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交鋒
桃山道人滿身心的憤怒正無處發泄,而閃出門外的那人頭頂上幾綹稀疏的頭髮在雪夜裏面清晰可見,不是禿老仙那個傢伙又能是誰!因此桃山道人一股腦兒將心中的不快都發泄到了禿老仙的身上。可憐的禿老仙在桃山道人的強力挾裹之下毫無掙扎之力,又不敢大聲呼救,只好眼睜睜地看着桃山道人把他像抱豬崽兒一樣給帶到了打穀場上。
桃山道人將禿老仙綁在了之前綁范阿農老漢的那根木柱上。禿老仙看到桃山道人一身道士的裝扮,瞬間明白了什麼。討好似地求饒道:“哎呀呀,你不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道士嗎?道長饒命哇,是他們要抓你的呀,都是他們的主意,我可是一點都沒參與哇。”
桃山道人氣憤地質問道:“地堡裏面那幾名男子是怎麼回事兒?還有那三名女子又是怎麼回事兒?”禿老仙驚訝地說道:“道長都知道了呀……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紙終歸是包不住火哇……”在桃山道人的追問之下,禿老仙終於說出了實情。
原來當初他們這夥人在這個地方落腳之後,禿老仙告知聖尊這個地方有大墓,而主墓的位置,大概就在村中央的一塊空地上。若能取得其中的寶貝,他們這夥人後半生的富貴絕然不成問題。禿老仙這個人,追隨聖尊多年,早期靠着盜墓為聖尊的傳教謀得了不少的錢財支持,因此深得聖尊的信任。正因為如此,聖尊欣喜若狂,絲毫沒有懷疑禿老仙的話,很快就在那一塊空地上建起了一個大院,並在大院一角建造了那一座二層的閣屋。
他們明面上靠着傳教掩人耳目,而暗地裏則由禿老仙組織人力開始挖掘古墓。考慮到挖掘古墓費時費力,而教中核心都是一些亡命之徒,這夥人,你讓他們蠱惑人心、恫嚇村民可以,但若讓他們拿起钁頭幹活,那就要了親命了。無奈,禿老仙只好把主意打到了村民們的頭上。他讓聖尊以傳教之名,偷偷將十名身高馬大的年輕後生騙進了大院,起初先將他們關進了窯洞,不給吃,不給喝,餓了他們三、四天。然後再由幾名黑衣人輪番毒打他們,只打得他們服服帖帖。再然後這十名後生就開始了艱苦的挖墓生活。
他們天不黑就要開始幹活,刨土,鑿石,一直干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原本還想讓他們繼續幹下去,但禿老仙作為監工,身體是撐不住的,他自然是要睡覺,他睡了覺聖尊又怕這幫人不懂門道,瞎挖胡干,反而亂了章法。因此他們的作息倒僥倖隨了禿老仙。這幾個年輕後生,乾的是牛馬活,住的是小黑窯,吃的是殘粥剩菜,天長日久,縱然是再結實的身子骨也扛不住這般折磨。因此先後有兩個年輕後生得了病而死去,屍體被這夥人趁着天黑偷偷地扛到荒郊野外一埋了之。由於長期經受折磨,而且吃不飽,穿不暖,地堡中又沒有太陽,還經常被監管的黑衣人所毒打和體罰,因此年紀輕輕的他們一個個未老先衰,行為也變得越來越麻木和僵化,成了只會幹活的機器。以致於到了最後,他們被這夥人戲謔地稱為“憨貨”。
幹活的問題解決了,但後來又出現了新的問題。這伙黑衣人都是二三十歲的年齡,最年長的也不過四十歲出頭,正是精壯饑渴的年歲。這些人早些年也都干過殺人越貨的勾當,因此都在官府的緝拿之內,一個個自然沒法成家。過去身在鬧市還可以去青樓玩耍,以解需求。如今到了這個地方,沒有女人,那便苦煞了他們。聖尊有自己的女人,因此凡事不愁。但作為一教之尊,如果因此而不管不顧下面人的需求,那就犯了眾忌。所以他知道此事如果解決不好,往小了說人心渙散,隊伍不好帶,往大了說,影響了傳教大業,最後搞不好大家都得捲鋪蓋走人。
因此聖尊便誘導性地讓個別民眾獻出了自家女子,獻出的女子被稱為聖女,要為教派獻身,只有這樣,福報才能來得更多,來得更快。而獻出了女子的人家也因此光耀的很,頗有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意味兒,全然不知道自家的女兒在大院之內經受了怎樣的折磨和羞辱。地堡中的那三名聖女,起先還以為是進了福窩,對於做聖女還頗為期待,但完全沒想到進到院中之後,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還每天受盡了非人的凌辱,叫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縱然是後悔難當也已然是覆水難收。她們如今的情形,完全和聖字挨不上邊。
