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瑞麥斯 - 迷霧 中（Mist）
“實際上，在精靈內部也分為許多族群，或許某一些木精靈確實曾經有過某種能力。但很遺憾，精靈在混亂紀元就已經失去了掌握森林的力量，最後一名德魯伊死在四千多年前。”做的很好，我的王子，你已經懂得在自己臣下面前隱藏真實的情感。於是，瑞麥斯向伊諾魯克王子投去了讚許的目光。
“看來今天我們是要紮營在這霧茫茫的森林中了。”伊諾魯克繼續微笑，“不過有老師在身邊，總是能令人放心。而且那位韋斯特·風語者看起來也值得信任，我已經感覺到他就快帶着遊俠們歸來了。只是不知外公的人為何我們沒有碰到，難道他們走錯了路線？”
這裏是你外公的森林，他的人不會走錯。“我想他們隨時都會趕到。請放心，這裏也是您的森林，殿下。”但我甚至無法確定這裏到底有沒有我們沒有敵人。愛神保佑，如果有敵人打算對王子不利，一百名遊俠又有什麼用？精靈王除了王后並無其他子嗣，王后之後，伊諾魯克便是他的合法繼承人——前提是他還活着的話，否則兄弟的繼承權就要靠前了。
瑞麥斯極力反對王子在這種時候前往精靈的國度，但國王本人卻堅持讓兒子千里迢迢為母親送葬。誠然，在政治的角度講，此舉或許有機會粘合兩個不合的種族，但同樣有幾率斷送一切。讓王子前往王國力量掌控之外的地方，他未曾有一日感到過安心。
羅恩·斯圖爾特，對，一定又是他的餿主意。這位審判官近來可是國王面前的紅人，但他從沒有過什麼好的諫言，而且總是和他唱反調。“代理總主教既然如此反對，想必是認為王後殿下不應該返回故鄉？”那傢伙在國王陛下面前時，總是這樣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一定又是他！想到羅恩后，他立刻又聯想到另一個人，先是恨得牙根痒痒，接着只覺氣血翻湧，胸口一陣憋悶。
午後，瑞麥斯命送葬隊的營地扎在一處較為空曠的小丘上。直到陽光消失時，濃霧依舊絲毫沒有褪去的跡象，又濕又冷。很快，黑暗和白霧融為一體。
士兵們點燃了火炬和篝火堆，營地內燈火通明，霧氣彷彿也被火焰蒸發。王后的棺槨車位於營地正中，穿着板甲的騎士們圍着圈，輪流持劍守護，教士們則在一旁輪班做着禱告。
輪休的士兵們圍坐在一個個火堆邊享用着晚餐。他們有的在擦拭長劍，有的在為十字弓上油，有的三五成群，聽着幾個魁梧的女兵粗聲粗氣唱着小曲。卡拉緹納公爵依照父親的命令，親自帶人在營地周圍挖掘戰壕，並支起了一排排木馬刺。營地外一百碼的林中，精靈遊俠們靜靜的警戒着外圍。
“這裏並非王國領地，我們必須時刻小心防備，敵人無處不在。”當兒子對如此誇張的佈防提出不解時，瑞麥斯一邊快速用着晚餐，一邊這樣告訴他。指南針在此地已經失靈，征戰多年為他帶來的敏感讓他坐立難安。尤其是這該死的大霧，彷彿讓他瞎了眼睛。要知道在此之前，每晚在野外紮營時士兵們的鏟子除了用來挖掘糞坑，從沒有挖過一條戰壕。
夜深之後，周遭的一切都靜的出奇，動物們不再發出異響，鳥兒也不再鳴叫，森林沉睡了。愛神保佑，前半個夜晚除了被某個粗心的士兵打翻了烹煮大鍋，再無其他稱得上意外的事情。
瑞麥斯走出自己的營帳，抬頭看到一片混沌。沒有月亮，沒有星星，什麼都看不到。他拿出懷錶，發現已是凌晨。他慶幸自己帶了蒸汽工坊新研製的這件小玩意，
否則在這濃霧中，根本無從判斷時間。此時此刻，除去值守士兵們交談的低語，只剩下窸窣的樹葉還在說話，還有……隱約的歌聲。
睡眼惺忪的侍從正靠着營帳打盹，見他出來急忙起身，拿起自己身上的羊毛毯為他披上，“大人需要我為您卸甲，服侍您休息嗎？”侍從說話時嘴裏竟吐出白氣，但此時正值夏日。
他的侍從名叫詹姆斯·石通。是迷沼城封臣歷努格·石通伯爵的次子，大概不超過十五歲。棕色頭髮，褐色的眼睛。大腦門高鼻樑，嘴唇邊已有少許鬍鬚。尤其是那張臉，瑞麥斯每次看到這孩子都彷彿看了他父親歷努格·石通那張一樣四方正的臉。年輕人有當騎士的夢想，所以他父親將他送到了王國英勇騎士的身邊。可惜他的劍術和槍術進展緩慢，並不是那塊料，但這點瑞麥斯從未點破。
