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燕子嶺上
寂靜的燕子嶺，何時變得如此嘈雜？飛鳥一時驚起四處逃竄，留下一陣慌亂的鳴叫聲……
清鶴真人突然放聲大笑，笑聲震遍山野，“咱們在此等候諸位多時了！”
石沉海見各大門派的人圍將過來，“糟糕，中伏了！”他心中一聲驚嘆，接着輕輕吩咐一句“保護小姐與林公子！”立時有數名弟子擋在了林簫和方琬璃身前。林簫從人縫中細眼瞧去，來者俱是中原武林各門各派的高手，看這陣勢專程在此伏擊天火教，料定今日必有一場血戰，可自己卻莫名其妙地站在天火教眾人身後，此刻縱有千萬張嘴怕是也說不清楚了。
只聽石沉海故作鎮定地說道：“等我們？是不是認錯人了，不知我們和諸位有何干係？”
清鶴高笑一聲，喝道：“石沉海，你不用再裝模作樣，為了今日我們已策劃多時，即便你我從未謀面，但本真人知道你的名號，我等的就是你們魔教這幫狂徒！”兩人彼此緊緊盯着對方，似乎要將對方的心思整個看穿。
石沉海將目光稍稍移開，暗想本教探子來報正月十八各大門派將齊聚天目山長青別院，目的就是為了對付本教。二姐得到消息后，立刻安排神機、紫微、七殺三堂兵分三路前去打探消息並暗中阻撓，可今日才不過正月十四，各大門派已然聚齊，並且暗中在此設伏，看來他們對外宣稱的日子根本就是個幌子，暗地裏早已設好了圈套等着我們。而二姐的計劃恐怕已經提前敗露，他們不僅對我們動向一清二楚，就連何時會經過何處都打探得明明白白。
石沉海正想着只聽清鶴又緩緩說道：“魔教近年來行事猖獗，作惡多端，犯下血案累累，今日我各大門派相約齊聚於此，便是要討回公道，叫你們血債血償。”
石沉海心中一凜，但依舊面相平和，淡淡地說道：“素聞純陽宮清鶴老怪奸詐狡猾，如今一見果真名不虛傳。這法子是你想出來的吧？只是你怎知道我們會來，又如何對我等的動向知道得一清二楚？難道說……本教有內奸？”
清鶴聽了哈哈一笑道：“別以為你魔教行事隱秘，便能逃過一切，上天自有法眼，你等一舉一動早已被我洞悉。你魔教不是最喜歡四處廣布眼線嗎？各大門派弟子中恐怕都有你們的暗探，既然如此本真人將計就計，正月十八長青別院的聚會那就是說給你們聽的。不怕實話告訴你，知道這次真正計劃的人極少，本真人只暗中告知了各大門派中那些信得過之人，而且都是本派弟子親自上門口述，絕不用紙信。沒想到吧，我等早已在數日之前秘密在別處會合，打探到你等動向之後。就在這必經之道等着你們自投羅網！”
石沉海聽了暗自搖頭，難怪近年來純陽宮在江湖上越發聲勢浩大，早已超過少林成了武林第一大派，龍虎三清不僅武功絕頂，就連耍計謀也是個頂個的高手。他暗暗心想：本來這回為了行事隱秘帶的人手就少，如今二姐和天威堂眾人還在百里之外接應，此刻再盼她增援已是不可能的了，現在看來今日只能憑自己力戰到底了。他輕嘆一口氣，道：“咱們也曾擔心其中有詐，暗中做足了功夫，想不到最後還是中了你們的圈套。”
清鶴仰天長笑道：“演戲當然要演全套，不然怎麼騙得過你們的眼睛，剩下大多數的門派仍然會在正月十八那天陸續到達長青別院，甚至就連本門的其他弟子也是如此，因為本真人根本就沒將此行的真正目的告訴他們，知道的人太多隻會誤事！哈哈哈哈……當然了，正月十八那天我們還是會去長青別院，只不過是在收拾完你們之後向他們報喜去！”各派眾人在清鶴身後發出一陣笑聲，紛紛讚歎此計高明。
石沉海卻道：“只怕那些人根本到不了長青別院，本教早已暗中派人在路上攔截，你明明知道這一切卻對他們隻字不提，到時爆發衝突若有傷亡這筆賬可得算在你頭上。”