這兩件事情搞定之後,哭爺教更是在此地站穩了腳跟。他們一方面大肆蠱惑民眾提供奉養,攪擾得此地民不聊生。另一方面教中高層卻在大院之內吃香喝辣,過着神仙一般的日子。村民們的疾苦是肉眼看得見的,而他們在大院內的生活卻沒人發現,因此這日子要多滋潤就有多滋潤。
可以想見,這樣的日子註定是不能長久的。身處窮山溝,當地村民大多以種地為生,也有少數砍柴打獵的,村民們受蠱惑越深,就越不思稼穡。天長日久,莊稼撂了荒,柴刀生了銹,弓箭落了塵,能提供的奉養自然就越來越少。如此來看,崇信得不深不行,崇信得太深也不行,這也是讓聖尊最頭疼的事情。
桃山道人在聽完了禿老仙的講述之後,再結合自己這兩個晚上探聽到的實情,確定他不是妄言。但桃山道人料定他還有事情沒講,所以故意嚇唬他道:“此山形端不正,難以聚風藏氣,而你卻欺騙聖尊說底下必有大墓,這又是何居心?”
禿老仙先是驚訝地望了一眼桃山道人,然後頭一垂嘆口氣道:“道長果然是高人,什麼都瞞不住你。不瞞你說,這底下並無大墓……這一切都是…都是我捏造的騙局……”
“哦?卻是為何?”
禿老仙又嘆口氣道:“道長應該也能看得出來,我這身體就是個病秧子。小活不願干,大活幹不了,就會個盜墓的本領,但這也不是個長久之計。如今身子廢了,在聖尊的眼裏我就是個廢人,我如果不能發揮點餘熱,這裏哪還有我的容身之地?!雖說我過去對教派做出過貢獻,但人一旦沒了用處,也就離成為棄子那一天不遠了。我知道聖尊那人,用你時,笑臉相迎,不用你時,立馬翻臉不認人。我深知自己過去犯下的事情,若被官家拿下,那是要受剮刑的,所以打死我也不願離開這裏。但我一個人沒法在這地方生存,所以還得靠了教派。為了長久留住他們,我就憑空捏造了此處有大墓的謊言,他們果然信了我的話,但是終歸是口說無憑,若是被他們識破我撒了謊,那麼以聖尊的手段,我一定是死無葬身之地。因此,為了不引起他們的懷疑,我隔三偽造一些現場跡象,甚至不惜把自己以往盜墓的老本兒搭進去,悄悄放一些自己多年攢下的文物到坑中,偽造成我們現場挖出來的。雖說穩住了他們,但是我自己卻虧大發了,那些都是我捨不得賣掉的珍品,也是我以後留着養老的老本兒哇。前天夜裏,聖尊又催問我挖墓的進度,我謊稱還需要一年,事後想想,這一年裏我又得搭進去多少珍品哇!何況我自己剩下的已經不多。這兩年我一個謊話連着一個謊話,我是吃不下也睡不好哇!我知道這樣終歸不是長久之計,這兩天我左思右想,與其這樣沒完沒了地欺騙他們,倒不如我自己一個人悄悄地走掉。既然在外面和在這裏都是一樣的擔驚受怕,我還不如去外面賭一把!就算死也死得快活!這兩天正好下了大雪,只要逃出去,他們就找不到我的蹤跡。所以今天夜裏我看他們放鬆了警惕,這正是我最好的時機,此時不走只怕以後沒了這麼好的機會。所以我捱到半夜背上包袱悄悄地出了門,原以為以後就自由自在了,哪能想到才出大門就被道長你給擄了去……”禿老仙說完這些,像一隻泄了氣的豬尿脬一樣癱站在了柱子上。
桃山大人萬萬沒想到這裏面竟然還有這麼多曲折,聽了禿老仙的一番話,終於把所有的來龍去脈摸了個一清二楚,連帶着也解開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桃山道人看着禿老仙在柱子上凍得瑟瑟發抖的樣子,心想他若被凍死了反倒不利,於是將他從木柱上解下,又在一旁的麥秸垛子上掏開一個大洞,將禿老仙用繩子重新綁了后塞了進去,只露出一個頭在外面。最後桃山道人看着禿老仙光禿禿的腦瓜,又撒了一把麥秸在上面。若不細看,全然看不出是個人頭。
做完這一切,桃山大人道一句:“你且安心獃著,明天有話再問你。”說完便甩身而去。那禿老仙兀自露着個小腦袋奮力掙扎着在後面呼叫着:“道長,饒命啊,道長,放了我吧……”
但桃山道人來去如風,片刻之後哪裏還能再看到他的身影。
聖尊再一次被屬下從睡夢中叫醒,他正欲發火,來人的話卻像給了他一瓢冷水。
“大事不好了,聖尊,禿老仙跑掉了!”