“進去睡會吧，詹姆，裏面暖和一些。”他拒絕了侍從，並將劍帶跨在腰間，“如果你不介意睡在一個老頭子的房間。”
“不，大人，小人不能那樣做。”年輕人臉上一紅，“而且，我睡覺打呼嚕聲會很大。”
“我的呼嚕聲更大，都沒吵醒過自己，還會怕你的？”瑞麥斯微笑道，“而且我沒打算睡，就當借給你用一會吧。”
侍從識趣的鑽進了營帳，而他來到了王子的帳前。雷戈·普索森穿着他的破爛板甲站在門旁，挺直着身子，左手扶在腰間的劍柄上。“大人。”見他到來，高個子壯漢微微頷首，為他撩開了帳門。
“……你靜靜躺在我身邊，我看到淚水，卻看不清你的臉。”
“微風拂過清晨的樹葉，你迷路了嗎？我的愛人……”
“你曾騎在駿馬背上，手持英雄之劍……”
“你曾站在群山之巔，把握天地的命運……”
“你曾飛躍冰封之海，帶着天使的翅膀……”
“我的心已破碎，隨着你的盾……”
“我的夢已醒來，隨着森林的呼喚……”
“永別了……我的騎士”
“永別了……”
這首《遙遠的森林》傳自兩千年前的王國紀元，講述的是精靈與人類凄美愛情的故事。弗花·庫那克的歌聲溫婉，帶着悲傷。因爭奪之城·弗瑞歐娜地處費德沃森林邊界，庫那克家族本就與精靈長期相愛相殺，此曲由其族人唱出顯得更加意味深長。
身為忠誠騎士梅特里·庫那克的長子，弗花自幼就被送入奎爾龍斯的紅堡中擔任王子的侍從，可他卻沒有一點騎士風範。這孩子從來就對弗瑞歐娜城的公爵爵位毫無興趣，他最崇拜的人是藝術宗師卡酷音·翁，並希望自己未來也成為一名吟遊詩人，而不是騎士或者公爵。在弗花此前十七年的人生中，總是沉溺於由琴聲和歌謠組成的音樂世界而無法自拔。弗瑞歐娜城的大少爺能用樂器和嘴製造出各種優美的音符，甚至用劍也可以舞出動人的旋律。
“白白揮霍了用劍的天賦，只不過是陣陣噪音。”這是瑞麥斯在觀看了弗花劍舞后的評論，覺得這孩子真是對不起庫那克家族標誌的褐色頭髮和暗綠色眼睛。就連弗花自己的父親梅特里·庫那克本人也不斷搖頭。騎士們向來都不喜歡看小丑表演。
在那場被稱為紅與黑的戰爭中，瑞麥斯曾經與梅特里·庫那克一同奮戰在神木林戰場（後來被稱為死木林），並單槍匹馬從烈火與岩漿中救出了這位渾身燒傷，依舊堅持不退幫自己斷後的騎士，兩人自此結下深厚的友情。就在前不久，他剛剛為卡拉提那覓得了一門親事，準備迎娶梅特里的二女兒雲迪雅·庫那克，讓爭奪之城和迷沼城達成聯姻。但沒想到，美好的願景卻因王后的去世而耽擱。若不是梅特里，他早就把這位爛泥扶不上牆的弗花趕走了。
營帳內點着爐火，溫暖如春。地上鋪着厚羊毛地毯，上面擺着些許行軍凳，王子坐在鋪着厚厚墊子和毛皮的大椅上，面前是一張擺滿書本、捲軸的行軍桌，桌子正中鋪開了一大張羊皮紙地圖，而劍帶則掛在一旁的架子上。伊諾魯克·愛恩索德已經脫下了盔甲並換上了鑲金銀絲線的白色綢緞長袍，內有加絨內襯。他手中捧着一本書，但他的目光卻在注視着歌手。
於是，瑞麥斯故意弄出了一點聲音。伊諾聽到立刻起身，手中的書幾乎是被丟在桌上。“老師，您來了。”歌手的歌聲頓時戛然而止。
“這首歌不適合在這裏唱，也不適合這個時間，更不適合這個晚上。”事實上，現在根本就不應該唱歌。瑞麥斯瞥了一眼王子的侍從，“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在為王后守靈？”
“是我想聽，我睡不着。”伊諾擺手示意，他會唱歌的侍從立刻躬身退出，動作輕盈，背起魯特琴時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響。弗花·庫那克退出去后，王子立刻問道：“為什麼您不能對小花友善點？他從來都沒做錯什麼。”
“你剛剛在看什麼？”瑞麥斯意味深長的瞪了一眼年輕的王子，他不想討論關於弗花的任何話題。
