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人,戴於天,履於地[下]
在此一會兒工夫,烏雲已如潮湧卷到,轉眼陽烏匿影,四方八面雲霧疾如奔馬,齊往法璽中聚攏。
接着上空電光閃閃,雷聲大作,大霹靂疾一陣,遲一陣,轟隆轟隆之聲,合著杳杳[yoyo]迴音,入耳驚心。
面對隕石,周南山大棋士莒慶此刻空懸位置,與魏清剛好五里之距,離萊駒也五里之遙。
三人皆山顛人士,此般對飛天隕石天下安危之兆,毫釐之差就可別生死,禍福之機一失,以後種種遂不可設想。
匪獨天時,亦由人事,莒慶一顆顆棋子祭出,間二間三,局定飛邊行乃迫,黑子處巧若拙,白子處明若晦,飛愈挺而首暢,且避連扳。
此棋局,曠處接敵近堅壘,名「鳳池」,共弈三百零四手,黑勝。此陣局一出,可不是什麼雕蟲小技。萬物之數,從一而起,莒慶專精求生,弈棋布勢棋子攻彼顧我,不差毫釐。自始至終,求着着在先。
大雷轟響不止,忽然幾束紅光疾如星飛,照得天域通明,比電光還要明亮。連着南敘,五人飛擊墜地。只震得山石亂飛,暴風四起。
啟明大陸之上已被亂石布擊,猛烈無比狂風挾着移山傾海之勢而來,吹得林木在暗影中起伏如潮,盪搖不止。不時發出極凄厲尖嘯,與轟轟發發之聲相應,震得人耳鳴心悸。隨風而來沙土打在顏面,與銳石一般。時時相聞樹折木斷,山石崩陷,遠近相及。
當艾刀再次墜地,很久未起身直立。斯人終止善於此?
不要以為死亡就是盪滅,死亡為人類增益同情與仁愛。所謂「死生亦大矣」,因為生固然是一種肇創之力,死又何嘗不在肇造着呢?一個英雄仆倒下,萬人悲痛,而悲痛,可以化為宏力。
人世間生滅故事,起落情感,與大自然榮枯原本相通。周廟場圃死寂無聲中不知何人呼號:「興!」接着眾多人一齊,興!興!興!
無限接近死亡,更能覺悟生存真諦。孳生訣為艾刀帶來生機,天災厄難讓艾刀開悟泯滅章。用拳支持疲倦殘身直立,將一方場圃青石收藏懷中,摺疊記憶,是為了在薄淡時候,可以有過往重溫。君見今年樹上花,不是去年枝上朵。以為花落還會再開。竟不知,花開千百次,卻再不是從前那朵兒。
揚塵、碎石、瓦礫、春繁秋萎殘枝葉,如寒冬白雪多姿,艾刀質樸不涉人事,非成熟、性天真。事故達練不是為了驅向複雜,而是為了抵達天真。
世為遷流,質性天真之人,不表示未有見過眾生黑暗,恰恰因為見到過,才知曉天真的善。
垂首啐出一口帶血唾涎,艾刀操風而上。修士無雙,逆行麻衣。
河以逶蛇,故能遠,山以陵遲,故能高,道以優遊,故能化。隕石勢大力沉,蘊技方術施展,憑的就是以力抗力。
對面以化做火球的隕石,艾刀夫徹於一事,察於一動,審於一技閉目不顧,只想此石乃收割島上那一處崇高石壁,只為開山破石。
我不害人,人不我害;人之害我,由我害人。艾刀攝力操控隕石剝離碎石,以石琢石,以石磨石。
萊駒手中九朋劍已成齏粉,世上人事無窮,我輩光陰有限。劍士人人心誠,為何當不得劍來二字。
臨空飛起,萊駒大呼一聲,「劍來!」(注1)
一言劍來!大劍師萊駒,征天下劍。
大陸山河中,無數飛劍貌揭揭、以巍巍激射入天,飲血的刃逆行墜石中,如群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
至下而上御隕石,猶如讓風足止步、覆水歸流,甚一個難字得以書全。
周南山莒慶棋力天下第一,陣局一術不差棋力,當然不會只在觀望劍修萊駒征劍風采。
善戰者,以奇勝,以正合,相生如環之無端,各處天隅,其實皆有莒慶佐助祭出一柄柄飛劍,規天為圖,矩地取法,視五星之文,分晷景之度,精準勘驗天時運轉。
一人守,圍地三尺,五人守地三萬六千尺,得步六千,抵禦天漸垂地的賁星大勢。
修士陣局一術源自兵令。太古時期,人食禽獸血肉,衣獸禽毛皮。後世人民蕃庶,禽獸寡少,衣不豐食不足,於是神農氏教其播植,導其紡績,以代禽獸。
自此以後各類禽獸充盈山澤,禍害禾稼,人民苦之。神農氏以教兵令,以善弧矢者為中騎,其步卒矛幡守外圍。
此劍陣名「萬全」,以一陣之中分而為八陣,以出四奇。飛龍、虎翼、鳥翔、蛇盤為四奇,天、地、風、云為四正。
萬柄飛劍環裹住,奇為陽,正為陰,風車絞索一般,五里餘六十步圍中徑,闊得五里餘二十步,莒慶與萊駒一左一右節制二處陣樞,審劍勢以定川岳,使萬劍以致群石。
若天發殺機,必將日月相蝕,隕星墜落。若地發殺機,必將洪水地震,起於四野。若人發殺機,必將天簸地覆,災異橫起。
