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青梅
“之前我的一個同伴……應該說是同行者吧,他的確使用自己的能力封鎖了一間不起眼的,位於街角的房子,而那是因為另一個叫做夏涼安的同伴發現在那個屋子裏,有人在窺視着她。”黎易想了想,一段並不久遠的回憶閃過腦海:“那麼你的意思就是說,之前躲在街角屋子裏窺視我們的人,其實就是你?”
蘭仕文點頭:“是我。”
“證據。”黎易淡淡道。
隨着黎易波瀾不驚的話語,榮麗媛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蘭仕文不知道只要她再前進一步自己的生命就將結束,只有巨大的危機感迎面撲來,排山倒海。
一滴冷汗從蘭仕文的鬢角緩緩滑落,他很好地掩飾住了情緒讓自己顯得鎮定,但生理反應卻不是憑意志能夠抑制住的。
黎易的話雖簡短,蘭仕文依然能從中讀出一件十分重要的信息:這個叫做黎易的人,與困住自己的梅友乾似乎關係不合。至少梅友乾沒告訴黎易,自己與已經與見過面。
很快,他做出了回應:“我還有另外幾名同伴藏身於這個村莊各處,從中午到夜晚,這段時間過去,我想你們應該至少遇見過她們中的一個。”
“比如?”黎易的聲音依然平靜。
“比如她。”蘭仕文伸出一隻手,將一張沒有絲毫摺痕的紙張展示在黎易面前,上面的字跡有着十分獨特又明顯的風格,歪歪扭扭卻又整整齊齊,上面寫着車次信息和站點相關,以及最重要的,車票主人的名字:
白晨晨
“這張車票屬於我的一名同伴,我們一共有三個人,互相保管對方的車票。”蘭仕文很坦率地表明了現在的形勢:“看你的反應,你應該已經遇到過除我以外的另外兩個人,你知道我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黎易點了點頭:“不錯,我的確見過你的同伴。”
蘭仕文面露喜色:“果然,你見過白晨晨了?還是施玉人?她們現在如何?”
“都見過,一個活着,一個死了。”
雙方交流到這個程度,黎易已經完全能夠確認蘭仕文的身份真假,沒必要去做無意義的隱瞞,他直截了當地說出了實情:“死的是白晨晨,活着的是施玉人,順帶一提,施玉人說話的口音好像和你是同鄉人……你女朋友?還是親戚什麼的。”
“白晨晨死了?”蘭仕文震驚了,連忙追問道:“她……是怎麼死的嗎?”
“你為什麼會認為我知道?人又不是我殺的。”黎易頗感無語,將一隻手插入口袋:“我們在何家村的祠堂里發現了白晨晨的屍體,我搜了她的身,找到了這個。”
說著,他也向蘭仕文展示了一張車票,從白晨晨的屍體上搜得的,施玉人的車票。
和車票一起拿出來的還有一隻外殼臟污、屏幕碎裂的手機,這也是白晨晨的,黎易現在身上揣着好幾隻不同主人的手機,共同點是它們的主人都死了。
“她的手機……”蘭仕文略微凝神,他也注意到了這隻損壞的手機的不同尋常之處:“這塊屏幕上的裂紋很奇怪,能讓我看看嗎?”
黎易點頭:“可以,我或許還可以告訴你一些其他與白晨晨的死亡有關的線索?”
“太好了!”蘭仕文大喜過望,這個黎易可比梅友乾友好太多了:“非常感謝你……”
他還未說完,黎易話鋒一轉:“但這些線索都是我冒着風險得來,就這樣白白告訴你,是不是不太合適呢?”
“……”蘭仕文沉默了,片刻后,他明白了黎易的意思:“你想要知道什麼?”
