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手機響時,寧秋硯站在客房門口,看着蘇見洲給他整理床鋪。
蘇見洲十時他們就常在一起,蘇見洲念完大學回來,他們還是在一起。就算彼此之間不常聯繫,也像從來沒分別過一樣。
蘇見洲也是獨居,他家裏堆積的東西太多,客房花了好幾天才整理出來,今晚開始他們就不用擠在一張床上了。
毛衣袖口拉得長長的,裹住寧秋硯冰涼的手指。
他翻過捏在手掌中的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着陌生的電話號碼。
以為是投遞的求職信息得到了回復,他退了幾步來到蘇見洲的客廳:「喂?」
清晨,客廳里只開了一盞吊燈。
寧秋硯站在燈下明暗交界處,短暫的安靜后,聽到電話那頭叫出他的名字。
「寧秋硯。」
倏地,一陣麻痹感從耳側竄起,直達背脊。
那個聲音很遙遠,又有些熟悉。
是他沒能忘記掉的聲音。
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麼反應,寧秋硯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電話那頭竟然是關珩。
關珩可能剛醒,或者是準備入睡,說話的尾音有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沙啞:「你有沒有在聽?」
「在!」
這一聲的音量有點高,連房間裏的蘇見洲都朝外面看了看。
寧秋硯稍微鎮定下來,才放低音量說:「您好,關先生,我在聽。」
「嗯。」關珩說,「你在哪裏?」
寧秋硯:「在我朋友家。」
因為緊張,寧秋硯語速很快,他猜應該是自己今天沒有出現在渡島碼頭,所以關珩才打來這通電話。
為此寧秋硯對失約有了強烈的歉疚感。
「對不起,我已經給聯繫人發了郵件說明這邊的情況。他沒有回復,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但是——」
關珩打斷了寧秋硯:「他看到了。」
隔着電話,寧秋硯看不見關珩的臉。
但關珩的語氣和那晚在湖邊的雪地里差不多,很淡,也很簡短。
寧秋硯聽見關珩在電話里對他說:「但是我需要你。」
「我需要你」。
這幾個字落入耳中的一瞬間,寧秋硯的臉就開始發紅。
他捂着臉,對自己的反應感到無措,這幾個字從關珩口中吐出像有致命的吸引力,他幾乎是馬上就想起了關珩坐在沙發上遠遠朝他看來的樣子。
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關珩溫和地問:「你願意來嗎?」
眼睫毛慌亂地撓着掌心。
寧秋硯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冒煙了,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關珩很有耐性地等了十幾秒,彷彿知道了他的答案,然後說:「給我你現在的地址。」
寧秋硯告訴了他。
關珩又「嗯」了一聲,說:「二十分鐘到樓下,有人來接你。」
電話掛斷後足足一分鐘,寧秋硯都站在原地。
蘇見洲抱着裝到一半的枕頭走出來:「是誰的電話——你臉怎麼那麼紅?」
寧秋硯頭髮很亂,回答他:「是關先生的電話。」
「關珩給你打電話?」蘇見洲驚訝,緊接着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寧秋硯搖搖頭:「他說派人來這裏接我。」
蘇見洲:「接你?」
寧秋硯臉頰溫度褪去少許,咬了下嘴唇:「我還是想去渡島。不會有事的。」
寧秋硯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
他明明不太想這麼快又去渡島的,可是現在的情況又讓他情不自禁地答應了關珩的要求。
那種念頭很執拗,事實上不管關珩說什麼,他都無法拒絕。
他對渡島有難以說出口的期待。
蘇見洲沒有再阻攔。
關珩派人來接,總比寧秋硯獨自一人去車站,然後再轉乘大巴去坐船要安全。
再說,至少這樣一來蘇見洲也知道寧秋硯人在哪裏,和誰在一起,關珩那種有名有姓的人也不至於會對寧秋硯做什麼。
寧秋硯收拾了一些東西。
剛來蘇見洲家裏住,他的東西還都在一處,倒是來得及。
收拾完他打開手機隨便下載了兩三個遊戲,動作很快,然後站在窗口朝下看。
時間差不多到了。
樓下駛來一輛黑色轎車,非常準時。
這種天氣,除了輪轂附近染了泥濘,車輛的其它部位都乾淨得可以反光。
是關珩派來的車。
寧秋硯背好背包,對蘇見洲說:「我走了。」
蘇見洲也看見了樓下的車子,走過來抱了他一下:「周一早上我來碼頭附近接你。」
知道蘇見洲工作忙,寧秋硯並不是個嬌氣的壞朋友。
他說:「不用了吧,沒有你想的那麼恐怖。」
說完,寧秋硯下了樓。
他剛出現在馬路對面,車裏的司機就下車來替他開車門。
「關先生派我來接您。」司機畢恭畢敬地說,「請上車。」
「謝謝。」寧秋硯說。
這個司機看上去有些眼熟,氣質上有點像那晚在地下廣場遇到的那行人中第一個。寧秋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卻無法確定。