萬全陣局與萊駒駕馭萬劍相適,人、劍、陣合乎大道築基,劍陣齊發刻期不差,則有萬種變化,雖言生死殺局,但生殺互根,殺機即是生機。人能發殺機於天地,即是反奪生機於自身。
浮生蒼茫,南敘、魏清、莒慶、萊駒、艾刀五人,至空墜地,片刻又各自飛空。一個人可以被天災毀滅,但絕不可以擊敗。
盛世將傾,深淵在側,南敘情深一顧身後河山,壯志憤懣[br/>
]難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生活不是上帝的詩章,而是凡夫俗子歡笑與眼淚。
南敘身形靜止把舌尖噬破,一片血光飛出去,走過蒼茫大地,覽閱浩瀚群簡,只想給累累傷痕河山留寫最美麗詩章。
又聽破空之聲,天下間簡竹、木牘、錦帛之上詩文墨香,遁光合成一起,似千萬條人影在煙光雜沓,隱現無常飄忽若電,凌空急去。
光影閃變化作匹練,電也似疾,轉動起光旋蕃庶[滋生繁衍]。世路中人,或圖聲名,或治生產,盡自正經。爭奈天地間好風月、好山水、好詩書,了不相涉,豈非枉卻一生!
生當如秋飲黃花,桂雨如期,日月為證山水為媒,我南敘有容乃大匯百川,征世間詩文,為天下被甲!
惟願世間驚艷後生,人人學得來一天星斗煥辭文;
惟願天下士我為先,仍是人間溫柔雪不亂世間人。
大死再活,置之死地而後生,飛起,然後落下。逆求而順達再起,再落。
此間屢次歷程持續,人死或輕若鴻毛,或重逾泰山。大哉天地,五位山顛修士默識心通,用中無形,體用一焉,貴在勤苦。
而今大陸上庶人群眾無算,呼號「振振君子,興哉興哉!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四時風光,人間景物,承載了山水天然氣韻,蘊涵了歲月無窮真意。滔滔氣運頂在亂離天地之間,湧向五人增益願力。
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馳的猛士,使之不憚於前驅。至於庶人黎眾呼號聲是勇猛或是悲哀,是可憎或是可笑,那卻是不暇顧及的。
萊駒只以背後升起的劍氣如虹作答;南敘只以面前詩文的波浪澎湃作答;魏清只以手間人字的及汝偕亡作答;莒慶只以落子破局的九死無悔作答;艾刀只以周旋狂風的負重逆行作答。
一息存亡分秒爭,五人化作流光,向最後一方隕石火光赤炎突飛去,恰似一個彩堆錦幛,映着迷濛煙塵,越顯奇麗。
彌天砂石之中,有魏清凜然古今書寫最後一道籙文,一個「人」字。
戴於天,履於地,軀幹多彩蘊紋伸展舒張似金枝玉葉,人字以為京觀,欲與天地參壽,與日月比榮。
人立於世,並不是為自己獨活,也是事務為人辛苦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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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代表歌抒點評人,戴於天,履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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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處:劍來!兌禮烽火戲諸侯《劍來》
筆者寄語:人,戴於天,履於地,此章節是第一卷高潮。
五位山巔修士捨身忘死,不畏天罰。但願世界上大事件不要增加,但願人間裏慘案不要再有。藉以致敬那些不在人群中獨立,負重逆行的勇士。沒有從天而降的英雄,只有世俗洪流中挺身而出猛士。正是國慶之時,更期冀無恙江山,不負諸位君子。
行文至此不免化為後續難關,文章高潮來得早些,都可為平常小說大結局所用。這種反常寫作狀態,我名之曰「衝鋒在前」。
小說第一卷可為序幕,可篇幅不短,武鬥場景依舊是這章最高,我也在思考珠玉在前,最後大結局能不能超越。筆者多出不獨無聲的苦悶,掙不脫這一個本已扣得緊緊籠頭。
此外也無須多言,解題既畢,乃述本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