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到站
黎易靜靜坐在榮麗媛旁邊,腦海里回憶起了方才那一幕:
被檢票員拔掉頭顱的無頭屍體伸出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腳踝,從軀體裏爬出的人骨蛇鎖住了他的雙腿,抬着頭對他露出詭異的笑容。
但不管是人骨蛇還是無頭屍體在拽住他之後都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黎易不覺得自己沒有受到傷害是因為詭異愛上了自己,多半是受到了他所不知道的什麼限制。就像檢票員不會襲擊持有自己車票的符合規則的乘客。
最後的倒影這太過人性化的舉動,簡直就像是在有目的地報復主動觸發檢票員檢查逃票的黎易,將他限制在原地。這不是倒影應該有的反應,它們本該無念無想,沒有理智只憑本能行動才對,明明應該是那樣才對……
“梅友乾對倒影這種存在的描述似乎還缺少了某個很重要的部分,是刻意隱瞞嗎?還是他自己也不清楚?”
這時,一個溫熱的身體靠了過來,那是發簪散亂,長裙落滿血污的榮麗媛。
黎易下意識扶住她的肩膀:“突然靠過來做什麼,你看到什麼了?”
但榮麗媛沒有回答,她的肩膀在顫抖,嘴唇上的口紅早已被淚水洗掉,顯露出蒼白的唇色,臉上神情恍惚,整個身體完全脫力,如果不是被黎易扶住的話早已倒在地上,但雙眼卻死死地盯着黎易的身後,窗戶的位置,一眨不眨。
黎易環顧四周,柳永康所說的,會將窺視窗外的人拖走的白色長手並沒有出現。這說明利用死人車票將違反規則的懲罰轉移出去的邏輯確實行得通,她沒有受到懲罰,榮麗媛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為“窺視窗外”這個行為本身。
窗外到底有什麼?
黎易壓下心中的好奇,單手攬住榮麗媛的肩膀,另一隻手張開手掌遮住了她的眼睛。再讓她看下去的話,她很有可能像之前那位被拖走的可憐蟲一樣直接瘋了。
不遠處,正在等候檢票員開門的柳永康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異常,他先是有些驚訝地看向榮麗媛,接着若有所思,想來是和黎易想到了一處去。
忽然,一滴冰涼的鮮血滴落在了黎易的手背上。
柳永康下意識地順着血液滴落的方向抬起頭,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柳永康也怎麼了?”黎易看着滴落在自己手背上的血跡,心中警惕起來,這滴血液並沒有活人溫熱的體溫,倒像是從死去多時的屍體裏放出來的。黎易沒有嘗試抬頭看柳永康看着的方向,直覺告訴他這樣做是在作死。
讓柳永康臉色大變的“東西”就在他的頭頂。
榮麗媛的眼睛被遮住之後,過了幾分鐘,她的身體慢慢停止了顫抖,也沒有嘗試拿開黎易的手就慌忙地摸索着伸出手,將之前放在旁邊座位的她自己的車票撿了起來緊緊攥在手中,胸脯劇烈起伏,急促地呼吸着。
柳永康站在遠處沒有靠近,只是作了個指向頭頂的手勢,然後用雙手比了個代表“否定”的叉。
黎易微微點頭,待榮麗媛的身子轉過來朝向車廂內不再面朝窗戶后,鬆開了捂住她眼睛的手。
“你在窗外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了,一隻巨大的眼睛……”榮麗媛花了一會兒調整情緒,略帶后怕地說道:“那是一隻只有眼白沒有瞳仁的,純白色的巨大眼睛,像月亮一樣懸挂在地平線上,眼球表面爬滿了黑色的蛆……”
黎易聞言不禁皺眉,他想到了一些事情,但並沒有說什麼,示意榮麗媛繼續。
榮麗媛點點頭,正想繼續開口,卻忽然有一雙蒼白柔軟的手掌緩緩撫上了她的肩膀,順着頸脖一路摸索着向上,像是捧起花朵一般雙手捧住她的臉頰,打斷了接下來的話。
冰涼的指尖觸在皮膚輕柔地上摩挲着,宛如情人的溫存,榮麗媛卻差點又哭了出來。
因為那不是黎易的手,她記得之前那個作死窺探窗外的瘋子便是被無數條這樣的白手拖走,不知道被拖到了哪裏,連是否活着都是未知數。
“不要怕,你沒有違反規則。”旁邊傳來了黎易溫和的聲音,令人心中安定:“窺視窗外的是夏聆魚,和你有什麼關係?”
