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血滴
雪白的脊骨滴落着鮮血,血肉外翻的無頭屍體倒在地上的同時,黎易推開擁擠在身邊的死人頭,健步如飛穿過蛇群,來到了剛剛倒下的男人面前。
這具倒影的脊骨已經被檢票員活生生從體內拔出,筆直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比黎易以前軍訓時站的軍姿還要筆直。
黎易彎下腰,將攥得死死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拿走了那張寫着榮麗媛名字的車票。
車廂另一邊,檢票員正在向榮麗媛的方向走去。此時正是與時間賽跑的時候,黎易拿到車票便立即站起身,奔向榮麗媛的方向。
只是他剛要抬腿,腳踝處卻突兀傳來了冰涼的觸感,像是被鐵鉗死死夾住了一樣絲毫不得動彈。
低頭一看,躺在腳邊的無頭屍體仍是渾身僵直一動不動,一隻皮包骨頭的瘦弱手掌卻伸了出來,死死握住了黎易的左腳。
旁邊傳來細微的水聲和骨骼摩擦的聲響,又是一條人骨蛇蠕動着爬了過來,脊椎末端頂着的死人頭臉色紅潤與活人無異,一張乾癟的麵皮上滿是怨恨與憤懣,似乎還在齜牙。
無需多觀察,黎易一眼可辨。這條人骨蛇屬於握住他腳踝的這具屍體。
此時發生的情況完全出乎了黎易的預料,失去脊骨的無頭屍體怎會伸手抓人?已經被檢票員殺死,脊椎頂着頭顱變成人骨蛇的倒影又怎麼會主動盯上自己?
這節車廂似乎在他們觸發最危險的逃票規則之後,發生了一些不為人知的變化,又或者是其他的什麼原因。
他腦中思緒飛速涌動,試着抓住某些被自己忽略的蛛絲馬跡。
忽然,黎易回憶起了在第一節車廂與梅友乾一起被檢票時,發生的一個小細節。
在梅友乾通過檢票之後,有一條人骨蛇開口對他說了一句話:
“親愛的旅客,祝您旅途愉快~”
這一句話此時在黎易腦中如炸雷般轟響,如有驚濤駭浪掠過。他發現自己長久以來都陷在了一個誤區里——誰說被拔出脊椎的乘客已經死了?
只在轉瞬間,鮮血淋漓的人骨蛇便攀上了黎易的大腿,將他雙腿牢牢鎖住,一張皮肉乾癟的死人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檢票員已經來到了榮麗媛面前,那猩紅的雙眼中滲出的怨毒與惡意宛若實質,令人作嘔的腐敗味道從它破破爛爛的黑袍下四散蔓延。
一條條人骨蛇爭先恐後地爬在榮麗媛身上,尖銳的肋骨在合攏時刺破了皮膚,深深扎進血肉里,沁出的鮮血浸透了長裙。
一雙血跡斑斑的漆黑大手,掐住了她白皙的頸脖。
整個過程中榮麗媛甚至連一句慘叫都沒有發出,超出常人承受範圍的恐懼與絕望壓垮了她的精神,如果不是人骨蛇鎖住了她的雙腿,她現在就已經倒下了。
鎖住黎易的人骨蛇和抓住他腳踝的屍體沒有進一步動作,只是將他困在原地而已。
黎易來不及思考其中的原因,他在過道中央,身上掛滿骨蛇的榮麗媛在門邊,這段並不算長的距離便分割了生與死。
但凡再給多十秒鐘時間,他都可以立刻將車票丟給柳永康讓他跑過去,但凡事沒有如果。
恍惚間,榮麗媛彷彿聽見了骨骼被撥動的咔嚓聲,以及肩上的傷口被撕裂的劇痛。
“接住!”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呼喊,沒等她將狀況搞清楚,便有一個紙團便從過道上方筆直飛過,砸向了這邊。
榮麗媛渾身都被人骨蛇鎖住,但還有一隻手的小臂部分是可以勉強活動的,而黎易的目標也正是這隻手。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微微抬起手,接住了飛來的紙團。
紙團入手,是沉甸甸的觸感,差點便脫手飛出去,被檢票員掐住脖子的榮麗媛無法低頭細看這個紙團究竟是什麼,那雙掐着她脖子帶來死亡絕望的大手便緩緩鬆開了。
接着便是刺入皮膚的尖銳肋骨一根根拔出,攀附在她身上的骨蛇鬆開束縛滑了下來,恢復自由身的榮麗媛雙腿無力地靠着門框癱坐在地上。
一張被揉成紙團的車票就握在她手中,一根銀色的精美細鏈從邊上垂下。
榮麗媛此時終於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麼。
黎易摘下了脖子上的懷錶,把她的車票包在外面揉成一團,丟到了她的手中。
他在被無頭屍體抓住的瞬間便想到了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但凡他的反應慢上半分,榮麗媛的頭顱便已離開了身體。
檢票員寬大的腳掌穿過過道,走向下一節車廂的車門。人頭起伏的蛇群簇擁着它,似乎一切都沒有變化。
抱住黎易的那條人骨蛇也鬆開肋骨,加入了簇擁檢票員的蛇群中,將未開的門團團圍住,匍匐在血泊中如同蹲守獵物的貓。
黎易甩開失去握力的死屍手掌,穿越過道來到了癱坐在地上的榮麗媛面前,朝她伸出了一隻手:
“既然你選擇了相信我,那麼我就不會辜負這份信任。”
榮麗媛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神色有些複雜地握住了他伸來的手掌。
柳永康跨過倒影的屍體走上前來:“看來你的猜測是正確的,那個倒影已經被除掉了,而且現在車上無人逃票。”
他、黎易、榮麗媛,三人現在都有自己的車票。
“嗯,目前來看確實如此。”黎易想了想,接着看向站在身邊心有餘悸的榮麗媛:“雖然對你來說可能有些勉強,但趁着檢票員拽門的時間,現在可以去看看窗外有什麼了。”
柳永康苦笑一聲,不知該說什麼好。
榮麗媛才剛從生死危機中撿回一條命,他就讓人立刻進入另一場生死危機,純憑理性來做出選擇,根本沒有絲毫顧慮對方的感受。
或許對於黎易來說,在升格列車上根本沒有同伴的概念,只有方便的工具吧。
車廂兩側的窗玻璃上仍是一片混沌的漆黑,宛若無底的深淵,榮麗媛深吸一口氣,感受着自己顫抖的呼吸。
在這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深刻絕望里,她已經升不起反抗的念頭。
“好,我去。”榮麗媛小心翼翼地把包裹在懷錶外的車票剝下來,將懷錶還給了黎易。
黎易沒有再說什麼,接過夏涼安的懷錶重新套在脖子上,然後坐在了榮麗媛的旁邊。
柳永康一言不發地走遠了些,他大概能猜到黎易主動坐到榮麗媛如此近的位置是想做什麼。
兩個人並肩坐着,但黎易是背對着窗戶的,榮麗媛則是面對着。
她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車票捋平,放在另一邊的座位上用手機壓住,方便隨時拿起。隨後便將夏聆魚的車票握在手心,閉上眼睛似乎在祈禱着什麼。
“我倒是不怎着急,不過檢票員已經把門拉開一條縫了,時間有限,你搞快點。”黎易漫不經心地開口道。
榮麗媛肩膀一抖,忙將夏聆魚的車票按在大腿上,閉着眼睛緊張地抬起頭,然後再將雙眼小心翼翼地緩緩睜開。
窗外仍是一片混沌的漆黑,一成不變。
但在望向窗外的榮麗媛眼中,一切都已不同。
滴答——
一滴鮮血從頭頂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