“簡單。”黎易爽朗一笑:“我想知道你們這批乘客為什麼會各自分散開,藏匿在村莊各處。”
黎易的骨相是極好的,皮相更是精緻,當他笑起來時,有那麼一瞬間蘭仕文甚至覺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幾歲的少年,比天生媚骨的施玉人還要更加動人心魄。
“你怎麼了?”榮麗媛出聲驚醒了獃獃看着黎易的蘭仕文。
“啊!抱歉,我有些走神了。”蘭仕文連忙移開視線,斂起失控的表情,臉上帶着歉意:“我們各自分散躲藏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在躲鬼。”
黎易點了點頭,將手中破碎的手機遞給了蘭仕文,示意他繼續說。
“謝謝。”蘭仕文接過手機,一面觀察,一邊說道:“相信你已經知道何家村存在着某種不能違反的禁忌了,那種禁忌由蛇神而生,對我們的行動有不小的限制,有兩名同伴就是因此死亡,變成了渾身長滿蛇鱗的怪物——他們無意識中觸犯了好幾條禁忌。”
“但如果僅僅只是這些每天變換的行為禁忌的話,是不足以讓你們龜縮起來連出門都不敢的。”黎易補充道。
就他所知,盤踞在這片盆地的蛇神雖然詭異,卻並不危險,即使不小心觸犯了它的禁忌也只是變得倒霉些罷了,只要不像夏涼安那樣作死,或是像蘭仕文施玉人的那兩個倒霉同夥一樣同時觸犯好幾條忌諱,都不至於被蛇神上身殺死。
某種意義上說,蛇神即使是已經發瘋了,也比一般的鬼要溫柔得多,不像特讓殺起人來那樣簡單粗暴,難以捉摸。
蘭仕文認同了黎易的說法,繼續低着頭聚精會神地端詳着手機屏幕上細密如蛛網的裂紋,接著說道:“我們在躲的是另一隻鬼,一隻能夠竊取他人身份的,極端恐怖的鬼,我們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也不知道它究竟竊取過多少個身份。”
“我只知道它曾經假扮成我們的一名同伴,和我一起在村莊中四處探索,尋找離開的線索。那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不太正經。一路上我和它有說有笑,甚至還聊了一些少兒不宜的話題,我和它各自對施玉人和白晨晨這兩個女乘客的身材品頭論足,猜施玉人的胸圍,互相指責對方是不是偷看了穿着清涼的白晨晨……”
說到這裏,蘭仕文抬起頭來,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黎易,語氣嚴肅:“你能想像嗎?一隻鬼,一個按照規則運行的死板的詭異現象,在和我聊天,聊施玉人的身材長相,聊白晨晨開放的私人作風,我甚至能看見它臉上露出像痴漢一樣的猥瑣笑容。”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那個臉上總是一副色相,執着於討好施玉人,跟白晨晨套近乎的粗糙大叔,會是一隻鬼……”
榮麗媛也不禁抬起頭,看着黎易的側臉。
蘭仕文所述的經歷她都能夠感同身受,因為就在不久之前,她便遭遇過由鬼假扮而成的梅友乾,那個比梅友乾本人還要像梅友乾的梅友乾。
“後來呢?你是怎麼識破的那隻假扮成人的鬼?”黎易追問道。
蘭仕文卻搖了搖頭:“不,你想錯了,我從始至終,從來都沒有識破過鬼的偽裝。”
頓時,黎易想到了一個恐怖的可能性。
“被鬼冒名頂替的那個人叫做王喬安,我和王喬安一起在村莊東側探索時,施玉人在村莊的北側尋找新娘家的位置——王喬安一直跟着她。”
蘭仕文手中的動作停止了,那隻破碎的手機被他牢牢握在掌心,一種名為哀傷的情緒浮現在他眼中:“我們分不清兩個王喬安究竟誰真誰假。”
“——於是施玉人把他們兩個都殺了。”
“我以為是你殺的。”黎易聳了聳肩:“鬼在偽裝成人後會以人的行為模式行動,施玉人是很聰明的女生,也很果斷,一人一鬼兩個王喬安就這樣放着不殺的話……會出事的。”
“是啊……從小到大,她總是比我果斷。”蘭仕文苦笑一聲:“施玉人殺死兩個王喬安的過程都非常乾脆利落,像是在腦海中演練了無數遍,我猜她在列車上被真正的王喬安死纏爛打要微信的時候就已經想殺他了,鬼只是為她提供了一個正當理由而已。”
感情你們倆原來是青梅竹馬。
黎易將背靠在巷口的牆壁上,將視線漫無目的地散開,嗓音發虛:“然而她沒能殺死鬼。那隻鬼是不死的。”
蘭仕文一臉果然如此的神情:“你們也遭遇過那隻鬼了?”
“遭遇過,而且還殺過。”榮麗媛低着頭說道:“我們曾經兩次遇到由鬼偽裝成的人,先後兩次,我們都利用一種即死規則試圖徹底殺死它,但兩次都沒有成功,鬼本身不具備不死性,但可以將自身承受的死亡轉移到其他人身上。”
蘭仕文嘆了口氣:“正是因為這隻鬼的存在,讓我們誰都無法確認彼此是人是鬼,加之每天變化的禁忌忌諱更是讓我們的行動舉步維艱,所以我們才會各自分開,各尋出路。”
“你們的做法很蠢,主動讓自己落單。”聽到這裏,黎易又笑了:“而且,你又要怎麼確定,我和阿姨就不是鬼呢?”
“別說那麼恐怖的事情。”蘭仕文也笑了:“我的事情講完了,輪到你了——關於白晨晨的死,你知道多少?”
月光下的小巷裏,榮麗媛仍是低着頭,青磚鋪成的路面上,一個高大的影子就那樣躺在地上,正隨着蘭仕文身體的小幅度動作而微微顫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