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 11 章
關珩講完這句話就退開了。
緊繃的身體驟然放鬆,寧秋硯終於記起了身體本能,開始急促地呼吸。
他躺在榻上,因為重新見到關珩感受到的巨大衝擊力而心神俱震,好像這一個月來等待的都是這一刻。
剛才他們靠得那麼近,他感覺到了關珩輕淺的呼吸,也觀察了關珩講話時開合的嘴唇。
對方蒼白的膚色和俊美面孔,沒有任何敵對方與他在網上搜索的那些圖片相同,與那些誇張的影視資料中也不太一樣。
關珩完美的唇線下,沒有一對慎人的尖齒。
不經嚇的小孩。
這句話讓寧秋硯輕微地惱怒,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關珩捉弄了。
就像那個在湖邊的夜晚一樣,關珩的出現總是這樣悄無聲息,想不讓人嚇一跳都難。
他紅着臉坐起來,還沒來得及給自己的膽量正名,就被關珩兜頭扔了條原本放在榻上的毯子。
寧秋硯:「……」
事實是他不經嚇,也不經冷。
「披着。「關珩簡短說明了給他毯子的用意,道,「說說霧桐都發生了什麼,嚇得你不敢來渡島。」
郵件里寧秋硯沒有把事情說得很詳細,只說霧桐出了命案,最近不太適合出遠門,想要暫停來渡島的計劃。
這件事沒有公開報道,可能也沒有傳來渡島。
關珩一問,寧秋硯便忘了剛才的捉弄,不自覺地和盤托出。
「霧桐最近有幾樁凶殺案。」
「那些被害人都和我一樣,近期有過獻血史。」他講得很慢,也很仔細,「而且,他們的傷口都在脖頸處……好像是被咬死的。「
說到這裏,寧秋硯抬頭看了看關珩。
對方也在看他。
寧秋硯沒有從關珩的眼中看到任何關於這件事的情緒波動。
關珩平靜得如同在聽天氣預報。
並且正等着他說下去。
他趕緊繼續道:「作案手法非常殘忍,警方已經提取了傷口殘留的兇手DNA,但是暫時還沒有——」
關珩打斷了他:「以現在的技術,最遲下個月就能找到線索破案。」
寧秋硯驚訝。
關珩又淡淡地說:「能不能抓到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寧秋硯低下頭,替自己補充了一句:「所以……有點危險。」
渡島碼頭距離市區那麼遠,這個季節又人跡罕至。
所以蘇見洲與他的擔心在情理之中。
但他聽見關珩說:「那麼危險,也不能阻止你每天晚上去工作。「
寧秋硯一時噎住:「……」
關珩說的是聯繫人曾在郵件里提醒他不要再去N°上班的事。
——那麼,在地下廣場出現的那行人果然都和關珩有關。
關珩派了人在他周圍,為什麼?
電光石火間,寧秋硯意識到一個事實,那就是關珩其實應該對他去了哪裏是了如指掌的,但關珩仍然打來了電話,問他在哪裏,願不願意來渡島。
房間裏非常安靜。
關珩說:「我們需要談一談。」
寧秋硯抓緊了毯子。
談什麼?
心跳稍微加速,他想起了他們上一次在這個房間裏的單獨對話。
關珩走去柜子旁打開抽屜。
當關珩一背對着自己,寧秋硯就忍不住去看關珩的背影。
他注意到關珩這次穿了件銀灰色的袍子,不同於上次的睡袍,這件袍子的袖子很寬,款式也更為舒適。
關珩的身材很高挑,背脊也很寬闊,這一點看起來不太像個病患。動作間,他的黑髮隨之滑動,看上去非常柔順,整個人透着學不來的慵懶。
令寧秋硯驚訝的是,關珩似乎感覺不到冬日的寒意般,竟然是赤着腳的。
地毯是深色,關珩的腳背雪一樣白。
看着沒什麼溫度。
寧秋硯稍微走了神,他在想,是不是因為這樣,關珩的出現才總是悄無聲息?