清鶴卻暴喝一聲，道：“笑話，要算也得算到你魔教頭上，他們若有傷亡也是你魔教乾的，與本真人有何干係？再說做大事就會有所犧牲，這是無可奈何之舉，本真人管不了這麼多。憑我們現在的力量想要將你們一網打盡的確不太容易，只能集中兵力一點點消滅你們。雖然這次有些遺憾沒有逮到常勝天，朱珠這兩個大魔頭，但至少魔教的大小姐在其中，還有像石堂主，歐陽堂主這樣的中流砥柱，也算不虛此行了。殺了你們幾個，大魔頭必定痛失左膀右臂，再活捉了大小姐，從今往後任他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不料仙岩閣主黃仙在一旁插了一句，道：“還是太可惜了，除了魔教大小姐就來了這麼些個小魚小蝦，實在浪費了真人這番精心部署！”
石沉海聽到此言怒從心起，自己好歹是本教四大堂主之一，清鶴倒還尊稱一句自己是中流砥柱，竟被這老兒說成了小魚小蝦，不由開口喝道：“黃仙老兒，你說這話未免欺人太甚！就憑你，我石沉海還從未放在眼裏，你若有膽便和我單打獨鬥如何？”
此話一出，眾人目光齊刷刷地朝他望去瞧他如何回應。黃仙頓時愣住了，石沉海眾目睽睽之下公然向他叫板，如果退卻從此還如何在江湖中立足？但憑真功夫相鬥，又無十足把握能贏他，萬一輸個精光豈不在天下英雄面前出醜？只恨剛剛一時嘴快被人順着桿往上爬，弄得不知如何收場。黃仙看着眾人投來的目光，一時臉上發燒，幸好座下弟子見師父為難，大聲叫道：“大膽小賊，滅你何須我師父紆尊降貴親自動手，要打我等奉陪到底。”黃仙聽了大為驚喜，連連點頭示意說得好。
石沉海哈哈一笑道：“黃仙，想不到你如此沒用，竟要靠弟子來做擋箭牌，罷了罷了，既然你不敢出手我也不勉強你。”聽見底下有人輕輕發出不屑之聲，黃仙臉漲得通紅，心想此番雖然有損威名，但也總比打輸了強。
忽見一位少女從石沉海等人身後緩緩走出來輕聲細語地說道：“黃閣主，那日你們數人圍攻我之時，你可是一馬當先。怎麼，今日一聽到單打獨鬥便縮在後面了，原來你只會趁人之危合夥欺負我一個姑娘家嗎？”說話之人正是方琬璃，當日之事她心裏一直耿耿於懷，一有機會便忍不住出言羞辱。
在場眾人幾乎都沒見過方琬璃，也不知道她就是魔教的大小姐，見面前的少女美若天仙，想不到窮凶極惡的魔教之中還有這等天仙般的姑娘。又聽到黃仙竟與數人合起伙來圍攻一個弱女子不由對他心生厭惡，頓時發出一陣鄙夷之聲。
黃仙更是羞愧難當，但總算他行走江湖已久，這些還不至於讓他亂了方寸，叫道：“我還道是誰？原來是魔教大小姐，果然福大命大，墜下懸崖都能逃過一劫，不過今日老夫倒要看看你還有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眾人先前一直聽清鶴說魔教大小姐也在其中，想不到就是眼前這位姑娘，又見她生得面容嬌俏，貌似天仙，實在是與魔頭聯繫不到一塊兒。
此時，天火教眾人身後又傳來一名女子的笑聲：“如今我們大小姐就在這裏候着你，黃閣主要是自己一個人不敢上，還不趕緊喊人一齊動手？”
眾人聽了發出一陣鬨笑，黃仙面上無光，大怒道：“說話的是誰？縮在後面算個什麼東西，有膽的趕緊出來亮亮相。”
夏穎酌扭動着腰肢從後頭緩緩走出來，笑道：“出來就出來，怎麼，還想跟我動手不成？哦，我差點忘了，黃閣主喜歡欺負女人，還一馬當先呢！哈哈哈哈！”說完掩嘴而笑，面容甚是嫵媚，惹得在場眾人又是一陣騷動。
風肅清在一旁瞧得仔細，忽然認出她就是當日在酒樓中與自己大打出手的那名女子。只因自己當日心情不佳，將酒杯摔在地上不慎濺濕了她的裙子，連自己的性命都險些交代在她的手裏，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這女子竟然是魔教中人。
此刻柳雲傲也認出了她，一雙眼睛竟直勾勾地盯着她瞧，一刻也無法離開。這一切都被風肅清瞧在眼裏，不禁搖搖頭心想：“魔教女子睚眥必報，惡毒不堪，柳兄你不會瞧上她了吧？”
清鶴真人的師弟清鈺真人被夏穎酌一番話說得面上有些掛不住，之前他也參與此事，聽在耳中總覺得在說自己一般，不禁羞愧難當，搖頭嘆道：“本道真是丟人現眼。”
