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天機苑之會(四)
嚴雀的言語,讓短暫沉靜的院子恢復了熱鬧,畫廊里的一圈公子小姐窸窣議論,試圖推敲出個真理。
院裏的嚴雀則是看向近處三人,輕聲自嘲:“時局如此,‘袋鼠族’未必愚鈍,我和夫君這樣闖蕩江湖,也未必聰明,對吧?”
——
天機苑另一端。
投擲沙袋的項目過後,晉級的二十人繼續“武鬥”。
木靶被收走,戴牧宇不知往院裏丟了個什麼靈寶,忽的閃出暗金色的光芒。隨後金芒匯聚,形成一個個巴掌大的圓形陣法。
相鄰的圓形陣法間,遠近高低各有不同,全無規律的排列開去,走勢越來越高,在院子裏組成一條崎嶇環繞的路徑,直達院中高處。
在終點上方三丈的位置,懸着一個拳頭大小的光團——戴牧宇遠遠揮手,擊出一道戰意匹練,精準命中光團時,發出清脆的鈴響。
他笑聲介紹:“禁用飛行戰技,八十一步登頂擊鈴,即為第二輪武鬥,用時最少的四人晉級。”
余鬥打眼一看,心裏暗笑——這不就是學院裏的“跳木樁”?連步數都一樣,無非用陣法能量,代替了傳統木樁,落腳觸感,以及發力反饋會有不同。
相較之下,學院的“跳木樁挑戰”更難數倍,甚至數十倍。
因為在完成木樁競速的同時,還要用精準的力道,命中八十一個標靶,使標靶變成任務需要的顏色!
現在想來……
“摘星閣的許多挑戰任務,真是有些變態。”余鬥嘴角噙笑,想起當年之事:偷摸採購木樁,要來圖紙,和秋玄清在學院北郊建設臨時場地。
不知苦練了多少回,才敢在人前上樁。
——
些許表型,盡入戴牧宇眼中。
在謀天祠前,他就一直卯着勁,第一輪投擲沙袋的環節,算是揚眉吐氣。第二輪項目瞧着簡單,但是存在競速屬性,高下分明。
“余兄——”戴牧宇輕聲提示,“一樣是三次機會,取耗時最短的一次進行排名,你可準備好了?”
“看着新奇,不知難度如何。”余斗淡笑以應,“在下一定儘力。”
事實上——
當余斗把學院的挑戰項目搬到幫會領地,他的勤奮程度同樣堪稱“變態”。兩三年下來,里飛沙領地訓練場的木樁,他少說跑了六七千圈。
除了開始幾個月不大熟練,後來基本能夠做到烈擎天那樣,把木樁挑戰當做晨練熱身。隨意上樁跑一圈,就是全院前五的成績!
東南大陸的許多情報,被東部三家聯手封鎖,戴牧宇顯然不知無為學院備細,更不知眼前的余斗,是個對跳木樁有着強迫症的挑戰狂人!
——
余斗這回也不藏着,看到大伙兒逡巡不定,起身道:“在下先試一次。”
如此主動,正中戴牧宇下懷,他攤手笑聲:“余兄,請!”
院中青俊心明眼亮,都知道今天的天機苑之會,就是為了余斗、嚴雀。戴牧宇有心相較,想讓他們心服。
而弈城青俊,也想見識一番東盟聯賽冠軍的實力。
……
余斗來到起點處,神色很是輕鬆。
八十一個金光點位,在常人看來眼花繚亂,但余斗掃視一眼,便能規劃出完美的重心曲線,以及對應點位的銜接步態。
這話兒說著簡單,實則變化萬千。
有的點位須加力跳躍,有的點位只要順勢一點,滑躍向前。
落足之法,大部分時候是左右交替,但在某些情況時,須單足連跳,方能保持最佳的競速體態。
——
嘭!
嘭嘭!
就在眾人矚目時,院裏忽的傳來火焰炸響——起點處的余斗,接連爆出三朵戰魂:墨梅、雲芝、赤烏!
並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啟戰魂融合境!
腦後懸出土河戰意煉化的乾坤山河塔,金光燦然。
又在接下來的一瞬,燃起嫩紅的“火焰”——那是淺色狀態的墨梅戰意!
強橫的戰友波動猶如浪潮,讓畫廊的竹簾晃動不休,驚得弈城青俊瞪大了雙眼——對於頂尖天才,戰魂融合境可謂標配。
直面這個境界的同輩強者,大家的內心,皆會由衷欽贊:牛嗶!羨慕!