“可有證據?”
“他的房門虛掩着,包袱細軟都已經不見了。由於昨天他說生病,所以當晚就沒有開工。兄弟們也就沒有去查看。今早兄弟們路過他的房間,發現房門虛掩,人不在屋裏。兄弟們找來找去也沒找到他的蹤影。而大門卻有一個縫兒,不知夜裏幾時逃走的!”
聖尊氣得牙癢,還是第一次有人竟敢這麼大膽。禿老仙是挖墓的靈魂所在,他若跑掉,那這墓……不好!
聖尊慌忙穿好了衣服,帶着幾個屬下趕到了地堡。地堡的大坑之內,挖墓的工具零亂地堆放着,坑底那一塊巨石赫然裸露着,那巨石几乎鋪滿了整個坑底,聖尊的印象中第一次挖墓遇到這麼大的石頭。望着那一塊巨石,聖尊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說禿老仙是因為碰到了巨石的麻煩,實在是因為解決不掉才逃跑,倒還不是最壞的結果。怕就怕在這巨石下面真的有大墓嗎?!禿老仙若是真的跑掉了,教里又沒有人懂風水和墓穴走向,盲目的瞎干只怕會毀了這兩年的努力。
“把人手都撒出去,四處找找看。他那個身子骨,應該跑不遠。務必要把他給活捉回來!”望着土坑,聖尊咬牙地說道。
屬下人領命而去,聖尊失落地回到地面。近來壞消息一樁接着一樁,連帶着他也憔悴了許多。路過狗舍的時候,他意外地發現往日喜歡對人咆哮狂吠的狗子意外地變得很安靜,他細細一查看,竟發現每個狗子都受了傷。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於是站在院中急急地喊道:“來人!來人!快傳各村的聖使前來見我!”
這個上午,桃山道人的船前,此刻聚集了不下二三十個村民,他們都圍在桃山道人的跟前,聽他講大院裏地堡中的事情。
原來前天晚上桃山道人將禿老仙塞進麥秸洞之後,便回到了船上,將地堡中發現的情況告訴給了范阿農老夫婦兩個,為了不引起范阿農夫婦兩個人起急,桃山道人略去了地堡中那些男子的悲慘現狀。聽說自家的娃兒有了消息,激動得范阿農老夫婦兩個熱淚盈眶。但如果闖進大院,單純依靠他們的力量未免薄弱了一些。於是桃山道人又問了其他九個失去孩子人家的住址,隨後馬不停蹄地半夜從上山屯一直跑到下山屯,一戶戶地悄悄通知了這個消息,並約定了第二天大家一起到河邊的小船處商量對策。
按照桃山道人的想法,面對三個盲目篤信哭爺教的三個村莊的村民,只有從這十家失去娃兒的人家才能找到突破口。這些失去了娃兒的人家,無一不像范阿農老夫婦一樣朝思夜想着自家的娃兒。當年他們的娃兒都說是外出找活而突然離開了村子,誰能想到會是被聖尊一夥給騙到了地堡之內呢?!
