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 3 章
這天寧秋硯沒能見到關珩。
整個下午,他都因為沒有網絡無事可做,在房間裏用手機玩單機消消樂。
之前在公交車上聽的那首歌的旋律很打動他。
他很久沒有摸過結他了,本想借來渡島獻血而不用打工的這兩天時間,彈一彈結他順便熟悉那旋律,但現在手受了傷,一時半會兒也彈不了了。
好在渡島的餐食特別美味,來給他處理傷口的那位醫生人也不錯,與康伯一樣,對他的態度都非常和藹。
只是在挽起袖子抽血的時候,寧秋硯感到了一絲窘迫。
出門前他沒怎麼檢查儀錶,也沒發現自己的毛衣袖口已經起了很多毛球。這件毛衣是手工編織,非常暖和,他穿了很多年。
最近是生活低谷期,導致他習以為常根本沒有注意過這些細節,這時才驚覺它到底有多破舊。
「你有紋身。」醫生姓凌,戴一副眼鏡,像沒看見這件起球的毛衣似的,問,「你看着不像是會紋身的人。」
他們現在抽血是用作第二天正式獻血前的檢查,康伯已經提前和寧秋硯說過,所以他很配合。
寧秋硯光滑細膩的小臂內側,有一個剛紋不久的紋身,冬天整天都穿着長袖,還沒給人看見過。
「是拉丁文,意思是山巔的月光。」寧秋硯坐得端正,「句子裏面有我母親的名字,紋這個是為了紀念她。」
「紀念?」
「嗯,她上個月去世了。」
「你很孝順。」醫生聲音輕,動作也很輕,「疼不疼?」
針扎進靜脈。
鮮紅色的血液順着細管導入小瓶子裏。
不知道醫生是在問紋身還是問抽血。
但寧秋硯搖頭回答:「不疼。」
醫生只採集了很少的血樣,島上有供他檢測的醫療設備。
聽說富豪們家庭中長期請着私人醫生是很常見的事,而且關珩的情況和普通人又不一樣,大概是需要更謹慎細緻才行。
寧秋硯問:「明天也是您給我抽血?」
「是的,你明天早上就不能吃早餐了。」醫生對他說,「每一次捐獻都不會抽很多血,一般來說都是兩百毫升左右,最多也不會超過兩毫升,後期的營養品和你身體狀況我們都會實時跟進,有問題會馬上停下來,你不要怕。」
這些協議上有寫,寧秋硯點點頭,又問:「每個月都要輸血,關先生是什麼病?」
他來之前查過資料,猜測是地中海貧血或者是白血病之類的。
但醫生只告訴他:「關先生的情況比較特殊,很複雜。」
關先生情況特殊。
康伯也是這麼說的,他們不願多說,寧秋硯便也沒有再問,詢問人家病得到底有多嚴重也不是很禮貌。
打了整個下午的遊戲,寧秋硯眼睛非常累。
到了晚上,在他連續通了30多關消消樂之際,傭人終於來房間通知他去餐廳用餐。
寧秋硯滿懷希望地詢問傭人這島上有沒有信號比較好的地方,他想聯絡一下朋友,順便多下載一些遊戲,但傭人告訴他沒有。
希望落空,寧秋硯覺得自己在網絡時代坐牢。
搞不懂這島上的人是怎麼消磨他們漫長的一天的。
和白天不同,夜晚的建築到處都是燈光大亮。
所有的窗帘都已被拉開,人行走在屋子裏,從每一扇窗戶看出去,都能看見外面不同的絕美景色。
建築外的噴泉、花園、灌木叢等,都被精心設計的氛圍燈一一照亮,形成了不同的造景,彰顯出這裏本來應該有的奢侈豪華。
到了餐廳,佈置更是絢爛奪目。
水晶燈投射出剔透光彩,寬大的木質餐桌上則擺好了精美的食物、水果,甚至準備了香檳與高腳杯。