清鶴聽了立刻小聲說道：“師弟少說一句，強敵當前，別被魔教妖人言語所惑，傷了自家和氣。
黃仙此時怒不可遏，捏緊了拳頭咯咯作響，但又不能真的上前跟她動手，恨恨地心想：“待會若不把你們這幫魔教妖人剝皮拆骨，我黃字便倒着寫。”
夏穎酌見他氣得滿臉通紅又無言以對更是來勁，媚笑一聲，道：“哎呀，怎麼不說話呀？看來黃閣主不止喜歡欺負女人，還很喜歡挨女人罵呢，說不定現下心裏正樂開了花，獨自享受着呢，連話都不會說了。”
單論吵架譏諷人，夏穎酌是天生的好手，江湖上絕對是排第一的狠角色，黃仙又怎會是她的對手？被逼得急了，轉過頭來朝清鶴叫道：“真人，還要等到何時？大伙兒一齊動手砍了這群王八羔子。”
不料清鶴眯着眼心裏不知道在盤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黃兄稍安毋躁，我自有安排。”
黃仙啐了一口，私底下罵道：“這牛鼻子也不知在想什麼？”虧得他執掌一派日子久了，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這點忍耐還是有的，當下瞪了夏穎酌一眼轉過頭去不再理會，這要換作別人聽見如此羞辱，說不定袖子一擄，真要上去找回場子。
夏穎酌不依不饒地又罵了幾句，忽聽有人緩聲說道：“姑娘小小年紀說話如此惡俗不堪，本座真應該替黃閣主好好教訓教訓你了。既然他不願意出手，就由本座代勞吧。”說完上前一步，喝道：“小妖精，報上名來！”
黃仙斜眼一瞧，說話的正是峨眉派掌門無顏師太。此話雖說是替自己解了圍，但聽在耳中實在不是滋味，心想你要出手便出手，說這麼多做什麼？我倒要看看峨眉派有何高招，別到時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夏穎酌本已將黃仙數落的無言以對正覺無趣，忽見有人半路跳出來，似乎要和自己來硬的，陡然間來了興緻，正要出言中傷，忽然心念一轉，反而恭敬地說道：“我還道是誰？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無顏師太，小女子久仰，久仰！”
眾人見夏穎酌牙尖嘴利，以為又要惡語相向，不知道要說什麼更難聽的話，而無顏師太雖說不是善茬，但嘴上難免要吃虧，忽見她神色如此恭敬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無顏卻不為所動，緩緩道：“廢話無須多說，動手吧！”
夏穎酌搖搖頭，道：“無顏師太，這絕不是廢話，您老大名如雷貫耳，小女子早就想見您一面，一直未能如願，不料今日得以一見，果然是……人如其名。”
無顏一開始聽得還算舒心，心想這小妖精雖然嘴巴不堪，但總算明白事理，不料最後一句倒有些聽不懂了，臉色一緊，“你想說什麼？”
夏穎酌緩緩說道：“我之前還不懂師太為何取法號叫作無顏，今日得見總算明白了。”
無顏師太年紀已五十有餘，江湖中大多數人可能不清楚，但老一輩人中有不少無顏師太的至交都知道她法名的來歷。無顏俗名姓梁，乃是名門世家，且容貌姣好，乃是當地公認的美人。因為她容貌美出身好，因此追求者甚多，可無顏卻一個也看不上，偏偏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被此人花言巧語一陣矇騙，情到深處私下以身相許，還替他生下了一個女兒。可惜那個有婦之夫根本沒打算娶她，只將她當作情人滿足私慾。無顏左等右等始終嫁不進他家的大門，一時逼得急了，和那人翻了臉，無奈之下只能返回家中。可她未婚先育，丟盡了家族的臉面，天天都要面對家人鄉親的冷嘲熱諷，終於不堪重負，將孩子託付給別人之後欲跳河自殺，總算天可憐見在她落水之時被路過的一位峨眉派師太所救。
