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的溫暖
劉小曼聽見屋裏翻箱倒櫃的聲音,心想壞了,衝著房裏大喊,「沒了!家裏什麼都沒了!你不用再翻了!」喊着喊着,眼角又滲出了淚,「我求求你,放過我們兩姐弟吧!」
「吱」一聲,房門打開。
沈岳山抱着那滿是酒臭的被褥站在門口,看了劉小曼一眼,接着一言不發地走向小院。
拿桶,打水,洗被子。
原來他不是要翻錢啊……
劉小曼怔怔地站住,靠着屋門,看見正午的光輝打在這個邋遢男人的身上,看着地上一個影子在抻着棉被。棉被很大,他一個人抻不開。
鬼使神差地,劉小曼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幫忙拿住被子的另一角。
抖水,掛繩,曬被。
一切自然得就像一對普通夫婦。劉小曼感覺有幾分恍惚,甚至懷疑起這是真實還是夢境。直到獨自一人站在院裏被風吹得發疼,她才發現沈岳山早已進了屋,而這也不是夢。
躲在門背後的劉小樂探出個腦袋,小聲沖院子裏問到:「姐姐,他竟然會洗東西了!」
劉小曼也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怎麼了。一夜之間,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又像是換了一個人。
為了要錢嗎?可家裏就剩這麼點床桌瓦罐,全賣了也值不了幾個錢;為了騙自己去十六巷站街嗎?可他明確否認過……雖然未必可信。
思來想去,劉小曼覺得最有可能的,是沈岳山想要圓房。他覺得硬的不行,就想着給自己來軟的。
可是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她不想把一輩子就這樣交給眼前這個令她憎恨、厭惡的男人,能拖多久是多久。其實要不是因為年幼的弟弟,她早就一走了之。
劉小曼蹲着身,捧着弟弟的臉,「快幫忙收拾,待會兒要去廠里了。」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把寥寥幾個碗碟往廚房裏捧,嘩啦啦的水衝著碟子裏少得可憐的油脂。
牆的另一邊,沈岳山正拿着水瓢往身上澆。一瓢清水從頭上淋下去,沈岳山腦袋也清醒了幾分。
他沒想明白究竟是如何的機緣讓他回到30年前另一個人的軀殼裏。
那2022年的自己此刻還存在嗎?還是說上一世的所有東西都已經被抹去,世界從1992年開始重新出發?
那半生奮鬥的所得,難道就要這麼放棄了嗎?白手起家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裏面實在傾注了太多自己的心血。
回去嗎?
回去吧!
有可能回去嗎?
先試試!
沈岳山快速洗完澡,把衣服洗乾淨晾好,又出來翻箱倒櫃了。
劉小曼從廚房探出身子,「你……找啥?」
「酒。」
「沒有。」
沈岳山想要些錢買酒,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個小家沒可能還有酒錢。
家門前,劉小曼抱着弟弟坐上自行車,「我帶小樂去廠里上班。」
上午沈岳山的那番斷手斷腳的話把劉小曼嚇住了,她可不敢讓弟弟單獨和他待着。況且劉小樂跟着自己去廠里,也正好可以當個擋箭牌。
沈岳山沒應聲,劉小曼雖說是自己妻子,明眸皓齒,亭亭玉立。但自己和她沒半分感情,沒有共同的經歷與回憶,在沈岳山看來這更像是合租的陌生人。
劉小曼見沒人搭理自己,撇撇嘴,騎着自行車走去。
劉小曼幹着兩份活,白天在城裏的服裝廠上班,晚上在飯店洗碗。服裝廠一個月能賺170,洗碗一個月能有30,加起來正正好200。
雖說苦了點,但夠姐弟兩人吃飽肚子本不成問題。可拿到的每筆工資卻都要貢獻大半給沈岳山,供他吃喝玩賭。..
其實若不是因為姐弟兩沒有落腳的地方,劉小曼早就帶着弟弟遠離這個所謂的「家」。
對於這對姐弟而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些天服裝廠里又多了一件煩心事。新上來的車間主任——李耀發,一個年,頭髮稀疏,因抽煙而滿口黃牙的小老頭,總是以「關心後輩」的名義,約劉小曼到辦公室里談心談話。
雖然李耀發眼睛裏所藏着的,並不是長輩該有的眼神。
劉小曼只能每天左躲右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但今天有了個好主意:把劉小樂帶上,事事推脫都有了借口。
家裏這邊,沈岳山並不關心劉小曼的種種。他在街邊溜達了一圈,找到家飯店,兼職了一下午。洗碗、拖地、端菜,只要能幹的,沈岳山都干,一直到傍晚。白手起家的好處是,人在社會底層歷練過,咽得下苦的滋味。
「老闆,結款。」
「說好的,全結酒。」
「是。」
於是老闆拿來三瓶尖庄,拿繩子紮好,「三瓶,夠你喝十天八天了。」
這種最低廉的釀酒口感很劣,用腐壞的糧食簡單發酵而成,那味道臭得就像三十年後的工業酒精,但沈岳山不追求口感,他只希望這酒能灌醉自己。
臨走前,沈岳山看向了客人多點的一份辣椒炒肉,放了大半個小時,早就冷了。
「老闆,這份菜送我回去下酒行不?」
「成,下回想喝酒了繼續過來幹活!」
沈岳山提着三瓶酒和一份菜,走在路上,一片漆黑。90年代的小城裏路燈還是個稀罕物,除了主幹道能裝上幾盞,在其他小路上行走只能靠天上的點點星光。
沈岳山擰開家門,劉小曼已經回來了,廚房裏飄着飯香。
劉小樂聞到了豬肉的味道,吸着鼻子,「姐姐,好香哇!」沿着香味走出廚房,突然看見站在門口的沈岳山,劉小樂身子一縮,不敢說話了。
沈岳山抬手,劉小樂以為自己要挨打了,沒想到他只是輕輕拍了下自己的腦袋。
把三瓶酒收起,沈岳山取來碟子將那盤辣椒炒肉盛上。
劉小曼從廚房裏出來,看着桌上的那疊美味,心生疑惑。轉眼又瞥到了那三瓶酒,一個不好的念頭從心裏生出來,「他不會……今晚想要灌醉我再那個吧?不行,絕對不能喝!」
飯菜上桌,沈岳山吃了半天,姐弟倆又是只嚼青菜。於是沈岳山乾脆將豬肉分揀出來給兩人碗裏夾去,自己挑了幾塊辣椒,大口大口地送飯。
劉小曼看着那冒着油花的豬肉,聞着肉香,雖然肉片又薄又小,比不上指甲蓋大,但口水依舊忍不住在喉嚨里生津。聞着聞着,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接着夾起肥瘦參半的豬肉,一口咬下去,感受着油汁在嘴裏蔓延。
劉小樂則沒那個耐心細品,一下塞進嘴裏嚼兩口就吞下肚。接着砸吧砸吧嘴巴,小聲道:「姐,吃太快了,沒嘗出味兒。」
劉小曼沒理弟弟,只是讓他多吃。
沈岳山已經吃飽了,沒提一句酒的事,收起自己的碗筷走向廚房。她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寬厚的背,察覺到這個家發生了一絲絲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