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嚴管教家長以為是 傷自尊少年遠出走

第十二章 嚴管教家長以為是 傷自尊少年遠出走

第二天中午放學,段頌早早的回家,因為害怕昨天的事情敗露,進屋惴惴不安,殷勤地打開爐門,父母進門爐火旺盛,正好炒菜,不用等待。又到院外,取下煤池子上的小白菜,邊剁雞食邊指派縫沙包的段瓊:“你到房后摘幾個西紅柿,咱爸說中午吃西紅柿炒雞蛋。”段瓊放下沙包嘟囔道:“你自己不會摘。”說著推開窗戶,踩着凳子,靈巧地蹦到房后。

嘉運把剁碎的雞食倒在舊的搪瓷盆里,用蓋暖水瓶的鋁蓋舀了兩蓋玉米面,倒在菜上,用木棍攪拌均勻。幾隻雞早已圍在他身邊。段頌發現少了一隻黏人的蘆花雞。巡視一圈,抬頭見雞窩上面搭建的下蛋窩裏,蘆花雞卧在裏面,看着群雞搶食,不動。段頌想它在下蛋,沒去喚它。一直到中午下班號吹響,蘆花雞還是趴在窩裏,不吃不動,段頌頗為奇怪:雞下蛋沒有這麼久的。準備把它抱出來吃食,剛一伸手,蘆花雞羽毛炸起,咕咕地發出警告,不讓觸碰。

下班號停了一會,父母才到家。老段從自製的棉布兜里取出兩盒米飯,在廠里蒸好的。見煤火正旺,坐鍋炒菜,廚房裏叮叮噹噹,很快,菜炒好了。米飯盛好,菜端上桌。段頌見父母沒問昨天的事情,終於解除戒備。擔憂少了,話就多了:“咱們家的蘆花雞一直趴在窩裏不出來,也不吃食。”“趴了多長時間?”其母停住筷子問。“一上午了。它在裏面卧着,其它雞想下蛋也沒地方,地上有個摔碎的雞蛋,不知是哪個雞下的。要不然再找一個木箱子,旁邊再搭一個下蛋窩。”其父說:“你媽那裏有廢舊箱子,到徐庄村麥場拽點麥秸就好了”其母:“這是在抱窩。你把它抱出來,不讓佔着窩不下蛋。”“我抱出來放到地上,它又回去,窩裏也沒有雞蛋。”其母停下筷子,斜着三角眼:“現在正是下蛋的季節,不讓抱窩。你把它抱到水池子裏,用涼水淋它,多衝一會,沖幾回就不抱窩了。”段頌覺得有些殘忍:“窩裏放幾個雞蛋,讓它抱去好了,而且孵出的小雞也不用人管,還省事。”其母:“這孩子,大人說話不聽,一說話你就犟嘴。”段瓊說:“我哥說的也對。”其母喝斥道:“閉嘴,吃你的飯。”其父臉瞬間陰沉:“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少跟大人頂嘴。把雞放到水池子裏沖沖也不會嗎?”段頌說:“不是不會,是覺得不忍心。”其父鄙夷道:“婆婆媽媽的,沒多大出息。”幾句話說得段頌低下頭,再不敢表達自己的想法,也不知為什麼說自己沒出息。只得趕緊吃飯,逃離他們。好在向日葵的事情已經過去,可謂大幸。