這棟沉默的建築在晚上徹底活了過來,一掃白天的陰森沉悶,變成了另一個世界。
彷彿渡島的一天從這時才剛剛開始。
康伯已經候在那裏,見寧秋硯下樓,自然地替他拉開了椅子:「請坐。」
桌前只擺了兩套餐具,被燈光照得閃閃發亮,勺子亮得幾乎可以映出人影。
寧秋硯對另個階層的人有了新的認識。
就在這時,有傭人來到餐廳走近了低聲對康伯說:「先生說今晚不見客了,您安排就好。」
康伯意外道:「怎麼?」
傭人說:「先生今天本是在南邊的房間睡的,說是下午太吵了,沒有睡好,現在已經回了卧室繼續補眠。」
康伯聞言看了看寧秋硯,平靜道:「好的。」
聽見對話,寧秋硯感到遲來的緊張。
他們說的「先生」應該就是關珩,原來桌上的兩套餐具,不是他與康伯的,而是這裏的主人關珩原本打算和他一起用餐。
隨後,寧秋硯立即感到一陣輕鬆。
他悄悄在心裏大大地鬆了口氣,幸好對方不來了,他真的不太想和脆弱尊貴的陌生富豪共進晚餐。
要是真的坐在一張桌子上,他們絕對沒有共同話題。
康伯轉而對寧秋硯說:「抱歉,先生今晚不能來了,我代表先生對你表示歡迎。」
寧秋硯趕緊說不介意:「沒關係,關先生好好休息,身體重要。」
病重的人都嗜睡,他非常理解。
康伯微微頷首,退了下去。
*
夜裏寧秋硯睡得不安穩。
晚餐和午餐不同,竟安排的是全素食,看起來分量很多做得也很好吃,但寧秋硯沒有吃飽。
另外,當他一個人坐在明亮優雅的餐廳時,明明墊着柔軟的餐巾,用着精緻昂貴的餐具,卻還是覺得周遭過於安靜,繁華浮於表面,死氣沉沉。
像小時候看過的恐怖片開頭。
不知睡了多久,一聲巨響將寧秋硯從睡夢中驚醒。
他猛地坐起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心臟撲通撲通狂跳着,摸到手機一看,時間是凌晨一點半。
「砰!砰!」
又是兩聲。
這次寧秋硯聽明白了,那分明就是槍聲!
他立刻按下床頭開關想要開燈,誰知這種時候竟然停電了。
房間裏漆黑一片,狗吠與人聲隱隱約約傳來。
寧秋硯藉著手機的光下床去窗戶旁查看,只看見外面也很黑,除了地面的白雪與遠處山巒的陰影,什麼也看不清。
記起康伯的吩咐,寧秋硯飛快地跑去門口按鈴,可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任何人回應。
「啊——」
有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傳了過來。
寧秋硯一顆心跳得幾乎迸出胸膛。
凄厲的叫聲仍在繼續,聽得出是一個男人的痛苦嘶吼。
慌亂中寧秋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當機立斷,從地毯上撿起自己根本沒怎麼打開過的帆布包,又拎上結他,打開門快速朝外走去。
一路上,寧秋硯一個人也沒碰見,傭人不見了,康伯也不見了。
他想找個人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卻越來越有不好的預感,如果這裏出事了呢?
