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禁錮
何曉春雙手拿着車票走過屏風,似乎想從正門離開。趁着這個時間,黎易來到黃曆前,看見了上面的內容:
1989年2月5日,辛未日。
宜:合婚、訂婚、結婚、入殮、安葬、移柩
忌:栽種、伐木
黃色的紙上寫着黑色的字,文字本身並無異常,但其內容卻很容易讓人產生一些很不好的聯想。
“今天的忌諱是栽種和伐木,約等於沒有忌諱,我們幾乎不可能會和樹過不去。”黎易眼神微動,這倒是好消息,但他的視線依然落在黃曆上,沒有移開:“但這些宜事……”
何家三小姐會選一個黃道吉日出嫁,自然再正常不過了。但今天適宜活人結婚,也適宜安葬死人。一紅一白兩件事,都在今天。
三小姐是要嫁到白家村的,黎易還沒有忘記,梅友乾曾在列車上與自己說過,白家村的那個新娘,不是活人。
正當黎易思索着這究竟代表什麼意思的時候,忽然,一個人緩緩靠近了他的背後。
“我出不去。”
一個沙啞生硬、聽不出性別的嗓音將沉思中的黎易陡然驚醒,他猛地回過頭,看見早已離開的何曉春正站在自己身後。
“我出不去。”鬼看着他的眼睛,重複道:“你也出不去了。”
黎易的眼睛頓時睜大,幾乎是下意識地念出了一個名字:“梅友乾……”
祠堂外,蜷縮在一處隱蔽的牆角里的榮麗媛雙手捂着嘴巴,滿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不遠處祠堂側邊的小巷,黎易不久前剛從那裏進去,但現在從這裏走出的,卻是另一個人。
她看着那個人的身體輪廓,不由自主地輕聲自語:“梅友乾……”
祠堂內,黎易迅速將黃曆上的內容默讀幾遍將其完全記下,隨即從何曉春身旁繞了過去,徑直來到屏風外側。
祠堂仍是原來那個祠堂,燭火透亮,氣氛壓抑,三具屍體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黎易側首一看,右側那扇被自己拆掉的腐朽木門仍是原來的樣子,但此時透過門洞往外看,已經看不到小巷對面的牆磚了。
之前的祠堂外廳是很亮堂的,擺放在門外兩側的兩排蠟燭燒得很旺,燭火照亮了大門內外。但現在卻並非如此,黎易將視線投向面前大開的大門,沒有看到一絲亮光從那兒投射進來,四四方方的門框裏漆黑一片,猶如無底的深淵。
黎易來到門口,他和之前的夏涼安一樣,試着拿出手機用閃光燈往外照去,在燈光亮起的同時,他看見了被折彎了的光,從面前的一片漆黑中散發出來。
夏涼安給的信息沒有錯,梅友乾的能力可以扭曲與嫁接空間,就連光也能阻隔。
而做到這一切的前提條件只是畫一個圈……
黎易看着眼前的一片漆黑,站在原地沒有走動,就這麼等着。但是等了一會兒,卻什麼都沒發生。黎易微微皺眉,身後又傳來了輕緩的腳步,是何曉春走過來了。
鬼來到黎易身後,那無分性別的聲音嗓音再次響起:“你出不去,我也出不去。”
“我知道,你別復讀了。”黎易頗感不耐煩,現在的情況讓他有些懵。
早在進祠堂之前,他就做好了會被梅友乾察覺到的準備,自投羅網固然有被他困住的風險,但黎易自認有足夠的把握與對方周旋。他手中握有足以讓對方動心乃至懼怕的籌碼。
問題就出在這,要周旋,起碼要能交流。
黎易看着眼前如深淵般的漆黑門洞,覺得他梅友乾與自己交流的慾望可能不是太大。
現在的黎易頗有一種大招蓄力三十秒,然後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奈:“得,還是自己想法子出去吧……”
“你出不去。”鬼說。
“你閉嘴。”黎易向何曉春豎起中指。
鬼不說話了。
黎易收回中指,開始思考自己要怎麼從這裏出去。他不是升格者,沒有可依仗的升格能力,只能從其他方面下手。首先,黎易將自己身上帶着的東西全部拿出來簡單盤了一遍,分別有:
四隻手機,分別屬於自己、柳永康、白晨晨,以及那個死在何府三樓的倒霉蛋。白晨晨的那隻壞了。
一把打火機,也是來自何府三樓。原本有三把,另外兩把分別給了榮麗媛和蘭仕文。
六張空白車票,其中一張沾了夏涼安的血。
兩張有署名的車票,分別屬於自己和梅友乾。