晚上放學,段瓊已經打開爐門,趴在床邊看小說《戰地紅纓》,是和浥塵換書看的。段頌拿起暖壺,把兩個壺的水併到一個壺裏,騰空一個,又提起一個燒水壺,去茶爐房打水。戴老師還在燒着茶爐,依舊穿着藍色勞動布工作服,眼鏡腿用皮筋勒着,拿着大掃把,清掃籃球場上的垃圾。打水回來,見父母已經下班,正在做飯,一邊說著什麼,見段頌回來,不說了。很快飯菜端上桌,人都坐齊,正準備吃飯,其父沒有動碗筷,吊著個臉:“昨天晚上看電影,你都幹什麼去了?”段頌預感事情不妙,囁嚅道:“沒幹什麼。”其母在一邊咬牙道:“還嘴硬!還嘴硬!”其父由生氣變成憤怒:“我看你是皮緊了。昨天你都和誰,去偷老張家的向日葵了?下午一上班,老張就找我說,電影散場以後,你們幾個人坐的地方,一地的瓜子皮。說,還有誰?”見段頌不語,其父更怒:“我種了那麼多的向日葵,不夠你吃的?還去偷別人的。丟人現眼的東西。整天不學好,你看你的屋裏,亂的跟豬窩似的,毛筆、字帖扔得到處都是。整天寫的畫的有什麼用?能寫出個什麼名堂?”其母撇着嘴:“我看也是瞎浪費錢。”其父:“以後放學沒事,給我去種種菜,澆澆水,也比你在屋裏瞎畫強。”又對段嫂說:“你看這事怎麼辦?得給老張一個交代啊。”其母恨恨地說:“讓他拿着咱們的向日葵給老張送去,給人家賠禮道歉。讓他長長記性。”其父說:“就是給,老張也不會要的,誰都不缺這個,老張也說了,都是孩子,說說就行了。一個廠的,也都是看着他們長大的。”“還是孩子嗎?都上初中了。讓他去,看他下次還偷不。”這話讓段頌感到害怕、恐懼,甚至致命。這要讓同學知道了,還怎麼出門,如何見人?以後永遠也抬不起頭了。可是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內心的感受。也不允許你去辯解,他們認為,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你必須服從。想到這些,段頌只覺得心中壓抑,氣悶心堵,早沒了胃口,胡亂吃個幾口飯,鬱悶的回到自己小屋,關上門。聽外面其母說:“還甩臉子呢,給誰看呢?翅膀還沒硬呢。現在還管不了你了。”是的,還得依賴他們,經濟沒有獨立,就要忍受他們的管教,抱怨,甚至羞辱、謾罵。這一切,心中的痛苦,精神的煎熬,只能自己咽下。嘉運趙明他們的情況如何,是不是和我一樣?明天上學問問。段頌這樣想着,悶悶的穿着衣服睡著了。

第二天上學,嘉運沮喪着臉,把段頌拉到走廊一角,趙明也跟了過來:“你們昨天怎麼樣?”段頌說:“家裏都知道了,他們是怎麼知道的?”趙明說:“那天,前面嗑瓜子的幾個小孩,就有張英,咱們偷的就是他們家的。昨天晚上我爸一下班,拿起門口的笤帚就要打我,嚇得我趕緊跑,連晚飯也沒吃,到很晚才偷偷的回去,第二天就沒事了。”段頌說:“我昨天想着沒人知道,中午一切正常,到了晚上壞事了。一個罵,一個旁邊點火,讓我拿着向日葵去張英家賠禮道歉,還不如讓我死了好呢。哪有這樣的家長。”嘉運說:“我爸也發火了,動手要打我,被我媽給拉住說:‘有話慢慢說,這麼大了,你也打不動了。’我爸罵道:‘這事必須要管,從小偷針,長大偷金。家裏的老臉讓他丟完了,老石家還從來沒有拿過別人的東西,幾輩子的好名聲,讓他給敗壞了’。我也生氣,不就一點破瓜子嗎?我一甩門出去了,也沒吃飯,我爸還說:‘有本事你就別回來,別進這個門,看你長本事了’。這個家我真是不想呆了。”停頓片刻,石嘉運又說:“我早就想離家出走了,一年四季在這裏獃著,還要被辱罵,小題大做。有什麼意思。”段頌說:“我也不想在家裏獃著,心裏總是堵的慌,可是能去哪裏呢?”嘉運說:“去哪裏都比這兒強,只要聽不到他們的抱怨就好。你們想走嗎?”兩人沉默片刻,段頌說:“我一直想離家出走,但是怎麼走呢?還要想仔細了。”石嘉運說:“趙明,你走不走?要走咱們三個一塊兒。”趙明囁嚅道:“我覺得為這事不值得出走,你走了家裏肯定要找,再說,坐車還要買票,外面還要吃飯,沒錢怎麼辦?”嘉運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我們沒吃的可以撿破爛賣,到哪兒說哪兒,你去不去?”趙明遲疑一會兒說:“這回我先不去,你們去,我在廠里可以給你們看看動靜,通風報信。”段頌說:“咱倆一起走。趙明要給我倆保密,千萬不要說出去。我們要回去弄點錢,要不怎麼坐車?”嘉運說:“我家箱子裏有錢,拿了他們暫時不會知道。然後咱們走路到洪陽,到了國道,坐長途汽車,去大城市,走到哪兒算哪兒。咱們中午回去先吃飯,別吭氣,等到他們上班走了,咱們再走,我還要早點回去,把錢偷拿出來。”