寧秋硯僅靠手機電筒的光和對房子構造的模糊記憶,在黑暗的走廊里四處亂撞,花了很長時間才走下樓,又花了更長的時間,在呼吸越來越急促的時候終於摸索到了能通往外面的門。
冰冷的空氣灌進肺部,刺痛臉頰。
雪仍未停,地面白得扎眼。
一灘濃稠鮮紅的血跡滲進了雪地里,像融化的甜味沙冰。
這時似乎有人用手電發現了他,朝眾人大喊着:「這邊!」
狗吠也朝他的方向來了。
寧秋硯站了幾秒,逆着光看清了對方手中的槍。
他想起了那個被銬起來的男孩,一時間關於人口買賣、器官交易,乃至家族仇殺,無數種可能性充斥着他的大腦,他拔足狂奔。
房子不遠處就是樹林,等他衝進去,發現樹林裏更加難以辨認出路。
在陌生的孤島,他迷失方向跌倒數次,結他與帆布包都成了累贅,不得不一邊逃亡一邊捨棄了它們。
不知跑了多遠,腳下忽然「咔嚓」一聲,發出了有什麼碎裂的聲音。
「別動。」
與此同時,有個低沉的人聲傳來,距離很近。
彷彿就在他的身後。
寧秋硯下意識頓住腳步。
他的臉在奔跑中凍得僵硬,一停下來只覺得鼻腔與喉嚨都在灼燒,忍不住大口喘氣:「呼——」
「你踩到湖面暗冰,再動就要掉進去了。」
那個聲音更近了,寧秋硯這次確定那人就在他的身後。
那是一把年輕男人的嗓音,如此時的風一樣冷,語氣有些漫不經心,似乎面對的並不是什麼危險情況,不值一提。
這一路,寧秋硯都沒發現有人跟着他,至少他每次慌不擇路時回頭查看,他的後面都沒有人。
這個幽靈一樣的人是怎麼出現在他身後的?
寧秋硯霎時汗毛倒豎,這種情況下一動也不敢動了。
腳下再次發出細細的冰面碎裂聲。
寧秋硯忽地腰間一緊。
「啊!」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單臂環腰晃了一圈,等重新踏上雪地,他才發現對方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這麼大一個活人拎到了一邊。
冰面應聲垮塌入水。
湖面多了個黑洞洞的窟窿。
雪地鬆軟,人陷下去後手機也掉進了雪裏。
等寧秋硯趔趄着站穩,那人已經離開了他兩三步遠的距離。
黑暗中雪地愈白,那個人就愈是一團黑影。
寧秋硯狼狽地喘着粗氣,只勉強分辨得出對方長得極為高挑,留着一頭長發,不看身形的話有些男女莫辯。
讓他懷疑自己眼睛的是,這麼冷的天氣,那個人的身上好像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睡袍。
他甚至能看到對方與雪地同樣白皙的脖頸與露在外面的腳踝。
「先生!」有人在不遠處喊道,樹林裏燈光若隱若現,「先生?!」
「在這邊。」男人隨意答道。
寧秋硯撿起自己的手機,屏幕滿滿都是雪。
不知道有沒有進水。
未等他想清楚還要不要跑,樹林裏的人們已經走近了。
枯樹在夜色中支棱着枝條,張牙舞爪,幾束手電筒的白光掠過男人的側影。
寧秋硯愣在了原地。
「先生,您怎麼到這邊來了。」
來人中竟然有年邁的康伯,眾人看起來都平安無事。
看到寧秋硯,康伯驚訝地用手電筒想要看清楚他:「是小寧嗎?小寧怎麼跑這麼遠來啦?」
寧秋硯整個人還在方才狂奔的狀態里,無法思考與回答。
光線刺眼,他下意識用手擋住了臉。
「嗯。」
年輕的男人應了一聲,似乎懶得開口一樣,很簡短。
人們嘈雜地說著話,在討論要追捕什麼。
等康伯給凍得發抖的寧秋硯披上了一件別人脫下來的外套,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什麼以後,那人已經和幾個人走遠了。
康伯沒責怪寧秋硯亂跑的事,安撫地問:「嚇壞了吧?」
「康爺爺,這是怎麼回事?」寧秋硯鼻尖冒出細汗。
「回去再說。」康伯拍拍他的肩膀。
寧秋硯驚魂未定,還在想剛才那個在雪地里的人。
光線明暗中,對方的臉被短暫地照亮,高挺的鼻樑與深邃的眼睛完美得像是畫出來的,長長的睫毛投下陰影,輕輕籠着黑眸中亮起的一點光。
那麼好看的人是真實存在的?
驚鴻一瞥,寧秋硯有些震撼。
他猜,剛才那個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關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