“找着了。”黎易將其他東西撂在一邊,只剩這張寫着梅友乾名字,沾了梅友乾那微微發紫的血液的車票捏在手中。
何曉春走近了些,身體微微前傾,也在看黎易手裏的這張車票:“你有他的車票。”
在升格之路上,車票就是身份,這張署名梅友乾的車票,就代表着梅友乾此人的身份。
“理論上,我持有別人的車票去做一些違反規則的事情的話,相應的懲罰將由車票的主人承受……理論上。”黎易用指甲輕輕摩挲着被血染紅的‘梅友乾’三個字,思緒迅速流轉:“今天的忌諱是栽種和伐木,我用梅友乾的身份去做這兩件事就可以使他觸犯禁忌,變得厄運纏身,更進一步,甚至可能會直接倒霉到平地摔死。”
就像夏涼安那時一樣。
梅友乾死了,他所設下的禁錮自然消失,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會有希望主動違反蛇神禁忌的一天。不過,黎易環視四周,覺得祠堂里大概沒多少樹給自己砍,也沒什麼樹苗可以種。剛才在黃曆上看見這倆幾乎不可能觸犯的忌諱時黎易還挺高興,但短短時間內狀況就迎來突變,好消息變成了噩耗。
一般的禁忌看來是沒機會去觸犯了,但黎易知道這何家村還存在着一個更加致命的,觸之必死的絕對禁忌,它就在這個祠堂里。
“如果我現在拿着梅友乾的車票,用他的身份去蛇神面前翻閱黃曆,觸犯那個必死的禁忌的話,理論上,梅友乾會立刻死亡。”黎易看着手中的車票,神情漠然。
這是一個極有誘惑力的選項,也是一個極度危險的選項。
持有他人的車票的確可以轉移違反規則的懲罰,黎易親自試驗過這一點,但是在升格列車上試的,他還從來沒有在其他出現詭異現象的場景下試驗過車票的這一特性。
它可能是可靠的,也可能騙不過蛇神。
可能直接殺死梅友乾,也可能白白送掉自己。
“理論上可行,但風險太高了。”黎易搖了搖頭,將梅友乾的車票塞進口袋裏,暫且將其當做萬不得已的最後方案,不到完全山窮水盡時他是不會選擇孤注一擲的。
但不冒這個險,還有什麼其他方法在被困祠堂的情況下越過封鎖,傷害到外面的梅友乾?
又或者,讓別人去冒着個險?
黎易首先想到的是死習慣了的夏涼安,但這個想法剛出現又被迅速否決,夏涼安惹怒過蛇神,她出現在祠堂里大概率當場暴斃,出現幾次就暴斃幾次。
那麼除了夏涼安,還有其他不怕死的人可以去冒這個險嗎?
黎易轉過頭,看向雙手捧着車票站在旁邊的何曉春——人沒有,鬼倒是有一隻。
“你想出去嗎?”黎易問。
“我出不去。”鬼說。
“我問你想出去嗎?”
“我要出村。”鬼說。
黎易一拍手:“我可以讓你出去,但需要你再去翻一次黃曆,用外鄉人的身份翻。”
何曉春抬頭看着他,沒有說話。
黎易將手中的車票遞到它面前,晃了晃:“帶着這張車票去翻。”
“會死。”鬼說:“我要出村,我不要死。”
“你不知道車票可以將將違反規則受到的懲罰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嗎?就像你拉村民給自己替死那樣。”黎易反駁道:“不殺了梅友乾,我們都不可能出去。”
“會死。”鬼說:“我要出村……”
黎易默默扶額,心想自己多少沾點精神失常,居然病急亂投醫在試圖跟一隻鬼進行有意義的交流。
他面前的門洞仍是一片漆黑,見不着半點外面的光亮,也聽不見任何來自外面的聲音,黎易沒有看見就在短短的幾步之外,一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正緩緩走過明黃色的燭火,來到了大門前。
“他站在那裏幹什麼?”不遠處的榮麗媛仍蜷縮在黑暗裏,悄悄注視着梅友乾的行動。
雖然有蘭仕文“無法被觀察”的能力掩護的情況下,她就算走到梅友乾面前跳脫衣舞都不會引起任何注意,但她仍保持着這個狀態盡量將自己的影子遮蓋在陰影中,這幾乎已經成了她的本能。
在榮李元的左側,一片空蕩蕩的空氣中傳來了蘭仕文那幽遠的聲音:“不知道,但我能確定的是那個祠堂已經被他徹底禁錮了,你看大門,完全是漆黑的……”
榮麗媛應聲望去,果然如他所說,原本亮堂的祠堂內如今已是漆黑深邃如深淵,像極了行駛過程中的,升格列車的車窗。
忽然,榮麗媛愣住了,她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