洋過海而來的璀璨夜明珠、以生長自檀溪國深山老林的紫檀木為原材而作就的精緻飾物、絢麗繽紛精美絕倫的輕柔織雲錦、由駝隊千里迢迢地從渺遠北方荒漠馱運而來的極鮮瓜果等諸般珍物販賣，堪稱盛如鮮花着錦，彷彿雲荒國與西北宿敵傲雲國間戰爭肅殺寒意完全未有籠罩此間。然而，或為提防傲雲國細作潛得城來，琅琊城各處城閭卻亦盡皆盤查愈緊，以至南棹晚與楚江秋小姐、老獵人武林爺爺、兄長秦朝亦因此而耽延良久，方終進得城來。

時至如今，歲聿云暮，日月其除。如此微寒料峭間，縱然國家既臨重兵犯境以至危若累卵，縱然百姓盡皆離鄉背井以至顛沛流離，如此琅琊城間卻依然極為笙歌鼎沸。國戚宗親、名公巨卿，盡皆乘轎具輦，賞梅鑒茗，宏談妙論，意興濃然。販者走卒、商賈駔儈，亦皆掛燈釀酒，依街貨賣，旁午走急，滿面堆笑。素衣卿相、詩者墨客，卻是插花貢酒，香談雅章，淺論風月，灑意快活。然而，就當南棹晚與楚江秋小姐、老獵人武林爺爺、兄長秦朝進得城來、在街道市肆間疾步而行時，南棹晚即驀然惕覺，縱然如此琅琊城間極為笙歌鼎沸、明盛如錦，其下卻亦有難御暗箭、凜然寒意，堪稱暗潮紛涌，竟與其表榮華截然非同。

此時此刻，昏暮漸近，如此琅琊城間卻是苦楚凄風恣肆、如墨濃雲叆叇、紛亂狂沙掩曜，清寒侵膚，漠然暝暝，那令人心覺壓抑森然的無盡肅殺寒意漫然籠罩城闕。而南棹晚與楚江秋小姐、老獵人武林爺爺、兄長秦朝疾步行經街道兩側諸般店鋪市肆時，其檐廊窗牖間亦見得諸多雲荒國兵卒如泥塑般木然間隔而立，卻盡皆披胄執戈、面若寒霜、目無斜睛，眼神陰鷙地注視着往來行者。然則，身畔那諸多商家、斗民、孩童卻盡皆熟視無睹、毫未為意，如此琅琊城間亦是錦盛依然。觀此情狀，南棹晚心間即知，雲荒國朝廷亦惕恐此天下至熙至盛城闕因戰而亂，故此調軍維勢，遂亦並未全然將此事縈放心間。然而，身畔老獵人武林爺爺卻不禁輕搖皓首、長長嘆息：

“如此琅琊城間竟亦派駐兵卒，即知如今國家危在旦夕，以至瀕臨汪洋海波遠離沙場兵戎的此琅琊城闕亦有戰爭陰雲迫然壓境，以此推知如今朝廷腐朽禦敵散漫……”

“前輩所言差謬，望勿妄言。此琅琊城為雲荒國境間至熙至盛城闕，貿易阜勝，物豐繁然，堪稱國家經濟命脈所在。縱然如今雲荒國朝廷腐朽、君臣昏庸，卻亦惕恐如此錦然城闕因戰而亂，卻亦知須守得此間至全，遂無奈出此下策。且此時此刻，我等當務所急者，非此論斗，而為夕暉漸晚，我等皆須尋某客棧以宿……”

聽聞此言，身畔楚江秋小姐、老獵人武林爺爺、兄長秦朝盡皆默然無語、未再開言。恰逢此時，南棹晚等眾行至某街道相交處，即揚首看到有家客棧靜矗在前，卻是層台累榭、丹楹刻桷，斗拱雕木如燕若翔，匾額字跡鐵畫銀鉤，是為大光明棧。然而，南棹晚卻並未就此徑直投宿，而是帶領身畔楚江秋小姐、老獵人武林爺爺、兄長秦朝步越大光明棧，行至地居其斜對街道角落的其它小小客棧前。

與其樓數層、軒敞疏朗的大光明棧相比，此間小小客棧愈顯昏暗狹仄，其間桌杌、蠟燈、樓階、扶欄等等諸物亦皆顯破舊，看來竟愈為寒愴。正在默然垂首料理酒水的客棧掌柜是位身形稍為傴僂的矮小老者，聽聞得腳步聲漸近方抬昏眊老眼，看到南棹晚等眾順次步入客棧，瞬間如同多年未見來客那般怔立原地。片刻后，老掌柜方終如夢初醒那般，急丟開手間酒罈，慌然探身前來應接：

“哎喲，諸位老客駕臨敝店，實令敝店蓬蓽生輝！”老掌柜勉強牽動臉額皺紋，賠笑着招呼南棹晚等眾，同時亦急以衣袖拂拭桌杌，照應南棹晚等眾就坐。“雖然此琅琊城始終熙來攘往，然而如今世道，久無來客至此破敗小店投宿。前歲那大光明棧啟業，倒是興榮非常，卻亦令我等舊商老店愈為寒貧困苦。再至今時，那西北傲雲國蠻子再犯雲荒、深侵國境，竟致官府調兵維序，愈令往來宿者稀疏，愈令小店生意凋敝，卻未知我等生路何處……”

