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父子
蜿蜒的山路上來往的車輛很少,路兩邊佈滿了高大的松柏和楊樹,除了常綠樹木外,不少已經葉子枯黃,逐漸脫落。蕭瑟破敗的景象,正是冬季即將到來的徵兆。
利弗山莊一改往日的平靜,黑色的越野車,以及黑綠相間的皮卡車,停在各處,只堪堪將道路留下一點可供其他人通過的空隙。
這些車多數集中在山莊中段的大庭院周圍,所有的鄰居們都在想:薩克雷家到底出什麼事了?
老式時鐘的指針不停旋轉,一樓客廳里擠滿了各種各樣的人,那些談笑自若,來自本地分局的探員們,他們身上有典型的北方佬氣質:身形高大,汗毛濃密,說起話來有很重的鼻音;就連抽的煙草,也是“味很重”的類型。
分局和總部的差異並不只體現在這些部分,雖然馬奇一向很不想承認,但安全局內部從來不是鐵板一塊,就連總部也有各種各樣的派系,各地分局之間,當然誰看誰都不順眼。
所以,儘管他很感激龍樹順利完成了調查,還很貼心地向總部呼叫了支援,但眼前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的的確確,完全不是他想要的。
總部的探員和分局的探員各列一隊,將薩克雷家寬敞的客廳分成了兩個部分,此刻,所有人都陷入了馬奇一直很厭煩的一個傳統之中——警探比試。
老薩克雷無意中的行為,觸發了這些傢伙的好勝心。分局的探員們認為自己能夠在一天內解決這個案件,以此證明自己比總部養尊處優的傢伙們更加出色,這顯然引起了馬奇手下夥計們的不滿。
好在,這次分局率隊前來的巴里亞探長,和馬奇一樣,並不熱衷於拿命案當作比試之類的無畏較勁。
“馬奇,你的意思是說,你們已經搞定了這個案件?”
“當然,我們的助理調查員龍樹,等一下就會向大家公佈我們的調查結果。”話雖如此,馬奇的心裏,完全沒底。
“這和我收到的信息可不一樣,且不說你們是不是搞砸了,這個案子本來就在我們的地界,歸我們管,天經地義。”
“我想,他不喜歡你們的風格。”馬奇朝老薩克雷使了使眼色。
“我們這樣不好嗎?”
“挺好的。槍斃的嫌犯比其他幾個分局加起來還要多多,高調,硬核。”
“光明正大,不是嗎?”巴里亞撇了撇嘴,他又接著說道:“不管怎麼樣,我們應該都無意在這個案子上浪費時間。”
馬奇點點頭。
巴里亞伸出一支手指:“給你們一次機會,就一次。向我們證明你們已經全搞定了,否則,我就會接手。”
“當然。”馬奇答應下來。他別無選擇,如果能贏,最好。但要是輸了……算了,別去想輸的事。北方分局的探員,以脾氣暴躁和誤殺率過高著稱,他們接下來一定會想盡辦法給龍樹找麻煩,只希望他能漂亮解決這件事,不要鬧到過於難看的地步。
老薩克雷在二樓與一樓來回穿梭,自從巴里亞來了,他就再沒和馬奇講過一句話,毫無疑問,除了向督察組打小報告以外,能夠借北方分局的人羞辱馬奇,會讓這個老頭十分開心。
掛鐘敲了四下,客廳里的探員們聲音越來越大。在互相嘲諷、放狠話,打賭之後,遲遲見不到結果,他們心裏的不痛快恐怕會以另一種方式發泄出來。
馬奇跟副手霍利吩咐了幾句,從兩列人之間穿過,走向一樓的衛生間。他用力敲了幾下門,
喊道:“我們還要等你多久?”
磨砂玻璃門上有着繁複的花紋,透過玻璃,能看到房間內開着燈。但除了一點點水聲,聽不到任何聲音。
馬奇索性一腳踹開了衛生間的門,他看見龍樹倒在瓷磚地面上,而馬桶里都是嘔吐物,酒精的濃重氣味,從他的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中散逸出來。馬奇捂臉長嘆,他就不能不喝酒嗎?
客廳里,總部和分局的探員,以及薩克雷家的所有成員都等待着,千呼萬喚始出來,當馬奇扶着龍樹登場的時候,首先是一陣克制的竊笑,然後,所有分局的探員都笑了起來。
巴里亞也笑了起來,他手裏的雪茄因此抖落了一地的煙灰。早聽說總部,尤其是夜鶯的探員崇尚個性,做事不拘一格,平時也不穿統一的制服,但眼前這位,他的個性顯然有些過於耀眼了。
此刻的龍樹就像一隻剛從酒罈子裏撈出來的老鼠,渾身散發酒氣,鼻子紅得如聖誕老人一般,更可怕的是,由於馬奇剛才粗暴的醒酒手法,他的臉上沾滿了水珠,衣服上也有大片水漬。
馬奇將他安置在一把椅子上,讓他聞了聞刺激性很強的醒酒熏香。
“好了,醒醒。”
好在,熏香看來管用,龍樹恢復了很多精神。他環視四周,嘟囔着問了一句:“什麼?打烊了?”