他把背包塞進車子,人坐了進去。
車裏暖氣開得很足,寬敞的後座上已經放了個紙箱。
*
一路上他們沒怎麼說話。
車子駛過霧桐市邊緣,順着寧秋硯乘大巴走過的路線到了海邊,然後選擇了一條看起來頗為隱秘、僅供一輛小車通行的車道,徑直抵達了碼頭。
那艘白船已經停泊在了碼頭旁。
這天風平浪靜,它顯得平穩。
下車前司機抱出了後座上的紙箱遞給寧秋硯:「先生吩咐,請您把這個也帶上。」
寧秋硯有點驚訝,箱子挺沉,他問:「是島上的東西嗎?」
司機說:「是先生給您買的。」
寧秋硯更加迷惑了。
上船后他看見平叔站在甲板上,臉色不怎麼好:「來了。」
距離他們約定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一個小時。
平叔可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上次明確地不止提過一次希望寧秋硯準時到,寧秋硯卻在第二次就遲到了。
寧秋硯道了歉。
平叔什麼也沒說,只用對講機通知人開船。
等船開到渡島,寧秋硯就遠遠看見康伯的車也如同上次一樣停在了碼頭。
寧秋硯知道下次絕對不能再遲到了,因為自己而耽誤所有人的時間這件事,讓他不那麼好受。
另一方面,他又在想,他其實提前發送了這一次暫時不能來渡島的郵件,如果那個聯繫人有收到,那麼為什麼大家看上去都那麼篤定他一定還會來。
一個月不見,康伯依舊精神矍鑠。
見了寧秋硯,就親熱地拍了拍寧秋硯的背:「小寧來了,這一個月身體怎麼樣?」
「康爺爺。」寧秋硯抱着紙箱子。「我很好。」
康伯笑眯眯的:「上車。」
渡島這一個月似乎綿延不斷地下着雪。
雪地厚實,車子加了防滑鏈方便在雪地上行駛。
車速很慢。
島上每一處風景都緩緩向後,每一處都是寧秋硯上次來時經過的,因為這大雪又每一處都不一樣了。
不變是這這裏的安靜。
好像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繁華喧囂,渡島都靜靜佇立於此,離塵脫俗。
不知道長期住在這裏,會不會寂寞。
車子停在了建筑前方的噴泉旁。
池子裏滿是積雪,地面也是,沒有人走過的痕迹。
白天的房子內部和以前一樣,依然是溫暖而昏暗的。
所有的窗帘都拉得死緊,不讓一絲天光透進房屋。
上樓時寧秋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重新來到這裏,那個論壇上腦洞大開匪夷所思的討論似乎變得有了一點信服度。
聽說,吸血鬼接觸到日光中的紫外線就會被燒死……
他緊張地詢問,康伯卻神色如常地回答:「先生不太喜歡活動,總是在睡覺。偶爾他會下樓,但光線與聲音都會刺激他的睡眠,他睡不好,心情就不會好。」
這提醒了寧秋硯,關珩是一名病患。
患者的睡眠質量的確不高,他的母親病重時也常常一睡就是一整天。
但為了「偶爾下樓」,房子裏的所有人就時刻維護着完美的睡眠環境,還是很誇張的。
寧秋硯再一次感受到,對於關珩來說,這裏的人都是為了替他服務而存在的。
康伯將寧秋硯安排在上一次住的房間。
一切如常,床頭換上了一束新鮮的白色小花。
按照慣例,凌醫生會先來抽血檢查以方便第二天獻血。篳趣閣
這一次康伯卻告訴放好東西的寧秋硯,說關珩想見他。
「現在嗎?」寧秋硯猝不及防。
「現在。」康伯優雅地點頭,「先生在樓上等你。」
雖然早上才通過電話,但寧秋硯還是覺得很緊張,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這麼快就要見到關珩本人。
康伯帶他上了樓,停在關珩的房間門口,如上次一樣對他說:「直接進去吧。」
寧秋硯推門而入。
待他走進一步,康伯就替他帶上了門。
房間中央點了爐火,四周用玻璃圍起來。
爐火旁放着一張皮質橫榻,取代了上次的黑絲絨沙發。橫榻上鋪了毯子,放着棕色皮草,看起來有些年月了。
除此以外,擺設大概與上一次寧秋硯來這裏時沒什麼不同。
關珩不在。
房間裏卻滿是關珩身上的冷香氣息。
寧秋硯猜關珩是不是又在那個蜜色的木質屏風后,會像上次一樣從屏風後走出來。
他試探着喊了聲「關先生」,又等了一會兒,房子裏沒有人回應。他不確定屏風后是不是連着這層樓的別處。
三樓可能比其它地方要冷一些。
寧秋硯剛才把外套留在了自己的房間裏,這時身上就穿了一件寬鬆的毛衣,已經冷得有點難受了。
他靠近爐火,發現它並沒有溫度,那些特製的玻璃隔絕火焰,讓爐火成了一件冬日的裝飾品,主人似乎並不在意它能不能帶來溫暖。
寧秋硯只能坐在那張橫榻上,想要對着掌心哈一點熱氣取暖。
突地,他整個人向後重重倒下。
如被人推了一把。
關珩的臉出現在他眼前,眼睫低垂,正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毛衣的領口過於寬大。
皮草痒痒地掃在寧秋硯光裸的脖頸,以及因急速呼吸不斷起伏的鎖骨上。
那一刻眼前的情況與夢境中的情景微妙重疊,血液在快速流動,奔向胸膛深處。
而關珩的視線,落在他的頸側動脈,宛如生性殘暴的獵食者。
寧秋硯沒注意到自己正像弱小的獵物般輕微地發著抖。
幾秒后關珩收斂神色,講了句:「不經嚇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