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啟示錄
少年抱膝坐在殘破不堪的馬路角落,望着眼前的路人。
在因驟雨而泥濘不堪的狹窄道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多得嚇人,還有些酗酒的傢伙坐在地上嘆氣。
定睛凝視,可見分不到配給物資的老人在啃出土的樹根充饑。老人的眼珠凸起,喉嚨異常腫大。只吃草與樹皮的人,大部分不久就會生病,明白這件事的少年無法直視他的模樣。
沿途以天價販賣碎餅乾的男子口袋,被彷彿廢紙的百元鈔票塞得鼓起。然而那名男子自己也是瘦骨嶙峋,讓人覺得最需要營養的人應該是他。
在後方急救章建立的關卡附近,大批抗議人潮黑壓壓地舉起牌子吼叫。從這裏看不見標語是什麼,但是上頭肯定寫着“讓我們活下去”。
這裏的所有人都是捨棄財產與房子逆向疏散來到費雷爾澤。可是就連費雷爾澤也不足以容納全國各地蜂擁而至的難民。
儘管空着的土地很多,但是那些人還是聚在一起搭帳篷。最能夠遮風避雨的方法就是進入建築物,然而要躲進崩塌或半毀的大樓與公寓,還是需要相當勇氣。
原本以為這種世界末日的風景只存在電視裏,不過如今卻在少年的眼前擴散。
全體難民的共同點就是面色如土,因為絕望與看不到未來的擔憂而耗磨心神。況且有不少人在之前就為了拒絕過着悲慘的生活,選擇與自尊同歸於盡。
要說這裏是現代華夏的首都近郊,恐怕很難讓人相信。
強烈的倦怠感突然襲來,少年的意識逐漸遠去。
少年同樣不知所措,也沒有回去的場所。每天都有難以估計的人死亡。戰況亦持續惡化。死去的人們堆疊起來焚燒,最近因為燃料缺乏,於是直接拋入合葬的墓穴蓋上泥土。這幾天幾乎時時刻刻都能聞到焚燒蛋白質的氣味,以及腐敗臭味。少年覺得自己一定很幸運。光是有人會為他們舉行葬禮就該感激。不過就算有這種想法,讓人喘不過氣的悲痛卻始終無法痊癒,不停流血。
他閉上眼睛,首先回憶起那個規則且缺乏抑揚的低沉聲響。
誦經與蟬鳴,還有遠處傳來的風鈴聲混在一起。少年被命令坐在這個房間的最前排。
阿瑞斯家主的正前方橫躺兩副棺木,棺木前還擺了大量花束,與幾乎被花朵掩埋的兩張故人爽朗笑容遺照。
少年的胃部被激烈的絞痛襲擊,他緊握擱在膝蓋的拳頭,全身顫抖。原本試圖忍耐,淚滴還是朝着鼻尖滑下,落在濕答答的長褲。
少年之前居住的地方,在一星期前因為“喪暴動物”侵襲變成激戰區。
當夜空被飛彈射出的火光與迫擊炮的火焰染成鮮紅色時,少年的父親將拚死抵抗的少年推進夜行高鐵里,送他去費雷爾澤友人的家中暫住。父親在列車車門即將關閉之際,以嚴肅的表情說聲:“我和媽媽很快就會過去。”
到了友人家裏才五天,少年的雙親便來到少年身邊。只不過已變成細小的焦炭。集體葬禮。
為了理解這四個字,少年聽了不知道幾個小時的說明。起初他無法相信,只能試着以單手抓住送來的漆黑焦炭。原本塊狀的黑炭令人難以置信地在手中輕易崩解,變成猶如沙礫的細小物體滑落。
少年幾度開闔漆黑的手掌,勉強試着把聽到的說明與現實結合,不過最終還是辦不到。這塊焦炭在幾天前還是自己的父母,他怎麼樣也無法相信這件事。
焦炭無法對少年笑、陪少年就寢,更無法幫少年煮美味的料理。
等到回過神來,少年才發現自己揪住阿瑞斯家族的衣領,還踢開棺蓋大肆吵鬧。
他讓參拜的人們看空空如也的棺材“爸爸媽媽才沒有死!”少年不停放聲吼叫,還以身體沖開黑白相間的葬儀布幕跑到外面。
到了隔日,少年逃離這間住宅與雇了許多傭人的家,輾轉抵達難民暫住的帳篷。
只是沒有配給食物的少年,沒有人願意把食物分給他。無可奈何的他只得啃樹根,喝草汁,沒多久便罹患劇烈的下痢、食物中毒,陷入脫水狀態。
方才少年忽然頭昏眼花,視野也變得狹窄使他的雙腿無力支撐自己的身軀,只好靠在馬路旁的牆壁休息。
少年望向眼前的模糊視野,只看見許多腳。原來是馬路上多達數千名的難民正從他面前移動。
瘦巴巴的腳、老人的腳、小孩的腳、男性的腳、女性的腳。
乾涸的嘴巴就連口水都無法分泌。即便伸手請求援助,以細微的聲音努力呼喚,也不會有任何人停下步伐。少年的臉頰流下一道淚水。
已經不想回到那間房子,阿瑞斯家了。新的雙親,以及僅僅在一個星期前多出來的兄長及一個妹妹。少年沒有自信可以與那些人好好相處。
不過那些事也許不重要了。一想到這裏,對死的恐懼也不可思議地變得淡薄。
