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 乘汽車礦安叱竊賊 迎家訪彭連喜入伍 上
一個星期後,老彭請徒弟高礦安來家裏吃飯。高礦安,二十六七歲,長得肩寬體闊,步履如磐。原是縣裏的下鄉知情,招工進廠,叔叔在縣武裝部工作。彭嫂今天休息,親自下廚烹飪,雖然是家常便飯,卻是色香味俱全的擺了一桌,引得高礦安吮嘴咂舌,讚不絕口。老彭從食品櫃裏拿出張弓大麴,端出一套酒具。高礦安接過老酒,把酒瓶顛倒搖晃幾下,看着瓶里的酒花,贊道:“東西南北中,好酒在張弓。”老彭擺好四個酒杯,也給彭連斟上一杯。上學的孩子是不能和大人一起喝酒的,這是老規矩,今天破例,證明彭連已經長大成人,可以同席共飲。彭嫂廚房忙完,解下圍裙,坐在老彭旁邊說:“小高,以後休息就來家裏吃飯吧,總吃食堂會膩,來家裏換換口味。我做的菜都有點辣,不知你吃得習慣嗎?”礦安說:“阿姨,您做得太好吃了。想不到,茄子可以這樣做,真好吃;魚炸得焦脆,連骨頭都可以吃。我們這裏都不吃魚,魚刺太多,老是扎嗓子,還取不出來。”老彭用筷子指着盤裏的魚:“這魚我們叫穿條,長不大的,做的時候把頭去掉,小火慢慢的炸,炸酥炸脆,連刺一起吃。”礦安說:“河灘里這魚到處都是,成群結隊。”老彭說:“這是昨天我下班后和彭連去河灘沾的,只下一網,就沾了兩三斤。”礦安又夾起一條魚,翻轉看看,放進嘴裏,細細咀嚼。
酒過三巡,老彭說:“你看彭連他們幾個去縣裏驗兵,一會兒時間還跟人打架了,段頌傷的不輕,唉,總是讓人操心。”礦安停下筷子問彭連:“怎麼回事,和什麼人打的?”見彭連低頭吃飯,又說:“這幾個人長的什麼樣?你說說,縣城不大,好打架的就那幾個人,看我認識嗎。”彭連看到父母在場,也不便多說,嘟囔一句:“他們跑的時候,有人喊了一句‘安志軍’。”“有他?”高礦安帶着筷子拍桌,嚇了彭嫂一跳,自感失態,尷尬一笑,不語。老彭說:“這些孩子,沒吃過虧,吃幾次虧就老實了。自古強龍不壓地頭蛇,去人家門口打架,能佔便宜?”彭嫂打斷說:“小高,你叔叔在縣武裝部忙嗎?等下星期休息了你帶着彭連去看看,我們都工作忙,走不開。”又對老彭說:“看什麼時候去,準備一下。”高礦安說:“等我休息回家,帶着彭連一塊去縣裏轉轉,再找找上回打架的幾個人,回去給他們上上課。別的地方不敢吹,在縣裏,我說話,這些社會混混都聽。”高礦安酒量不大,喝點酒,話就多了,感覺在吹牛。彭嫂喝了兩盅,說工會有事,提前走了。
下個星期天,彭連叫上嘉運,趙明一塊兒去縣裏。他們在家待着也沒事,做個伴;段頌因為頭上傷沒好,沒有去。老彭提着一個黑色提包,交給彭連,彭連覺得提包難看,換成了銀灰色的馬桶包,是別人從上海帶來的。四個人先坐早上的班車,到洪陽下車等長途汽車。班車穿過310國道繼續行駛五公里,到火車站接送人。路上的長途車越來越多,車頂上都載着滿滿的包裹,這是以前沒有的景象,過去是投機倒把,現在叫繁榮市場。