中午吃完飯,嘉運攥着從紫紅箱子裏拿的十塊錢,來的四號樓前面,這是出山的必經之地。段頌偷了五塊錢,從四號樓的側面探出頭,兩人相視,一起朝大路匯合,拐過圍牆,上了公路,朝着洪陽的方向緊走,唯恐讓人看見,前功盡棄。半天,才走過廠區圍牆,腳下一條漫長的公路,沿着山邊,向遠方綿延。嘉運有些興奮,有種解脫的快意,步伐也快了。經過徐庄村,見幾個浣女,挎着碩大的裝滿衣服的荊條筐,拿着棒槌,邊走邊張家長李家短的嚼着舌頭,去河灘洗衣服。嘉運揚起雙臂高聲說:“終於解放了,讓他們找不到我們才好呢。”段頌說:“還是出來好,心情好了,心不堵了。也不再聽他們的抱怨了。”此時雖是仲秋,秋老虎的中午依然酷熱,山坡上的玉米即將收割,曬得葉子無精打採的捲曲着。倆個人都脫了上衣,嘉運雙手撐開綠色的衣服,舉到頭頂,遮擋烈日;段頌邊走邊踢着石子,白凈的臉上淌着汗水,不時地用手擦抹。路邊一條水渠和路并行,淺淺的有兩尺多寬,一群小魚兒在渠中暢遊,見到人影,倏的不見了,一會兒,又回來;看着清清的流水,兩人都有喝水的渴望,又恐渠水不凈,嘉運忍耐不住地說:“你渴嗎?我渴得難受。”段頌說:“這水是澆地的,怕不幹凈。”嘉運只好咽口唾沫,繼續前行,漸漸地感到右腳踝磨得疼痛,蹲下細看:肉皮被塑料涼鞋的鞋滑子磨破,露出油皮,透着血色,走路一瘸一拐的降低了速度。

公路枯燥漫長,彷彿永遠走不到洪陽。前面有座小橋,渠水是從河灘引過來的。嘉運站在橋邊,看着橋下的流水說:“我的嗓子都冒煙了,你咋樣?”“我也是的。”段頌低沉地說著,兩人坐在橋邊休息,沉默許久,段頌說:“要不咱們回去吧,我覺得這樣不行,剛出來就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難,以後會更難。”嘉運口渴難耐,腳磨得沾到鞋滑子就疼,也有返廠之意,回家之心;但是這樣回去,豈不讓同伴不齒,反遭笑話,又不甘心,正猶豫不決,看着橋邊,路基下面,有一口臉盆大小的水池,靜靜地向外湧出泉水。那水池,是放羊人所挖,以方便路人飲用。“泉水!”嘉運興奮地喊着,跳下路基,跑到池邊,洗凈雙手,涼爽的感覺順着雙臂,沁入肺腑。又對着橋上的段頌說:“快下來,泉水,可涼了。”新湧出的泉水很快衝走了洗手的渾水,又恢復了清澈的原狀。嘉運手捧急飲,頓感渾身涼爽,口渴蕩然,暑氣全消。段頌也下到坡底,雙手撐地,呈掌上壓狀,趴在池邊,貪婪的吮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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