爐火四周的隔熱玻璃緩緩降下,收進了地板里。
火熱的溫度一下子涌了上來。
「上次在這裏你說過的話。」關珩扔開剛剛找到的遙控器,「我需要你再重複一次。」
寧秋硯驀地想起了關珩要求他說過的話。
回到霧桐的時候,他每次回憶當時的情景都覺得很羞恥。
關珩的要求很奇怪,他們說的話似乎也有歧義。
那些句子就像某種電影情節,可能並不適合出現在日常生活中。可是這時再次身處這個房間,面對同樣的人,那些句子又變得自然而然。
它們彷彿不可違背,如誓言一樣神聖。
他這一次好像在某種程度上已經違背了那個誓言。
火光映着寧秋硯的臉,他身上已經暖和起來,掌心卻在發冷。
他為自己的食言低聲重複:「不背叛,不逃跑,也不要害怕。」
關珩大步走了過來。
寧秋硯低着頭,只能看到關珩踩在地毯上的腳趾。
他聽見關珩冷淡地提醒:「上一句。」
寧秋硯咬着嘴唇,很輕易就地想起了上一句是什麼。
關珩抬手,輕輕托着他的下巴,似乎知道他說不出口。
寧秋硯臉上滾燙,關珩的手指如想像中一樣涼。
「是我沒有講清楚這句話意味着什麼。」關珩依舊垂眸看着他,「那麼我現在重新說一次。」
「從你來到渡島,到徹底離開渡島這段時間,你要把你自己全部交給我。這意味着你的身體、行為、思想,毫無保留,全部都交給我。」
「我會負責你全部的需求,包括你絕對的人身安全。」
這番話講得很溫和。
關珩並不咄咄逼人,也不帶什麼讓人不適的感情-色彩。
他只是在對上一次過於簡略的談話做補充。
「不管你身邊發生了什麼,在擔心什麼,都不重要。」
關珩緩緩地說得更清晰,俯視他:「開心也好難過也好,全部交給我來替你完成。這期間你只管放肆地生活,我會做出一切不會傷害你的決定。」
這席話讓寧秋硯內心某處受到了強烈的震撼。
從來沒有人和他講過這樣的話,聽着太過不可思議,也過於讓人沉迷。
他們對視着。
關珩問:「聽懂了嗎?」
關珩的瞳孔呈深黑色,沒有上次能見到的那種若隱若現的深紅,但給人的感覺同樣危險。
在這樣的注視下,寧秋硯睫毛顫了顫。
關珩命令道:「現在再說一次。」
寧秋硯心跳如擂,終於開口:「把我自己交給你。」
「記住了。」關珩的手指離開了他的下巴,「你不會想知道懲罰是什麼。」
寧秋硯乖得類似於某種凌醫生口中的小動物。
暖和的爐火炙烤中,他縮成小小一團,看着關珩輕輕地點了點頭:「嗯。」
*
事後寧秋硯每次想起這天在關珩房間的談話,都有理由認為那時候關珩其實是在生氣的。
雖然關珩表現得很態度柔和,溫文爾雅,甚至講理得不可思議。
在寧秋硯經驗過少,生活趣味又過於貧瘠的人生中,登上渡島以後的生活差不多是他的人生情趣至高點。
回房后他躺在柔軟的大床上,藉著窗外白雪投映的天光回憶關珩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他知道這樣的關係很奇怪。
哪有人能將自己的身體、行為,乃至思想都完全交由另一個人決定呢?
那樣的人活着有什麼意義?
然而他並不抗拒。
在遇到關珩之前,寧秋硯並不清楚自己的身體有這樣的怪異因子。
如果把這種事告訴別人,人們會不會覺得他是一個異類。
可是對方是關珩。
這種秘而不宣的約束與被約束感,讓寧秋硯對接下來的幾個月都有隱隱的期待。
凌醫生如約而至,像上次一樣來房間裏給他抽血做獻血前的準備。
「這一個月有按照我給的食譜去吃嗎?」細細的針頭扎進皮膚,凌醫生問,「你看起來氣色不算太差。」
寧秋硯正在出神,視線落在外面的藍色湖面。
上次來時見過的湖面上的那一艘小船不見了。
渡島的氣溫比上個月更冷。
湖面已經徹底結了冰,冰層厚得再不會被人踩碎。
被問得回過神,他說:「謝謝您的食譜,很有用。」
凌醫生微笑:「那當然。」
接着道,「我還以為你這次真的不來了,好一陣擔心。我來霧桐找你是行不通的,必須得你親自跑一趟,上次我們已經談過這個問題了。」
寧秋硯點點頭。
獻血前的檢查其實在霧桐也能做,交通對渡島來說其實不是問題。
凌醫生知道他依舊不能理解,終於頓了頓,說:「可能你以後就會明白的。」
抽完血,寧秋硯問:「凌醫生,上次受傷的那個小工,他好些了嗎?」
對他的關心有些意外,凌醫生笑了笑:「好多了,他會康復的。」
凌醫生走後,寧秋硯在房子裏站了一會兒,轉身看見放在地毯上的紙箱。
是關珩給他的,他還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麼。
拆紙箱時寧秋硯使用了一把抽屜里的小刀。
拆到一半,他坐在地毯上,盯着自己完好的右手掌心發了一會兒呆。
然後繼續拆箱子。
箱子很沉,裏面是一盒關於野生動物的拼圖,圖案很漂亮。
寧秋硯翻到盒子背面看了看說明。
這幅拼圖足足有33600片。
他想,拼完也就是下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