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醒來
三十四歲。
喪父辭官，歸家養母的袁縣令，夜夢金陵城隍。
只見城隍爺的手中金光一閃，口中喃喃道:“白淵，醒來！”
眼前的景色，不是自己年少時遊歷過的江西，也不是家鄉杭州，更不是落榜流離的帝京……可是這景色，看見了心便安適了……竟如此熟悉而親切，有熱淚盈眶。
夢中景色，讓入夢人沉醉不知歸路，待醒來，剛好街上三更天的梆子敲過。坐在床上的男子，片刻間茫然若失。抬頭一瞬，便看到了剛剛夢裏的城隍，立在自己的床前。
男子一驚，摸了摸自己的臉，顯然是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還在夢中。
“先生莫怕，我乃金陵城隍，來此只為與先生敘舊，並無惡意。先生如果一時想不起本王，請飲下這杯青茶。”城隍爺說著，遞過來一隻杯子，隨月光近看，竟有如鏡光澤。
清幽茶香裊裊浮於鼻間，心下嘆到:“真是好茶！”便一飲而盡。
清香回甘的茶湯，從口齒間流過，飲下便覺得心上一片清明……
下一刻，男子已俯身與城隍爺互相見禮。瞭然的微笑，是故人的相逢。
“時間過的真快，這人間我已來了34年，於大王您，不過一月光陰。大王此來為我醒神，所為何事？”
“先生人間之名，已被天下人知，且剛購入的隨園，日後更將使盛名添翼，再上層樓。小王特來求袁先生之筆墨，記事成書。”
聽聞此言，白淵哈哈一笑，此身凡人一個，自是不能再呼以白淵了。
這一世，他姓袁名枚，字簡齋。是個恰如其分的江南才子。面貌清俊，氣質儒雅，雖兒時苦寒，卻是書香世家。
“不知大王想這書如何寫？同世人宣揚陰司的明察秋毫，執法甚嚴；還是倡孝獎善，多積功德？”
城隍爺哈哈一笑，說到:“人間的書，每寫到陰司冥界，便如先生所言，皆是勸善抑惡或教人孝順父母，積德行善的話，來來往往，本王座下的小鬼吏們，都能講出許多這樣的故事來了。若為這無趣的筆墨，本王何必非求先生執筆，廟中可用者頗多。”
袁枚聽完，想了想說:“大王不為宣揚勸善抑惡，陰司果報，難不成想在下記述些陰司樂事不成？”
城隍爺點點頭，又搖搖頭，看的袁枚有些茫然後，才緩緩道:“因果報應是天道，自然難免；卻不必事事都為求公德而行。先生當知，為善而善實為惡，臨惡境而能生慈心當世可貴。三餐固然果腹，可茶酒點心更有雅趣歡喜在其中。”
這一句:“三餐固然果腹，可茶酒點心更有雅趣歡喜在其中。”實在是讓今時今日的他頗有知音之感。
或許因為自己前世是修道求仙之妖，雖然自在遊走天下山川，竟從不曾戀慕過花草泉石，更不曾以書畫為趣，飲食為好……直到這偶然為人入世的短短几十年，才發覺，山海花木，書畫美人，飲茶飽腹之間，讓人為之着迷歡喜之處，竟如繁星，不可勝數。
“自當不負大王所託，只是不知這故事從何而得？”袁枚心想，為人前，我只知他是城隍，為人後才曉得，他是前朝的第一任應天府府尹，亞聖孟子第五十六代後裔孟端。死後因前世功績善政被封為此地城隍。
現在想想，這老頭生前為官，死後做了城隍爺，一見我成了鬼，便想到讓我做回人，來人世逛逛……本就知道目的不純，現在想，只怕不只是讓我寫幾個故事這樣簡單……
城隍爺稍顯羞澀的一笑，
說到:“先生在人間交友廣博，讀書更多，有好的可以記下……至於本王這裏，時有實事發生，先生若有興趣，親臨解悶也未嘗不可。”說著，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眼前人。
原來，說了半天，還是把我白淵放進了金陵城隍的編外執法人員里。
想到此處，袁枚便也沒什麼聊下去的興緻了，轉身預備回到被窩，接着睡覺。這老頭，三更半夜擾人清夢，畢竟自己此時就是個一介凡人，吃飯睡覺大過天……
剛轉過身，就被城隍爺叫住:“先生且慢，本王深夜打擾，也是恰好手邊有一“趣”事，不知先生可有意同往一觀？”
袁枚一個大白眼在心裏翻上了天，想說我能說我無意嗎？？？嘴上的話也跟着真情流露的說:“夜深不睡覺，傷神難永年。拜大王所賜，好不容易做回人，在下且得多活幾年，不能辜負了您的一番用意。”
奈何，城隍爺呵呵一笑，伸手握住袁枚的胳膊，一揮袍袖，他們已然身處城隍廟的正堂之上。
好在城隍廟小吏送來長衫鞋襪，還沒等他把長衫扣子系好，城隍廟前的鼓已經咚咚咚的響起來了。
再看城隍爺，已經端坐殿上，威儀以待了。
這時，鬼吏帶着一位青山白眉的老者進殿。細看之下，便知老者非鬼非人，應是一妖。雖然袁枚是一介凡人，可作為白淵的記憶已經回來，看老者行走步伐，與鬼吏迥異，與人之神情也不盡相同。
“堂下何人？何事擊鼓？”城隍爺一派秉公執法的威嚴模樣。
青衫白眉的老者向城隍爺拱了拱手道:“老叟胡立，為族中後生慘死，訴城隍廟內武判官執法太過，枉殺我族人許多，請大王做主。”
城隍爺命小吏宣武判官到殿，須臾，武判官到殿。
武判官和自稱叫胡立的老者之間，是奇怪的眼神互動。武判官是嫌惡鄙夷；老者胡立卻是睚眥欲裂的恨意。
“武判官，堂下這位胡立，訴你執法太過，枉殺許多他的族中後輩，你可有話說？”城隍爺的問話，打斷了堂下分外眼紅的一雙仇敵相視。
武判官一拱手，答道:“屬下未曾枉殺，一向秉公執法。至於這位胡先生，想來也只是傷心太過，一時糊塗才來擊鼓。”
“你殺我族中後輩十九個，此時還不認罪求饒，竟膽敢說自己一向秉公執法，簡直喪盡天良。”自稱胡立的老者此刻顫抖着手，指着武判官控訴，下一秒轉頭拱手對堂上的城隍爺道:“大王，您治下有鬼怪妖精幾何，壽夭福禍，善惡增減，皆在您手。我族人雖是狐狸，卻也是山林里本分修行的，怎能在您的治下無辜慘死十數人，還請大王做主，還小狐一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