分局的探員又發出了一陣爆笑,總部的夥計則是尷尬又羞愧,臉一陣白一陣紅。老薩克雷面色陰沉地向巴里亞說道:“看,他們就派了這麼個窩囊廢,還有哪個萊薩人不知道安全局總部最腐敗呢?。”
巴里亞則面帶笑意地問馬奇:“你確定還要繼續嗎?”在得到馬奇肯定的回答后,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龍樹捂着頭,思考了很久的人生,在馬奇的幫助下,他終於克服了酒精的麻痹作用,開始正常說話:“我們的公子哥和他的好朋友死在了地下室,大傢伙都是為這件事來的,OK,我馬上告訴你們發生了什麼。”
霍利拎着一個箱子走到了龍樹身邊。
“兩具屍體都死在地下室的一個房間中,兇器是一把切肉用的尖頭刀具,廚房常見。二號死者羅比身上的致命傷就來自這把武器。至於公子哥嘛,很遺憾,我們至今沒有見到他的屍首,關於他的詳細情況無從得知。”
“你是說,你們到現在都沒有給受害者做屍檢嗎?”巴里亞皺着眉頭問。
“是的,託了老傢伙的福。”龍樹答到。
薩克雷很不滿地咒罵著,但是巴里亞並不理會,他再次問龍樹:“連屍檢都沒有,你卻破案了?”
“當然。為什麼破案一定要屍檢?”
分局的隊伍再次傳來笑聲,有人在起鬨,分局的警探連基本的刑偵流程都不了解。他們叫喊着,也許龍樹不是警校畢業,而是酒吧畢業。
龍樹根本不理會,他繼續說道:“根據報案人,也就是死者父親的證詞,公子哥同樣死於刀傷,兩人看起來,像是持械鬥毆,最終各自因失血和肺葉創傷導致的窒息而死。”
老薩克雷又坐不住了,他用手杖敲擊着地面,大聲嚷道:“你個蠢貨,每個人都知道,這個案子就這麼簡單,你卻浪費我這麼多時間!”
分局的探員也在聲援老頭的看法,他們眼裏寫滿了對龍樹的鄙夷。
“是的,這確實是一般蠢貨的看法,但你並不蠢。”龍樹直視着老薩克雷。“你只是在掩蓋自己的罪行。”
老薩克雷怒極反笑,他看着龍樹問道:“你說什麼?軟蛋?”
“你是對這個案子最了解的人,因為,殺死小薩的人,就是你。”
此語一出,滿堂皆驚。但分局的探員們,卻沒有再把這個指控當做笑話來對待,因為他們明顯感覺到,老薩克雷的態度很奇怪,他憤怒,但不真實;他聲嘶力竭,但眼神躲閃。探員們一起陷入了從未涉足過的疑慮,這種猜忌不是疑神疑鬼,它是一種職業本能。
薩克雷夫人的反應更為激烈,她大聲叫嚷着:“你這個瘋子!我丈夫怎麼可能殺自己的兒子!你怕是酒還沒醒吧!”
老薩克雷也順着她的話說道:“你們先是誣陷我的女兒,現在又誣陷我,這就是你們夜鶯辦案的風格嗎?”
龍樹向霍利使了個眼色,霍利把箱子打開,龍樹從中,拿出了一個硬盤:“羅比‘命口袋’里的信息,我已經拿到了備份,你們海軍那套東西,不是只有你才懂。”
老薩克雷的臉色煞白,汗已經從他花白的兩鬢流了下來。
龍樹又轉頭看向薩克雷夫人:“夫人,藏起兒子的屍體雖然是你的主意,但你應該始終不理解,為什麼老頭不願給他下葬吧?”
“我從地下室通風管爬出去的時候,發現了那個藏着的夾層,我查過莊園的出入記錄,你根本沒有能夠轉運的手段。我猜,他的屍體一定還在裏面。”
龍樹又說道:“我現在只要邀請大家去你的夾層暗房裏看一看,你想抵賴也不能了吧?”
老薩克雷癱坐下來,他這樣驕傲的士兵,從未想過自己會有如此一敗,還是敗給眼前這樣一個貨色。
他的妻子在一旁用力搖着她的手臂,尖叫道:“快說點什麼!快讓他閉嘴!”
老薩克雷一把將她推開,緩緩說道:“夠了,馬奇,巴里亞。讓這些傢伙全都從我的家裏滾出去,你們留下,我們來解決這件事……”
兩位領隊的探長對視一眼,都有了數。巴里亞忍不住看了龍樹一眼,比起老薩克雷殺了自己的兒子,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一局,竟然結束得這樣快。
“不,讓他說完。”
客廳角落,一直沉默不語的薩拉站了出來,她的聲音輕盈卻堅定。
老薩克雷搖了搖頭:“別添亂,你回房間去,我還沒死,家裏的事,我說了算。”
“不,你早就說了不算了。你一身的肌肉和傷疤,就和你沒子彈的獵槍一樣可笑。”薩拉的眼睛直直瞪着自己的父親。“你老了,你早就退役了,你現在指揮不了任何人,而我,需要知道自己的弟弟到底怎麼死的。”
“我需要知道,我的爸爸,怎麼就殺了他最愛的兒子。”薩拉的肩膀在顫抖,她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哭腔。
老薩克雷看起來很累,他不再反駁。只是搖了搖頭,悠悠地說道:“我沒有殺自己的兒子。”
“是的,在他看來,他只是報了仇而已。”龍樹接過老薩克雷的話茬,他知道舞台已經搭好,該自己出場了。
“諸君,故事很長,但應薩拉小姐的請求,我會將這段離奇曲折,讓人心酸,又讓人無奈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講清楚。”
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回到龍樹的身上,幾乎喘不上氣的老薩克雷對此,不勝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