聞言,榮麗媛頓時冷靜下來。被這些蒼白的手掌拖走是對違反規則窺視窗外的人的懲罰,詭異依照依照規則運行,同時受規則限制,她沒有用自己的身份違反規則,詭異便無法傷害她。正如檢票員不能殺持有車票的合規乘客。
——那麼現在這雙手又是在幹什麼?
回想起黎易剛說過的話,一點靈光閃過榮麗媛的腦海,她終於反應過來,連忙將攥在另一隻手裏的車票放下,放到了地板上。
果然,夏聆魚的車票離身後,撫在榮麗媛臉上的蒼白雙手便鬆開了,停下了那溫柔而致命的撫摸,轉而順着她的身體匍匐往下,伸向地板。一直沒有抬頭的黎易終於得以窺見這雙手的全貌:
這是一雙膚白細膩如少女的漂亮手掌,沒有掌紋,手臂里似乎也沒有骨頭,五根手指像蛇信子似的靈活擺動,長長的手臂盤繞着榮麗媛的身體蜿蜒延伸下來,久久沒有見到肘關節。
和柳永康說的一樣,這些古怪的手臂與其說是手,倒不如說是幾條長得像人手的蛇。
白色長手的指尖很快就觸碰到了地板,輕輕巧巧夾住了放在地上的車票,接着便開始蠕動着往回縮。
這個過程中黎易注意到,其中一條長臂雪白的皮膚上居然有半圈細細的、魚鱗似的牙印,還在往外沁着血,似乎是剛被咬出來不久的新鮮傷口。
“剛才滴在我手上的血似乎就是從這條傷口裏滲出來的?”黎易用右手摩挲着左手手背上的血跡,這滴血落在他手上有一會兒了,溫度卻依然冰涼,他這隻手甚至都出現了因凍僵而活動不便的跡象。
心中雖好奇,但考慮到柳永康那個警告的手勢,黎易依然保持着謹慎,沒有貿然抬頭去看這雙手是從哪裏伸下來的。
榮麗媛更是一動都不敢動,僵坐在原地硬是等到那雙蒼白的長手抓着車票完全縮回去了,才敢睜開眼睛緩一口氣。
與此同時,車廂門嘩啦一聲被拽開了,血氣翻湧的蛇群魚貫而出。
柳永康向黎易輕輕揮了揮手,也跟在檢票員的背後走出了這節車廂。
“該走了,這裏死過人,檢票員一走,清潔工就會來。”黎易站起身向檢票員追去。
其他事情都先放一放,清潔工的行動模式是不講道理的無差別殺人,只要它來了,整個車廂的屍體與活人都會被清理掉,一視同仁。
與此相比,探究剛才那雙怪手的主人是什麼反而不那麼重要了。
榮麗媛腳步匆忙地跟到了黎易身後,雖然經歷了許多恐怖的事情,但她現在的腳步反而比一開始要輕鬆了很多——沒有詭異的倒影跟在她身後了,它被黎易除掉了。
黎易正打算着如果下節車廂沒有人的話他就在那裏停下,順便整理信息,讓榮麗媛詳細描述下她在窗外看到的具體景象,以及問問柳永康有沒有看到方才那雙手的主人的真面目……
突然,陰暗的車廂亮了起來,兩側漆黑的車窗有陽光照射進來,將車廂內照得通透亮堂,令人壓抑許久的心豁然開朗。
“列車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