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公道
人間的三更天，正當好眠。
冥界的三更天，正當熱鬧。
城隍廟各司主事各當其職，屬下的小吏和鬼魂之間的呵斥與哭鬧，喧喧嚷嚷，哪裏像靜夜幽冥，倒有些像趕大集。
城隍爺的堂上這會兒還是那個老者胡立訴武判官及其下屬伏妖神將枉殺本族後生十九狐的案子。
不知道的，聽了老者胡立的控訴，心下定覺得鬚髮皆白的老人，為了本族後輩慘遭屠戮申訴陳情中，真是傷心傷情，所言種種，字字泣血，句句含冤。似乎武判官就是個弒殺作惡，罪不可赦的存在。
然而，這老者卻真真的是一隻千年修行，千年成精的老狐狸。雖然八百多年前他安家於老山妖域，平日裏深居簡出，妖域也還是有了很多關於他當年忽然安家老山的傳言和他年少時的許多往事故事流傳。
比較聞名的便是說，胡老爹八百年前，仗着狐狸精善於變化，天賦魅人，便在西域幾個小國之間，以為國王求長生為借口，用小兒入葯，實則是自己以有違天和之法提升修為；又，迷惑鄰國公主，還生了雙半妖兒女；最終被四處雲遊的一個道人發現，被道人連發幾道雷符，擊的毛焦內傷，所幸彼時年少腿腳好，一路逃竄到了老山……
“老狐狸，休要顛倒黑白，蒙蔽城隍爺視聽！分明是你那南山清溪赤狐一脈，皆是以有違天道之孽行修鍊求仙的惡妖，全是些死有餘辜之輩。你竟然大言不慚來此為其申冤，是何居心？若不是敬你修行不易，多年來不曾為禍，常有助人之舉。早就神諭雷公，將你一併擊殺，焉能讓你如此喧嘩吵鬧，糾纏不休。”武判官生前為將為帥，千軍萬馬之中衝殺無懼，為國為民屢立戰功，最終卻因奸佞讒言，被誣陷含冤而死……然，死後也未改其耿直性情。就像此刻，已經是氣血上涌，雙手握拳，脖子和臉孔都已經氣的漲紅，額角的青筋跳跳的凸起，真真是恨不能一刀了結了眼前的胡立。
好在旁邊還有他的下屬伏妖神將在他過於激動時拉一拉他，再在他耳邊低語勸說，不然，這堂上估計早就熱熱鬧鬧的打起來了。
只見胡立一挑白眉，眼底對武判官怒不可遏的瞭然神色，嘴角那微不可查的，成竹在胸的不屑一撇，剛剛好，悉數落進了角落裏的袁枚眼裏去。
站在大堂陰影里的袁枚，又因穿着一襲城隍爺預備的黑衣，真的是，不出聲，不知有個他那麼大的活人在。
只是此刻他滿臉鄙夷又期待的看着胡立，心裏很是疑惑。儘管高度否定他浮誇的演技。
心下也還是哼哼道，誰還不是千年的道行，竟然好意思老不正經的裝無辜賣可憐……真是妖界也世風日下，妖心不古咯……
說來，袁枚和胡立也算是狹路相逢。
妖界兩種獨得天地造化，機靈狡黠，洞悉事理人心的妖獸，便是這猿猴與狐妖了。
相傳狐千歲，可與天通，稱為天狐。
至於猿猴千歲之說，更可以直接見於現已成佛的一位大聖，傳說他當年的部眾從屬，皆呼他為‘千歲大王’。
袁枚心下惋惜，若不是自己現下為人，定要和這老狐狸相約一戰，應該可以打個痛快……
袁枚自顧自的思緒萬千，不成想被城隍爺的一聲驚堂木唬的神思歸位。憶起當年自己也是升堂拍案，只是自己終究書生氣重，不似城隍爺這樣色厲威威。
“武判官與屬下神將，可有證據證明所殺十九隻狐妖，儘是合乎我冥司法度？若不能，
本王只能秉公執法，治你們一個濫殺域內生靈之罪，交與牛頭馬面押往冥府無間地獄贖罪。”城隍爺此話一出，胡立目光炯炯，立即跪地叩頭，口中連連稱頌:“大王聖明，謝大王為我狐族主持公道！”
不待胡立的跪拜馬屁拍完，伏妖神將這邊已經把金陵花市大街李家寫的除妖訴狀呈送城隍爺案頭，上面清清楚楚寫着家中有狐妖作祟，不勝其擾，求伏妖神將相助……然後是又一張訴狀，是城外一家員外，家中幼子失蹤，奶娘與村人皆說為赤狐所擄……訴狀一張一張，零零總總竟一共二十一張之多！
多數是閨閣女子與年幼小兒受害，城隍爺看的肝兒都氣疼了，一掌拍在了那一摞訴狀之上，恨聲道:“胡先生被金陵狐族尊為狐祖師，如今我手上有除妖訴狀二十一張！而武判官與伏妖神將，竟然還有兩惡狐未能誅殺，你卻來我堂上誣告神將神官，你該當何罪？！”啪的一聲，驚堂木被拍的掉了一個角，嚇得沒來得及起身的狐祖師一個激靈。
“回大王，我雖是金陵狐族祖師，多年來也只是深山修行，族中瑣事也並非小狐親自過問，當有後輩宵小不孝者隱瞞惡行，待我回去查問清楚，定將有罪之狐親自送來，交由您法辦。”一番話說下來，倒把他自己誣告的事撇清了，說來說去，也只是族裏出了不孝子孫，自己還是那大義滅親清理門戶的正義大家長，就差跟城隍爺要個嘉獎令了……
這時一直旁觀的袁枚清了清嗓子，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了出來。顯然，狐族老頭很意外，居然還有個大活人在這公堂之上。
他不知道的是，袁枚所穿的這身黑衣是城隍爺早就預備好的，生人氣，遮的乾乾淨淨，別說他一隻小小狐妖，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未必能在這堂上覺出有袁枚這麼個凡人旁聽。
袁枚向堂上端坐的城隍爺拱了拱手，不緊不慢道:“打擾各位了，只是在下在人間也頗有幾年審案經驗，故而出來多嘴說一句，胡立胡老先生怕是不能回去的，雖不清楚陰司關於誣告神官的懲處是否嚴苛，但既然證實了所告實屬誣告，便當羈押，焉能放歸？”
伏妖神將一番陳詞，讓胡立的心涼了半截，原本他來這告狀，也不過是混淆視聽，給那兩個極有天賦的族中晚輩爭取些時間隱匿蹤跡。這築基丹藥一出，豈不是讓他們倆無處可逃……
“老朽已經說了，實在是族中瑣事盡皆不知，被不孝晚輩欺瞞，才來貿貿然擊鼓告狀，並無意冒犯神君。何況我族中這兩個不孝子孫，不過是與凡間女子有姦情，這天上地下，縱是人間，此等罪，焉能到生死不論的打殺捉拿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