聽着老掌柜如此絮絮叨叨，兄長秦朝始漸心懷忿怒，亦不禁眉頭緊皺，似欲發作。然而，當兄長秦朝看到身畔南棹晚秉節持重、楚江秋小姐黯然垂首、老獵人武林爺爺捻須微笑，故亦默然無言。而南棹晚待老掌柜碎語言畢，未再徵詢，未復多言，即要定四間客舍。老掌柜愈為貓腰低眉，愈是滿面堆笑，令其每道皺襞彷彿盡皆舒展，竟朦然有莫名慈祥感覺，卻亦隱然心懷酸楚。待老掌柜清掃客舍歸來，南棹晚等眾即收拾行裝，依其指領，各安寢處。而南棹晚步經楚江秋小姐所居客舍時，卻看到楚江秋小姐依然神情黯然，垂首孤坐着悄然拭淚，遂不禁心生愧疚。

未忘往昔，當楚天闊大將軍所率西北大軍在幽冥世界陰兵與傲雲國敵軍兵卒聯軍攻襲下潰敗覆沒時，南棹晚即建議楚天闊大將軍與楚江秋小姐立返雲荒國都烈王城，向雲荒國朝廷報告邊疆無際血腥殺場間戰況。然未想到，楚天闊大將軍竟在朝堂被那以太師、首相身份把持朝政多年的逆臣漢宮春構陷，非僅被免征遠大將軍，甚至險些身陷囹圄，同時亦致楚江秋小姐淪落至今時如此境地。且當初路途間重逢楚天闊大將軍與楚江秋小姐時，為再覓謀臣良將以破敵誅魔、討伐叛逆，南棹晚即納楚天闊大將軍建言，以雲荒國太子身份命其再返國都烈王城，以說得御史大夫漢宮秋、禁軍將領蕭暮雨來投，令楚天闊大將軍再臨險境，令楚江秋小姐孤身隨同南棹晚等眾東行。再想到孤獨群島此行漫漫，前路多有怪岩嶙峋，亦多有驚濤駭浪，而原能夠返歸故鄉的楚江秋小姐卻以少女身歷艱赴險，以致其安危難料。如此諸般情狀，實令南棹晚心間愧疚……

歇息片刻，兄長秦朝即與老獵人武林爺爺拜請南棹晚俯允，相伴前至那海港處探詢船舶事，或覓得某商船以隨同共行，或覓得某船家以賃其扁舟，東渡汪洋海波，遠赴孤獨群島。行經客棧前堂時，兄長秦朝即駐足問詢如何行抵海港。那身形傴僂且此時此刻視南棹晚等眾皆如豪紳的矮小老掌柜見問，愈為貓腰低眉地急言相告。老獵人武林爺爺與兄長秦朝皆深揖以謝，依其所指，出客棧而左行。路途間，惟覺晚風拂衣，愈為寒意料峭間，亦彷彿隱然蘊帶些許濃重海水咸腥味道。老獵人武林爺爺與兄長秦朝長居深山，皆為首次如此近然行瀕瀛海濱岸，故皆難禁心間激越蕩漾，亦致極渴念能夠頃刻行盡如此綿長蜿蜒路途……

俟終行至海港時，那原駢匝環布的諸多各式商船惟余泰半，凝眸眺望，亦見有數艘鯨舟在冷落辰輝照耀間漸漸行遠，海港間所余泊舟亦非似南棹晚等眾初進城時那般勤顇，盡皆收帆空舷、影蹤渺然，整座海港竟似愈顯清冷。而那海港畔鱗次櫛比且燈火如晝的諸多刺促酒肆間，如群年青水手紛紛推杯換盞，或宏談闊論出海奇聞，時常因某瑣事末節而激烈爭辯，或與酒肆女傭以言語戲，令那雖非嬌嬈柔媚卻亦身姿婀娜的妙齡少女含春俯身輕笑，難掩嬌羞赬頰。那愈為濃重的海水咸腥味道間，亦漸有馥郁酒香隱然瀰漫。老獵人武林爺爺與兄長秦朝未及觀覽瀛海濱岸景緻，亦知曉難再期望隨某商船共行渡海，故惟有順序依次尋覓船家以賃扁舟。行經良久，老獵人武林爺爺與兄長秦朝方終在數艘商船環夾間覓得某位正繫着船纜的垂老船家。

得知南棹晚等眾意欲賃舟渡海，如那老掌柜般亦身形稍為傴僂且滿面皺襞的垂老船家初未答允，令秦朝極憤懣無奈。然而亦為老者的老獵人武林爺爺卻是泰然神閑，首以言語撫慰，再授那垂老船家以諸多金帛，竟致那垂老船家率然將其小小破舊篷船販賣，令秦朝驚詫所余，亦極惑然難解。觀其神情，老獵人武林爺爺遂知秦朝心緒，卻不禁枯眉緊皺，低語開言：

“楚大將軍被朝廷逆賊漢宮春構陷時，雖亦被抄沒家財，以至寒貧如洗，但楚大將軍依然保有些許私財。受命返京時，楚大將軍即令楚小姐將其私財交予太子殿下，以資路用。若非此財，那老船家定然難將其篷船爽朗出賣……”

聽聞此言，秦朝方終豁然知曉其間緣故，卻亦默然無語。事既妥善，在海港畔某間酒肆淺酌頃然、粗略用罷晚飯，老獵人武林爺爺與秦朝即返客棧向南棹晚報告此間情狀。詳然知曉兩人往蹤行跡后，南棹晚垂首默然良久，以至此小小破敗客舍間空氣仿欲漸漸凝結，近乎成冰。然而南棹晚卻未再開言，惟僅斷然裁決次日清晨即拏舟辭離如此錦然琅琊城闕，東渡汪洋海波，遠赴孤獨群島。待老獵人武林爺爺與兄長秦朝退出客舍時，竟皆汗濕重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