……
“他在弈城向來沉穩,今天怎麼……”戴牧宇表情古怪,端詳着余斗,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這個考較身法的武鬥項目,遠遠沒有看到的那麼簡單。
太過託大,極易挑戰失敗。
殊不知……
沉穩時的余斗,就是水邊的“老釣哥”。
耐心、友善。
不沉穩的余斗……
“紅了?”
“他紅了!”
院裏響起某位小姐的驚呼,眾人連忙看去,發現余斗的體表玄光,竟由淺白透明,轉為鮮血般鮮紅!
“墨梅神域第二境,凌寒!”
余斗心裏淺喝,他的腳下早已踏出戰意波動,在開啟墨梅神域之前,他已然進入迅鷹狀態。
就在眾人驚訝間,余斗無半分拖沓,左腳踏上懸空半尺的第一個金光落點,並在落足的瞬間完成試探——
咻!
他第一步落足的畫面猶然殘存,卻在下一瞬化作虛影,身法閃掠向前,速度之快,讓在場的弈城青俊瞠目結舌、難以言表。
“太快,太穩了!”
“看着像是飄出去,卻一直壓着重心……”
“這傢伙……怎麼做到的?”
“太恐怖了!”
……
全速掠閃的余斗,挑戰進程絲滑之極。分明是第一次“嘗試”,卻完美規劃了全程步法。
更恐怖的是,在最後三步踏出之前,他居然揚手打出一道戰意匹練!
“什麼?”
“他要幹什麼!”
如此舉動,令得戴牧宇等人再坐不住,紛紛站起身來——只見余斗一壓身形,竟在極限狀態下再度提速!
三步快如閃電,成功登頂。
幾乎同時,頭頂鈴響!
——
嘩啦……
余斗輕盈躍下,習慣的偏頭去找計時,果然瞧見場邊立着一座計時光陣。
陣法顯示面板上並不是空空蕩蕩,而是有着不少名次紀錄。
負責操作陣法的執事侍女看向戴牧宇,戰戰兢兢的道:“余公子……打破了‘步八方’的紀錄!”
發現院子裏有些死寂,余斗面色淡淡——步八方金光陣,應是戴家小輩的訓練陣法。其紀錄保持者,自然是戴牧宇。
戴牧宇的目的,他也心知肚明,也很理解。
但是……
已經擊敗柳天鳴,拿了東盟聯賽冠軍,老這麼藏着,給人的感覺會更加危險!
所以——
“獻醜了。”余斗略一拱手,笑眯眯回到座位。一次“嘗試”就登上榜首,剩下的兩次機會,已然無關緊要。
除非弈城青俊超常發揮,能讓那個破紀錄的成績跌出前三,否則余斗必定晉級!
而那樣的事情,顯然不會發生。
……
“余兄真是……”戴牧宇驚愕許久,終於面露自嘲,搖頭髮笑,“令人驚嘆吶。”
他一邊示意院裏的武鬥繼續,一邊側坐着面向余斗,稍顯困惑:“步八方的排列方式,是今日隨機生成,余兄何以做到如此神速?”
在戴牧宇看來,少說得像其他弈城青俊那般,走得兩邊熟絡,才好發力衝刺。余斗卻是一蹴而就,絲滑順暢,彷彿提前練過千百遍似的。
“也沒什麼……”余斗不已為榮,反而有些感嘆,“以前被成千上萬的敵人追捕,被強大一境的敵人追殺,難免練得‘逃命絕學’。”
說著,他詼諧發笑:“敵人刀劍交擊,空擋處便是這些金光點位,在下不想死,自然跑得快些。”
——
如此解釋,倒是讓人無話可說。
戴牧宇嘆道:“實不相瞞,那日在謀天祠前,我見余兄幾番揶揄,一直有心相較。今日見了余兄身法,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步八方的競速紀錄,戴牧宇心裏有數。
那是自己日常苦練,一遍又一遍“刷”出來的。余斗只用一次就遠遠超出,其中差距不言自明。
“余兄,難怪大哥在信里對你推崇之至……”戴牧宇抱拳行禮,鄭重其事,“前路雖有分別時,請余兄記得,我們永遠都是朋友!”
余斗哈哈笑聲:“宇公子此言,在下必不敢忘——我還念着以後常來弈城,帶夫人一起去看‘賽紙鳶’呢!”
戴牧宇爽朗相應,挑眉道:“我已定製好觀雲樓組件,待會兒便送給余兄。希望余兄闖蕩天下時,能把戴家觀雲樓,當成自己的家!”
余斗歡心行禮:“多謝宇公子!”