無顏經歷了生死輪轉，早已心如死水，看破塵世，決定跟着師太上峨眉山削髮為尼，潛心修佛。她自覺一生全因容貌而毀，便取法號“無顏”時刻責之，無生無死無相無顏，一切皆是虛無。
知道的人還以為夏穎酌此刻要舊事重提，不知是何用意？卻不料她話鋒一轉：“無顏，無顏，原來是無恥厚顏的意思，今日一見，果然人如其名，哈哈哈哈！”驟然間見她臉色突變，伸手一指，尖聲叫道：“你是個什麼東西？憑你也敢教訓我？”
此話一出，燕子嶺上一時寂靜無聲。自無顏歸入峨眉派，潛心修佛習武二十餘年直到她當上峨眉派掌門，江湖上都沒第二個人敢當面對她如此不敬，夏穎酌怕是這世間的第一人了。
無顏臉色劇變，怒火中燒，拔出長劍長嘯一聲朝着夏穎酌心口刺去。這一劍端的是石破天驚，乃是無顏畢生功力所凝聚，出手絕不留活口。
夏穎酌早有準備，知道此話一出，無顏定然想要殺了自己，說話之前已經悄悄帶上了金鳳蟬絲手套，見她嘴角輕揚，正欲對敵，突然間一道白光閃過，有個人擋在了自己身前，說道：“五妹，你走遠些，這臭老姑子由我來對付。”
夏穎酌仔細一瞧，身前這人正是歐陽玉，心中不免有些感動，但這念頭一順即過，反口就道：“我是你四姐。”
天火教四大分堂，從上而下依次是天威堂、紫薇堂、神機堂和七殺堂。當年分別由金為善，朱珠、石沉海和歐陽玉統領四堂。四人情深義重私下裏常以兄弟姐妹相稱，但自從大哥天威堂主“金善佛”金為善失蹤后，很快朱珠便升至副教主兼天威、紫薇兩堂堂主，她此時地位雖然不一樣了，但他人口中二姐的稱呼卻依舊未變。後來夏穎酌接替了紫薇堂主一職，朱珠才正式放手紫薇堂。若論堂主的職位高低夏穎酌應該是排名第二，但石沉海德高望重，統領神機堂多年，武功又深不可測，夏穎酌就算再狂妄也不敢造次排在他之上，平日裏見到叫聲“三哥”還是要的。不過歐陽玉便沒有這個待遇了，雖然他武功、資歷都要高出夏穎酌不少，年紀也要大過她十餘歲。可歐陽玉心中一直暗戀於她，對她處處忍讓平時又和她玩鬧慣了，因此兩人的輩分永遠也扯不清。一個自稱四哥，另一個自稱四姐，非要叫對方五妹、五弟。
歐陽玉一早知道夏穎酌的脾氣，必定要出口傷人，在一旁早已有所提防，此刻見無顏來勢洶洶篤怕心上人有所閃失，連忙搶上擋在她身前。“嗖嗖嗖”連出三箭朝無顏射去，正是他成名絕技之一“辣手摧花箭”。加上他的另一項絕技“玉面無心指”，歐陽玉指箭雙絕，就憑這兩手功夫才能年紀輕輕坐上了七殺堂主的位置。
無顏一時氣瘋了出手太猛，只想着立刻取人性命，也不顧自己中門大開，不料突然有暗器飛來，一時躲閃不及腿上竟被劃了一箭，幸好只是傷了皮肉，不過鮮血直流，看上去似乎吃了大虧，一時頗為難堪。
無顏又氣又急，但她畢竟是一代神尼，略微受挫也絕不至於亂了方寸，眼見一旁紫硯等人紛紛拔劍準備一擁而上，連忙伸手攔下，喝道：“眾弟子勿動。”事關峨眉派的臉面，此刻無顏根本沒有退路，必須親自出手擊退強敵才行，她剛剛只是被夏穎酌的一番戲言激得怒火攻心出手過於莽撞，一時間太着急才不慎露了破綻。只見她深吸一口氣稍稍調整了一下，心神已慢慢平復下來。見她雙眼緊緊盯着歐陽玉，接着劍鋒一轉，雙腳緩緩挪步隨時準備再出手。歐陽玉知道她的本事絕不止於此，即便她腿上受了輕傷也始終不敢大意，屏住呼吸兩指輕輕地夾住摧花箭，伺機而動。
黃仙在一旁悠閑地看着這一切，暗想：“照我說就該趁早大家一起上，藉著人多勢眾了結他們才是正理，跟他們這些江湖敗類還講什麼廢話？逞什麼英雄？現在倒好看你這老尼姑如何收場？”
各派眾人見無顏第一次出手便吃了大虧，一時甚感詫異，心想堂堂峨眉派掌門也不外如是，一時又有些惶恐，這幫賊人武功如此高強，待會都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回去，想到之前不少門派被天火教殘害，門徒慘死的場景，瞬間氣勢銳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