就連還是小孩的自己也明白,這個國家已經完了。
自從隕石降落地面以來,大批外星怪物漸漸出現,如今國土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被喪暴動物侵略,不論陸海空,幾乎所有防衛隊都遭遇堪稱毀滅的損害。遇害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現在就死在這裏,痛苦一定比較少吧。
不過……少年用力抓住地面。
不過假使自己能夠苟延殘喘下去,還可以利用剩下的人生尋找父親與母親。那些焦炭絕不可能是自己的雙親。少年堅信他們還活着,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出他們。
彷彿遠處雷鳴的咆哮聲冷不防地在附近響起。路人紛紛停步,不解歪頭。首先察覺事態的男子爬上教堂的鐘樓,死命地敲鐘。少年抬頭看向天空,一道黑影飛越對面的山脈稜線。等所有人都看出那是一隻擁有巨大羽翼的生物瞬間,營地頓時陷入恐慌。
難民邊發出尖叫聲邊相互推擠,倒地的老婆婆與孩子被人毫不留情踩過,所有人都為了儘早遠離那隻生物瘋狂逃跑。
少年以朦朧的意識瞪着天空,同時用力抱住自己的膝蓋。他因為腹飢與脫水癥狀變得寸步難行。
慢了幾秒鐘,山的另一邊又飛出一個機械物體。
那是華夏防衛隊的支援戰鬥機,戰鬥機發出強烈的噴射引擎聲進行追擊,巨大生物則是試圖擺脫,就像跳舞一樣在空中描繪有如雜技表演的軌道。不久之前,如此的光景只可能出現在電視上。
後方的戰鬥機終於逮到機會,發射空對空飛彈。點燃噴射引擎的長鷹飛彈精準命中想要翻身的巨大生物側腹,在空中綻放火焰。
巨大生物失去一邊的翅膀,在空中發出長長一聲慘叫,底下的群眾見狀立刻歡呼。然而下一瞬間歡呼化為悲鳴。
“往這裏來了!”
墜落的巨大生物改變軌道,沒多久便佔據少年的所有視野。生物發出比先前大上好幾倍的慘叫與怒吼,少年除了叫聲聽不見其他聲音。
巨大生物掠過地面,產生激烈的震動與搖晃,群眾邊發出慘叫邊像骨牌一般連鎖倒下。怪物試圖採取飛機嘗試降落時的軌道,但是巨體帶來的衝擊力道很難輕鬆抵消。
伴着毀滅性的巨響,許多建築物與暫時設置的帳篷一併倒塌,生物似乎想在這裏進行硬着陸。
自己會被壓扁少年緊閉雙眼如此心想。破碎聲與尖叫聲響徹四方,大顆石頭與土塊紛紛砸到少年臉上。
少年聞到讓人快要窒息的泥土氣味,以及不屬於自己的粗野喘息聲。
“我…………還活着。”
他微微睜開眼睛,漫天塵煙的視野里,只要他用力伸手,就可以碰觸到那個巨大生物的臉。
“喪暴……動物……”
少年不知不覺喃喃自語。
那傢伙全長約十米,彷彿遠古巨大恐龍的紅色翅膀形狀像是鳥類。不過半圓形的凸眼呈現深紅色,還會發出晶體的閃光。
生物的尖喙滴落大量黑血,因為痛苦而股起的胸膛中央似乎發出紅光。
托這傢伙的福……不,應該說都是這傢伙的錯。
彷佛在回應少年的憎恨,喪暴動物也使盡全部的力量撐起上半身。大量血絲垂落地面。怪物奮力張開喙,在少年的眼前發出尖銳的叫聲。
混着血的口水噴到少年臉上,充斥野獸臭氣的風壓吹亂少年的頭髮。他渾身顫抖,喉矓幾乎要發出悲鳴。
少年縮着身子,覺得自己會被殺。就在這時,突然有人粗魯拉扯少年的手臂,在緊要關頭助他逃離喪暴動物銳利的喙。
“咦……叔、叔叔?”
對方雖年屆耳順之年,卻有着格鬥家般的強壯體格,以及少年需要仰望的身高。
他就是少年之前暫住的阿瑞斯家之主………阿瑞斯.比爾。對方是來找我的嗎?竟然親自跑來這種地方?
手足無措的少年不知道是否應該道謝。姍姍來遲的防衛隊這時才舉起步槍包圍即將斷氣的原腸動物。
少年的救命恩人看也不看他一眼:
“不想死活下去吧,陌蓮!”
“男子漢,就該這樣,及時世界並不美好,但也要努力的活下去啊。”
隊長一聲令下,大量彈殼飛起,干硬的射擊聲在空中回蕩。
兩個月後,華夏對國民宣佈本國實際上已經戰敗,並着手封鎖各地的“巨能晶”自動防禦的態勢。
繼華夏之後,世界各大國也以“暫時處置”的名義封鎖巨能晶。人們也稱這個東西叫“晶核”或“大碑子”。
華夏的大半領土被怪物侵略,因此造成大量的死亡以及數十倍於前者的失蹤人口。
三三零四年,人類被喪暴動物打敗。
之後過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