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信念與牽挂·壹
在那恢宏磅礴的劍雨中,四個人影正在艱難的抵擋着衝擊。
本已經將鄭海圖追的如喪家之犬般的幾人,現在竟被鄭海圖的劍雨逼得節節敗退,甚至他們身後已經能隱隱看到宿衛司的輪廓了。
四人也都看到了身後的宿衛司,心中明白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今夜這一戰,本就在京城造成了不小的破壞,若是再被鄭海圖打回老窩,他們今晚恐怕都要自裁謝罪。
可是他們也實在是束手無策了。此時此刻,他們的體力和炁都已經接近枯竭,光在這攝人心魄的劍雨中自保都有些吃力,想要再反擊鄭海圖,無疑是痴心妄想。
“頂住,頂住。禁軍應該快要來了……”黃冠生吐出一口鮮血,衝著幾人低聲說道。
其他三人沉默不語。一直以來,他們都自視甚高,禁軍那些全是關係戶的花架子們向來被是他們鄙視的,如今卻淪落到要等他們來救,幾人心情都十分複雜。
正當他們苦苦支撐時,一旁的廢墟中忽然傳來一聲略微有些焦急的呼喚:“鄭海圖!”
一邊肆意狂笑一邊施放炁劍的鄭海圖愣住了,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
他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江夕照和師晉正站在廢墟上,面色複雜的盯着他。
“嗬嗬……”鄭海圖喉嚨里發出一陣如同鋸木頭一般的聲音,沒有一絲遲疑地騰出一隻手來,指向了二人。
炁劍頓時分流一半,飛向了江夕照和師晉。
兩個人的實力根本不及六名衛尉,面對這兇狠凌厲的攻擊,只能勉強招架。短短几瞬,他們身上就多了許多傷痕。
“他們來添什麼亂!”背着酒壺的男人怒喝道。
“沒關係,他們引走了不少炁劍,這下我們可以反擊了。”黃冠生神色不變,淡淡地說。
背酒壺的男人嘆了口氣,撥開了幾把炁劍。既然那倆人的上司都對他們漠不關心,自己更沒有幫忙的必要了。當務之急,還是先把眼前這個怪物幹掉。
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正在寫意地揮舞手臂指揮劍雨的鄭海圖忽然頓了一下。
他從沒有放棄搶奪身體控制權,但是力度已經越來越微弱了,他能感覺到那暴烈的戾氣正在侵蝕他的全身,再這樣下去,恐怕自己真的會被吞噬墮落成一個妖物了。
不過,當他看到那些炁劍飛向了江夕照和師晉時,他忽然覺得一種莫名的怒火從心底燃燒起來。
“我他媽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鄭海圖的靈魂咆哮起來,竟然硬生生的將妖魂壓下去一頭。
終於,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四肢,但是仍然沒辦法控制它停下來,似乎它們和自己之間仍然有一層薄薄的膜,但是憑藉一時孤勇的他已經沒力氣更進一步了。
“小子安敢!”鄭海圖口中怒斥道。
鄭海圖知道這是妖魂說給他聽的,但是他並沒有理會。
“看看你眼前這幾人!”那妖魂繼續嚴厲地斥責道,“你待之以賓禮,視之如手足!此間宵小,卻都想殺你!”
“我助你誅殺此等奸惡之徒,你為何要攔!”妖魂聲音在這一方天地間炸響,震的人耳朵生疼。
“用不着你來管。”鄭海圖心中道。
那妖魂冷笑一聲,將劍雨全部轉向了黃冠生幾人,將他們壓制住,然後身形迅速飛掠到江夕照和師晉前,一下子鉗住了前者的喉嚨:“你睜眼一觀!此女受你多少恩惠,此刻卻仍要來殺你……”
江夕照沒有掙扎,她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只是衝著鄭海圖輕輕的搖了搖頭。
一旁的師晉將用寬厚的手掌抓住了鄭海圖的胳膊,憨厚的臉上一臉嚴肅的神色。
妖魂附體的鄭海圖輕蔑的看了他一眼:“你待如何?”
師晉終於說話了,聲音低沉:“鄭海圖,我相信你。”
他輕輕地把背後的匣子摘了下來,放在了地上。
妖魂愣住了。過了一會他才面目猙獰地喝道:“休要多言!”
鄭海圖自己也有些愕然地通過那分享來的視野看着緊緊抓着自己胳膊的師晉。
這個一直以來沒什麼存在感的憨厚的年輕人似乎永遠待在被人遺忘的角落裏,像是背陰處的野草一樣,普通不被人注意。
沒什麼人會想起有關他的事情,因為他基本上什麼事情也沒有。
不過鄭海圖似乎想起來了什麼。
從西蜀道一路走到今天,他都沒怎麼和這位永遠不願說話的大個子交流,甚至他有時候都有些排斥這個怪人。
但是鄭海圖想起了自己和玄陽喝醉的時候,好像總是這個大個子把他們扶上床;他想起了在環采閣的時候,他總是自己一個人挑水去把水缸灌滿;他想起了自己中了硃砂毒之後,是師晉把自己和玄陽背了回去;他想起了解毒之後聽金老頭說,師晉願意去一趟西域,給自己找葯回來……
這個大個子總是在做些無關緊要的事。他就好像一塊被子,總是在夜晚的時候輕輕地蓋在每個人身上,然後在天亮時被遺忘。
鄭海圖鬆開了鉗着江夕照脖子的手,但是他的眼神中仍然閃爍着猩紅的光芒。他冷冷地問道:“那……你們來做什麼?”
“來證明你不是妖物。”師晉說。
鄭海圖沉默地盯着他,沒有說話,只是空氣中飛舞的炁劍似乎有些微微抖動起來。
師晉看到后,指了指那邊飛舞的百萬炁劍:“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
“小子安敢妄加揣測!”鄭海圖忽然怒吼道。
“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得醒了。”師晉輕輕地說。
“閉嘴!”鄭海圖捂住了額頭。
“你看看……”師晉又指了指坐在地上乾咳的江夕照:“她把刀留給她父親了。”
鄭海圖放下了手,抬起頭看向江夕照。
“給你解藥可以,但是你要答應我,放下你的刀,去做點女人應該做的事。”江建德的話忽然在鄭海圖耳邊響起。
“啊——”鄭海圖瘋狂地咆哮起來,那百萬柄飛馳的炁劍一下子散開來,毫無規律的在空氣中四處飛舞,顯然已經脫離了控制。
“跑!”不遠處那個背酒壺的男人急切地衝著其他人大喊道。
在這如同颶風般的紛亂劍雨中,鄭海圖跪在地上,抱着腦袋痛苦地嘶嚎着,似乎要把所有的不甘、懊悔、不解、憤怒都傾瀉出來。
師晉拍了一下地上的匣子,那匣子頓時像一張氈紙一樣張開來,將師晉和江夕照圍在了中間。
他們兩人在匣子裏坐了很長時間,聽到外面叮叮咚咚的撞擊聲漸漸微弱了下來,直到最後消失不見,才打開了匣子。
鄭海圖正靜靜地站在他們面前,披肩長發在風中飄動着,遮住了他的面龐,看不清他的神色。
師晉伸手把江夕照攔在了身後,看着鄭海圖,一言不發。
那個靜靜矗立的身影忽然動了,他衝著師晉拱了拱手,笑着說道:“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說完,他就消失在了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