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做鞋
一念之間，天壤之別。
城隍爺從袖子裏取出了一張紙，是之前草擬的判案奏疏:“冤孽由張獻忠造，後主李煜並不能預先知曉會發生這樣的後事。張獻忠應罪加一等，無間地獄受苦當再加五百年。為公允，酌情判處南唐後主李煜於陰司製鞋履百萬雙贈與失足女子。百萬雙鞋履製作完成，方能放歸嵩山。”
袁枚和陸先生傳看城隍爺的奏疏草本，一併稱讚其公允得當。
大概李後主也不會想到，與自己寵姬的一時取樂，竟要讓自己在陰司默默的做百萬雙鞋子。
“陸先生覺得本王這城隍之位如何？若請先生來治理這冥司門戶，先生可願意？”城隍爺也算是趁熱打鐵，問一問陸先生的意思。
陸先生聽着爽朗一笑，起身抱了抱拳道:“先謝過大王厚意，奈何陸某從來無心為官，人間尚且不肯出仕任職，何況是和陰司冥府。還煩請大王成全我這閑散清凈。”
聽了這話，城隍爺也並不很意外，只是心裏難免失望，幾百年的操勞，他也想清凈清凈。
“陸先生品行高潔，是有德之人，本王自然從命。只是可惜，這副膽子，又不知到何時才能交與可靠之人。”說話間，給陸先生添了碗茶。
陸先生聽聞城隍爺感嘆，笑道:“大王豈不是捨近求遠了？您眼前不就有個古道熱腸，人品極佳的人選？何必可惜我這個山野之人不能勝任。”陸先生說著，便把目光投向袁枚。
城隍爺隨他目光一起看向袁枚，心裏倒是有些醍醐灌頂的清明。
袁枚被這一人一神的兩雙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既然案子結了，袁某先行告辭，明天我那隨園還要挖池塘載花木呢……”他這嘟嘟囔囔的話，也不知是說給那一人一神聽，還是緩解尷尬，自我安慰的自言自語。
陸先生也起身告辭，城隍爺便命小吏送陸先生回去。一神兩人都輯禮作別後，城隍爺留住了袁枚。
開口說道:“袁先生莫急，剛才陸先生的話倒是提醒了本王。你的原身還在孟婆的醧望台神池，作為凡人，到人間一游，也不過是匆匆幾十年的事。這一游結束后，先生答應了本王留在金陵城隍廟百年。這百年時間，先生預備着做些什麼？”
袁枚聽着城隍爺的話，心裏想，我能做什麼？無非是在金陵接着修行，百年的約期一滿，就帶着白緋回到滇南，好山好水好自在，那是多少讀書人嚮往的歸田生活……且這百年時間，自己應該也能步入地仙之列，何等的逍遙自在。
城隍爺看着袁枚說道:“你無非想再修行百年，便能步入地仙之列，帶着妹妹逍遙自在的在深山大川之間自在逍遙，豈不快哉。可天地化育，你們世間靈氣滋養，焉能孑然一身，不做回饋？你可想過，你與世無爭的修行，為何造此劫數，雖沒有身死道消之危，卻也險些失去原身。”
作為人的袁枚看着眼前的城隍爺，但內心已經覺醒的白淵，自然聽得懂城隍老頭的言下之意。
天地之間，倒是有個得失定數。從上古到如今的神與仙，哪怕是西方凈土的佛和菩薩，也是不斷的歷劫傳道，以善行大公德之力加持自身修為，才能躋身天地大道。
“大王既然不吝指點，但請直言不諱。”
城隍爺會意一笑，拍了拍袁枚的肩膀說到:“你仙路上有此劫數，所以造此一難。也是機緣巧合，我們相遇。我這金陵城隍地界上鬼怪妖精也有許多，然而本王除了對鬼有些心得，
其它三類，倒是不甚了解，治理起來一直有些力不從心。所以與其在人鬼之間再尋一個繼任者，不如選一個道行高深，秉性純良的妖仙。這樣，妖域精怪便少紛爭，多祥和。與你自身成道也多有助益。”
白淵此身雖是轉生為袁枚，可是前世記憶都已經恢復，實在是說是白淵才對。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自稱。
“大王所想周到，在下願意為金陵生靈，盡一份力。只是在下回歸原身後，實則依然是白猿一隻，神界以妖為神者，並不多見。”
城隍爺哈哈一笑道:“誰說的？上古女娘娘，神也是人首蛇身，細論起來，只怕也是妖族一員。眾生平等，是何原身並不重要，要緊的是心意之間的善惡之分。如前案中張獻忠之流，雖是人身，屠戮殘暴無異於邪神妖魔。人不善者，便是邪魔異類；萬物精靈善者，當得大德神仙。”
這一句“人不善者，便是邪魔異類；萬物精靈善者，當得大德神仙。”讓白淵心裏一動，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一個前世為人，現下為神的神人說出這樣的話。
畢竟這天地間，作為一隻妖，做多少好事也很難被記住，凡人也只是謝神恩德。可是但凡做一點壞事，也是要被趕盡殺絕，再無容身之地的……
這時城隍爺讓門外聽差的小吏，將那個陪着白淵白緋兄妹去投胎的小鬼吏帶來。對小鬼吏道:“以後你就跟着白先生聽差，多給他講一講人死為鬼后的事。後面你陪着白先生多多的見鬼知鬼。只是他現在是凡人身軀，你也得機靈些護着他些。”
小鬼吏頻頻點頭，諾諾連聲的答應着。又撓了撓鬼頭道:“大王，您管他叫白先生，可是人間裏，都管他叫袁先生，小的糊塗，不知該如何稱呼先生？”
城隍爺看着小鬼吏道:“這還得問他本人，如何稱呼才合適。”
“既然尚在人間，那便是袁枚，待恢復了原身，方才是白淵。現在諸位還是見我袁枚吧。”袁枚其實很喜歡這個自己，雖然自小家境苦寒，可是祖母，母親，姑母，姐姐妹妹們，真的是萬千疼愛，百般遷就。彌補了前世早早離開母親四處雲遊學習道法的情感空缺。
作為白淵，他活了一千幾百年，卻從不知道，被長輩寵愛是什麼感覺。可是作為人的袁枚，短短几十載的人生，與家人相處時候的溫情，深深地讓他感到幸福。
袁枚年幼時，夜裏做噩夢時，祖母會第一時間將他抱在懷裏安撫；和妹妹袁機餓了找母親喊着要吃飯時，母親手裏沒有銀錢，便將自己的髮釵衣裙拿去典當；姑母是自己的啟蒙老師，自己是在姑母的膝上識字的……
為這，他也對城隍爺很是感念。
一旁的小鬼吏鬼精鬼精的說道:“袁先生，那小的就隨您回去，以後還請您多多包含。”
袁枚與城隍爺作別，證實開始了他繼任城隍的見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