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救鬼
夜涼月如水，秋意沁山川。
山林之間的樹木已經層林盡染，葉子輕悠悠的翻轉飄落。袁枚的心情也隨着這日漸走低的氣溫一起，有了些涼薄的寒意。
雖然上書願意再出仕，可等待空缺的時間長短，卻是個很難預知的事。上次出仕時，離家赴任不過短短几個月的時間，便在千里之外收到了父親去世的家書，悲慟中匆忙趕回……
想到此處，袁枚的內心更覺悲涼……當年那個寫?郭巨埋兒論?的少年，曾幾何時也一腔經世濟民的遠大抱負，一心想的是起民智，除奸佞……奈何終不敵官場種種，便退居園林，做個讀書吃飯的閑散人，也好。
“袁先生今天好有興緻，竟然一個人賞月。”說話的不是哪個人，而是小鬼吏阿福。
袁枚被阿福的聲音拉回了思緒，看着眼前的小鬼吏，便覺得做人可能比做鬼更難吧……於是開口道:“阿福，你說做人容易，還是做鬼容易？”
聽到袁枚的問話，阿福愣了愣，習慣性的撓了撓頭，說道:“阿福覺得都挺難的……可能比起做鬼，做個微小如塵埃的人更難吧。”
袁枚看着阿福，沒有那日那鬼差班頭的紅眉毛綠眼睛，更像個鄰家少年，不覺心裏便與他感到親近。
“那阿福倒是說說，為何做個升斗小民就比做鬼難了？”袁枚想知道一個小鬼吏眼裏的人間與冥界裏的芸芸眾生有何區別。
阿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袁先生前世是妖王，這一世又是進士及第，御前欽封的讀書人，肚子裏有大學問……我生時就是個茶館裏的小夥計，現在也不過是個小鬼吏，大道理是說不出來的。但我知道我自己做人的時候，但凡有兩個大子兒能進茶館買碗茶的人，我都得小心伺候，我都得稱呼他們一聲爺，稍有差池，輕則挨罵，重則挨幾下打也是常事……做鬼就不同了，人都怕鬼，我運氣好，做了差役，反倒極少再受活着時那樣的欺負了。”
“那你覺得做人開心，還是做鬼開心？”袁枚心裏想的是，自己前身為妖，現下為人，若細想，當是為人這一世開心許多，因為有一大家子至親呵護，儘管肩上責任也壓的自己辛苦。至於做妖的時候，哪裏曉得人世間的七情六慾……
阿福有些不耐煩道:“做人不悶，做鬼有時候太悶了。袁先生我說來帶你去救鬼的，再說會話，天都亮了，那小鬼就又得多受一天罪，快和我走吧……”
說著就推袁枚往他的住處走，這回阿福要帶着袁枚的魂魄出去，這樣，就不怕被人看到了。
袁枚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阿福用手裏的鎖魂勾輕輕地靠近袁枚身體，袁枚的魂魄便輕飄飄的隨之出竅。
阿福收起鎖魂勾，抓着袁枚的胳膊，身旁的景色匆匆如影略過身側。頃刻之間，便到了一處院落。只見院中一木柱正中釘着一隻蓬頭藍衣的瘦鬼，呼痛呻吟，向院中群鬼呼救不止。
群鬼見阿福到來，頃刻間便把阿福和袁枚圍住，七嘴八舌的嘰喳成一片，擠在阿福前面的一個胖頭如斗的鬼說這傻鬼運氣真差……又一個擠在左邊的黑皮鬼來說他也是個可憐鬼，再一個擠在右邊的長舌鬼講楊大哥快救救他吧，都被釘在那兩天了，再曬一天他就沒了……
袁枚頭一回見到如此多的鬼，形形色色，好不熱鬧……
阿福拔高聲音喊到:“都住嘴，一個一個說是怎麼回事！”
這時候來群鬼面面相覷，一時又沒了聲音。
阿福看着眼前這七八個鬼，也是頭大。低頭思索讓哪個出來講一講的時候，看見了個頭二尺左右的葛老爹，便招呼他近前，給自己講一講到底是怎麼回事。
葛老爹是個老鬼了，這一片待了很多很多年，他一直不肯投胎轉生，至於原由卻沒有鬼知道。也沒有鬼去刨根問底，畢竟生時的萬般無奈，死後說與不說又能怎樣……
“差官，您得想個辦法把這弔死鬼給救下來吖！他也是糊塗。您也知道，弔死鬼，淹死鬼，都是自殺，便都有罪。若不能找到替代的鬼魂，就一直不能投胎轉生。他也是好不容易等到了城南郭家的兒媳前世有罪業未消，這一世不能壽終正寢。覺得有了替代者，便急急的拿着繩索往郭家奔，不成想，撞見個‘煞神’殷乾！”
一旁的袁枚忽然接口道:“這殷乾我倒聽一位朋友提起過，是個捕快，捉賊很是在行。”
老者聽袁枚這話，直點頭說:“正是此人！這弔死鬼阿冒跑的急，不成想撞到了這位殷乾殷捕快，他也沒在意，直奔郭家而去。結果殷捕快這日氣運低些，竟看見了阿冒的。一句追他到了郭家門外，看他進了院子，以為他是的盜賊，便在門外等着捉他。”
說著說著葛老爹有些咳嗽，便伸手拍了拍身邊那個大頭鬼，意思讓他接着講。-於是大頭鬼接著說:“結果些殷捕快沒等到賊出來，卻聽到有女子的哭聲，便也翻牆進院，就見到了那郭家兒媳站在梁下鼓凳上哭的傷心，她旁邊的阿冒已經把手裏的上吊繩往郭家兒媳頭上套了，眼瞅着她就要上吊……結果殷捕快便開始呼號大喊，一邊叫人，一邊衝進屋，把郭家兒媳從上吊繩上救了下來。郭家人趕來一看，自然是對殷乾千恩萬謝。擺席喝酒，一謝再謝。”
阿福和袁枚聽着，覺得這也沒啥，怎麼這阿冒就被殷乾給抓到還釘在木柱上了？
大頭鬼說到此處，心裏很不是滋味，後面就有些說不下去，他看了看葛老爹，葛老爹會意，接着講道:“弔死鬼沒有替代者，就還要做孤魂野鬼，忍飢挨餓，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郭家千恩萬謝殷乾，阿冒一旁看着，便越想越氣，原本自己就要脫離苦海，卻讓殷乾壞了事。於是就在殷乾回家路上等他，本來只想出一出氣，哪裏知道，殷乾孔武有力，又借了酒勁兒，一人一鬼竟然打的不可開交。”
大頭鬼搶道:“結果打着打着雞鳴了，天一亮，鬼就弱，阿冒就打不過殷乾了。殷乾執拗，死死抱着阿冒附身的那塊木頭不放，就把他帶回家，釘在木樁上了。多虧阿冒附在木頭上，不然這兩天早就被陽光曬死了！”
阿福聽完說:“你們在這裏兩天，沒有去提阿冒賠個不是？讓殷乾把他放了？”
長舌鬼道:“怎麼沒有？我們挨個兒的賠禮道歉，伏低做小說好壞，可那個殷乾就是不放阿冒，不然怎麼會驚動您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