四個人上了車,說起打架的事,高礦安說:“安志軍是我徒弟,一直纏着和我學拳。那小子挺仗義的,就是看他老實,我才教他的。如果他在外面打架,我是不敢教了。家裏知道會懲罰我的。縣城不大,你們說的幾個人我都認識;還有一個叫猴子,經常在路邊賭博,玩三張紙牌,騙一些剛賣完豬、羊、糧食的農民;他有一個托,是個禿頭,賭博的時候在旁邊裝觀眾,對方輸急了要打架,他又從托變成打手。還有一個穿喇叭褲的,外號叫鉗工,經常在長途車上掏包,就這一段路,屬於他們的地盤,到了地界就下車往回坐。今天陰曆逢五,是縣裏趕集的日子,我們有可能碰到他們。”“警察不管嗎?”彭連不解的問。“都是慣偷,抓了放,放了抓,判刑不夠,不管老有人報案。長途汽車的售票員都認識他們了。”一時無語,礦安又問還有誰受傷。嘉運說:“當時打架的時候沒感覺,回家后我的腰和背疼了好幾天。倆人從背後打我,當時精神緊張,不知道痛。”趙明說也是一樣的,疼的晚上睡不着覺,翻身都疼。礦安說:“打架時,對方人多,如果旁邊有牆,你就背靠着牆,如果有樹,你就靠着大樹,這樣你就不用擔心背後受敵,正面就好對付了。”高礦安不光會拳腳,野戰經驗也頗有一套,令三人嘆服。
車行駛到張嶺車站,上來三個年輕人。正是喇叭褲、長毛和胖子安志軍,上車后先四處巡視。嘉運說:“打架的就是他們。”礦安示意不要說話。因為四個人坐在最後排一,長毛三個人沒有看見。
見三個人上車,坐在門口的女售票員認出了他們,高聲喊道:“各位旅客,大家都醒醒,看好自己的錢包。”有歪頭瞌睡的人抬起頭,揉揉眼。喇叭褲巡視一圈,看到一個穿着黑粗布夾襖,五十多歲的男人,斜背着黑色人造革提包,站在離售票員不遠的地方。喇叭褲和長毛一前一後的圍住黑衣男人,安志軍遮擋顧客視線。高礦安說:“你看,他們要對黑衣人下手了。”黑衣人警惕地看護着提包。車在疾駛,顛簸。當售票員報下一站名的時候,他再伸手摸提包時,驚慌地大叫:“錢沒了,我的錢沒了。”眾人看去:提包被割開一條大口子,幾乎和提包等長,讓人看了哭笑不得;售票員知道是喇叭褲乾的,但是又抓不到證據,警察來了也沒有辦法,以前辦過這種事,停車不開門,等警察來搜查,甚至把他們幾個帶走,也沒找到錢,只得放人。售票員大聲喊:“誰見到錢了趕緊還給人家,看看老人家多可伶啊,發發慈悲吧,還給人家。”眼睛卻看着喇叭褲。喇叭褲三人很快分開,靠近車門,等待下車。此時的黑衣人急的團團轉,帶着哭腔說道:“老天爺啊,是誰把錢拿了,還給俺吧,那是俺給老伴買葯的啊!要不然誰捨得把半大的豬娃賣了。把錢還給俺吧。”高礦安已經按捺不住了,站起來裝作不認識的對着喇叭褲說道:“誰拿了趕緊還給人家,不要做壞良心的事情,都積點德,做點好事。”此時喇叭褲三個人尋聲望去,見是高礦安,喇叭褲不敢違抗,假作正義:“誰偷的,趕快交出來,不交出來把他送局子裏。”並對坐車的老實人亂吼亂詐:“是你拿的不是,趕快交出了。”一番賊喊捉賊的表演。安志軍發現師傅也在車上,嚇的對喇叭褲說:“別說了,快點。”見有人執言,售票員勇氣驟增,大聲說:“趕緊拿出來,再不拿出來就報警了。”喇叭褲把錢從上衣轉移到褲兜里,褲兜是假的,錢放進褲兜,順着喇叭褲腿滑落地上,不被人發現。喇叭褲把錢掉落在售票員的腳底下,又裝模作樣的到別處轉了一圈,轉回來,像發現新大陸似的指着售票員的腳下說:“你腳底下是什麼?”售票員低頭一看,是一個手帕,撿起打開,陳舊的紙幣,皺皺巴巴、零零散散的包了一手帕。黑衣人已經走來,雙手接過錢,又轉身對着喇叭褲彎腰鞠躬,語無倫次地說著感謝的話,黑挎包的大口子像河馬的大嘴,一張一合的呼扇。這時到了縣城車站,幾個人連蹦帶跳的下了車,嘉運彭連也陸續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