“我……在看《費德沃簡史》，嗯，因為……我想了解那些德魯伊的故事。原來在奇迹紀元，這裏的森林確實曾被迷霧籠罩。但是，大霧消失也已近千年。如今卻再次重現！”王子摸了摸掉落在桌上的書本，露出他的招牌微笑道，“不過這麼晚了，老師來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費德沃簡史》可不是一晚上就能讀完的。我來是想提醒你，就算是精力充沛的年輕精靈，也早就到了該休息的時間。”在這個距離，他不能看清書名，他後悔應該把矮人的單片眼鏡也帶來才是。
進入營帳以後，他偶爾覺得有些涼氣，看來是某處有在漏風。於是決定等這次談話結束，再派人進行檢查。
“我想也是，這確實是很深奧的一本書。”伊諾說著，將手中的書本塞到了一旁的書堆里，“想必大霧甚至讓您也感到困擾，我看到了您的佈防。但是，不知道您在擔心什麼，難道這裏會有敵人嗎？”
瑞麥斯微微一笑，某些時候，他為自己學生圓滑的應變能力感到欽佩，作為統治者，這是個十分難得且重要的天賦。“森林多少總會有霧，但不會像這樣。我不會因霧困擾，我擔心的是霧裏會出現的人。但願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他說道。
精靈王的弟弟薩爾拉特比他哥哥還高傲，在他眼裏，人類也許還比不上他家裏花園土裏的蚯蚓。那時候，他們曾並肩作戰對抗巫師軍團。而薩爾拉特總會沖在最前面。他似乎真的有狼魂在身，在戰場上健步如飛，能將所有的人（包括其他精靈）拋在身後。“你是人類的第一神劍，還是第一殘廢？”當瑞麥斯騎着光明使者拚命追趕上來時，精靈的身邊已經堆了幾圈活屍的碎塊和骷髏骨頭。他的高傲讓他的話如同身邊的亡靈屍體一樣惡臭，但誰都無法否認他的強大。
這樣的戰士，會對權利產生慾望嗎？瑞麥斯無法確定。他有太多無法確定的事情，唯一知道，現在自己正帶着精靈領主妹妹的屍體，以及一位流着人類血脈的精靈王位繼承者前來。
“什麼人，會是巫師嗎？”伊諾王子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興奮，“或者，是那些異教徒和翡翠城的叛軍？會不會是他們故意製造出濃霧，自己躲在森林中？這裏天然就是藏身的好地方。”
“叛軍不可能突破駭帕斯堡，他們到不了這裏。而所謂的異教徒無非是群宵小之輩，不值得神劍團去擔心。就算真有人闖入古老的費德沃，他們也一定早就被巡林的遊俠消滅乾淨了。精靈的森林可沒有那麼好的脾氣會接納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更何況，也從來沒有人有能力製造一整片迷霧。”
聽到王子異想天開的想法，他有些失望，“如果你去那樣想，就是在浪費你自己寶貴的時間和精力，我認為你應該立刻躺下去睡覺了。”
“說的也是，我差點忘了，老師您一騎當千。有您在，當然沒什麼擔心的。”伊諾王子微笑着，臉上表情真誠。
“我已經老了，就算年輕時也沒有那種實力。”瑞麥斯輕輕搖頭。他並非謙虛，而是以他現在的年齡和身份，早就不去在意這種恭維的話了。他從王子的眼神和語氣中看出，這並非奉承之語，所以內心還是感覺到了些許寬慰，“也許未來的你可以，如果你能踏實心思練習劍術的話。”
“哦，您知道的，王子總是有太多事物要去學習。”伊諾眨了眨眼，“不過我的技巧已經很好了，不是嗎？”
“很好，但還不夠。”伊諾魯克·愛恩索德的劍術造詣是瑞麥斯在所有年輕一輩人中見過的最好的，他在心中默認並欣慰，但嘴上絕不會輕易誇獎。
“您早晚會承認我的天賦，我會證明給您看。”伊諾王子頗有信心，他微尖的耳朵豎著，連下巴都抬高了些許。這個舉動，像極了精靈。
“我從沒有質疑過愛恩索德家的人用劍天賦。如果你能更多的學習雷克·奧提斯公爵的事迹，那便是更好。”他希望王子能學到雷克的謙遜，而不是精靈的高傲。
“我當然有，雷克·奧斯提公爵指揮當年在提莫拉斯的大海戰，卻在之後將功勞歸功於傑拉德·蘭斯洛爾公爵的故事，我聽了不下十幾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