兩人相談甚歡,今日武鬥雖未結束,彼此的目的,卻已達成。
至於院中的武鬥……
戴牧宇拼盡全力,走了三圈“步八方”,前兩圈成績都打破了自身記錄,但是離着余斗的成績,還有着一段距離。
第三圈時,他欲效仿余斗提前出手,搶那一招時間。
卻因估算失誤,戰意匹練在落腳之前便擊中目標,被陣法判定失敗。
……
默契的是,位居一二名的余斗、戴牧宇,都在最終輪次棄權。
戴牧宇也不再設置競賽項目,就讓剩下的兩名公子在院中單挑——最終,由曾經同席對飲的黃公子勝出。
余斗經歷過猩紅月瀾,在看弈城公子點到為止的對決,不由感嘆“歲月靜好”。
捱得文斗、武鬥結束,他便一道煙兒跑向天機苑的另一端。
……
“夫君!”
嚴雀巧巧發言完畢,見到余斗奔來,桃花眼裏閃過絲絲狡黠,不知為何改了稱呼。
余斗見得嚴雀安然無恙,聽到周圍青俊多在褒獎、讚歎,頓時如釋重負。
默契喚聲:“夫人。”
也不問個輸贏,看到院裏鐵籠的袋鼠,以及一些描繪袋鼠的畫作,笑聲道:“文斗的題目,便是‘袋鼠’么?”
嚴雀站在他的身側,亦覺心安——方才幾個弈城青俊有意稱呼“嚴姑娘”,也不知有何心思。
她點頭應道:“夫君說對了,你們武鬥些什麼類目呀?兩邊隔着不遠,卻沒聽見太多動靜。”
余斗如實答曰:“第一輪比的投擲沙袋,第二輪是步八方——就是跳木樁,第三輪我和宇公子棄權,剩下兩位兄台單挑,那天一起吃飯的黃哥得勝。”
戴牧星聽聞,頓時眼前一亮:“余公子,那沙袋你扔進去了?”
余斗知道戴家兄妹的賭賽,點頭道:“第一個未能上靶,第二個卻是運氣好,直接‘進洞’了。”
戴牧星歡喜拍手,笑容明媚:“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說嘛,余公子的手段必定不凡——各位稍待,午宴馬上開始!”
語罷,便笑嘻嘻的離開院子,想是尋戴牧宇兌現賭注去了。
——
天機苑之會的午宴,總算合併一處。
戴牧星安排兩人兩席並坐,照顧妥當——再把他們拆開,余斗怕是飯都不吃,直接拔刀了。
席間氣氛頗為融洽,多方祝酒,也都點到為止。
余斗、嚴雀已經出了風頭,不敢有所高調。保持謙遜,結個善緣——與弈城青俊就算當不成朋友,江湖相見,至少不是敵人。
待酒足飯飽,午後風涼,眾多公子小姐就在天機苑內品茶閑聊,或是散步觀景。
亦有行程匆忙着,尋着戴牧宇辭行。
……
“你們……也要走了么?”戴牧宇剛剛送走幾位朋友,卻見余斗、嚴雀前來辭行,難免有些意外。
余斗抱歉點頭:“八月二十至此,如今已在府上叨擾十日。又得宇公子、星小姐安排天機苑之會,得晤弈城青俊,我們夫妻受益匪淺、心滿意足。然則九月將至,我們去罷宣城,還要趕回東南大陸,故爾斗膽辭去。”
“二位,唉……”戴牧宇似有挽留之意,不過踟躕一瞬,知此二人命數難定,就使個法兒傳出訊息——稍待須臾,便有一名黑衣男子閃身而至,將一枚做工精緻的虛戒遞至戴牧宇手中。
戴牧宇也不作態,把虛戒往余斗面前一拋,點頭髮笑:“余兄,觀雲樓!”
“哈哈……”余斗揚手接下,應聲道,“卻之不恭!”
戴牧宇又是一嘆:“二位風采,令人欽贊,這一分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正說著,戴牧星趕了過來,寬慰道:“哥,你賭輸了,說好了向阿爹請假,咱們一起去九淵城看大哥大嫂——到了東南大陸,還愁見不到余公子、余夫人?”
“說的是呢……”戴牧宇微微頷首,見着妹妹目光審視,苦笑道,“你這妮子,還信不過為兄?”
“嘁!”戴牧星瓊鼻哼聲,“我寧願相信余公子,你這些年,已不知騙了我多少回了!”
兄妹鬥嘴,引來不少笑聲。
余斗總算明白,原來是這麼個賭賽。
加上戴牧白,倒是兄妹情深,令人羨慕。
……
眼看天上日頭向西,便不再拖沓。
余斗收起存放觀雲樓的虛戒,和嚴雀雙雙行禮:“宇公子、星小姐,再會!”
戴牧宇、戴牧星亦然還禮,由衷祝福:“二位,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