此刻得知了自家娃兒的消息,無一不欣喜若狂,當下就嚷嚷着要進到大院之內。
桃山道人見時機成熟,心想是到了該會會這個聖尊的時候,於是打前面領了路,一行二三十人浩浩蕩蕩地往大院趕去。
但他們紛紛離村的異常舉動早已引起了村中聖使的注意,而這些聖使正好在被聖尊召喚的時候,趁機對聖尊說了一下村中發生的情況。
聖尊向來是個警惕的人,“看來有事情要發生,這幾天竟是一些邪門的事,這暗中一定有人在搞鬼,來人,速速擂響大鼓!”大鼓在閣屋二樓的邊角,擂響之後,其聲深遠,方圓十數里地的人都能聽得到,也是教徒們聚集的信號。聽到了鼓聲,上山屯、中山屯、下山屯三個村子的教徒們紛紛聚集到了大院門口,等候聖尊的出現,他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因此私下裏交頭接耳着。不久之後,幾名外出尋找禿老仙的黑衣人也趕了回來,雖然人沒有尋到,但天大的事也大不過鼓聲,因此他們急急地往回趕,頗有回來救駕的意味。
桃山道人他們一行人半路經過打穀場的時候,桃山道人卻在一個麥秸垛跟前停了下來,然後對着麥秸垛念念有聲,眾人還以為他發了神經,卻見他面前的一堆麥秸蠕動了起來,接着露出一個光光的腦袋,大家這才看清楚這裏竟然還藏着一個人!桃山道人提拎着禿老仙的脖子,將他從草堆里拔了出來,然後押解着他一併上了路。
一路上禿老仙不停地掙扎求饒,奈何桃山道人就是不放他。
等到眾人快走到大院的時候,遠遠地看到有許多的教徒已經圍在了大院的門口。而大院之內,戴上了面具的聖尊和幾名同樣戴上了面具的黑衣人也從大院裏邊走了出來。他們和眾教徒一起圍聚在大院的門口,遠遠地望着桃山道人一行,早早地擺開了架勢,以此來“迎接”這一群“不速之客”。
人群中央的聖尊,望着桃山道人一身道士的裝扮,又看到他身旁被押付着的禿老仙,以及身後跟隨着的范阿農老夫婦和其他村民們,瞬間將這幾天所有的異常聯繫到了一起。
看來該來的終歸是來了……
他只是後悔自己現在才反應過來,錯過了太多的時機,如今禿老仙在那道人的手上,保不齊那道人已經從禿老仙的口中知曉了大院太多的秘密……
但是不到最後一刻,他是決然不會放棄的。何況他還有自己的“獨門利器”……這麼一想,心中又坦然了許多。
兩群人終於匯聚,聖尊一方的教徒看到范阿農他們和一個陌生的道士在一起,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是不知情的,並不知道這幾天都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看到他們來勢洶洶的樣子,大概不是挑釁就是打架,於是張口道:“范阿農,你平素在村子裏邊目無教法,如今又帶了一個道士進村,這架勢是要幹什麼?”范阿農挺了挺腰桿,理直氣壯地說道:“孫老瓜,你和俺都只是小民一個,種好地,收好糧,把日子往好里過,這才是你和俺該做的。可你痴迷邪教,不思悔改,還把自己的女兒送進教中做了聖女,俺告訴你,總有你哭的那一天!”那個叫孫老瓜的老漢被噎了一下,頓時急得臉紅,罵一句:“范阿農,你個吃裏扒外的老東西!”范阿農老漢自然也不示弱,早就看不慣哭爺教這幫人的做派,過去沒有靠山,只好夾着尾巴做人。如今有了桃山道人這個能一夜之間把小船往上游劃出十幾里地的神人,心中自然是神氣滿滿,當下就對着孫老瓜嗆了回去。雙方互不相讓,在大院門口吵得好不熱鬧。
他們這邊吵得凶,聖尊和桃山道人卻並不為所動,他們互相打量着,似乎都在等對方挑起戰鬥。
少頃之後,吵鬧聲漸消。桃山道人面對着烏泱泱的一片人,開口講了話:“貧道原本一微末之人,遊歷於此,見本地民心慵懶,生活困頓,才知是哭爺教在此興風作浪。諸位可能有所不知,這哭爺教乃是世間一邪教,是上了官府的緝拿名單的,善於以悲情論調,蠱惑人心,已然消亡久矣,但此處卻又覓得它的蹤跡,因此,我看這世間邪惡還不在於何門何教,乃在於心魔未除。我若放任不管,則有悖我教初衷,因此我兩次潛入院中探查,最終獲悉了他們大多數的秘密。”桃山道人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然後望了望眾人,接着指着聖尊說道:“這一切的惡源,此人便是魁首。我且問諸位,它若是名門正統,卻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戴個勞什子的面具?怕不是心底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立馬齊齊地瞅向了聖尊和黑衣人,引起了他們些許的恐慌。不過聖尊畢竟是聖尊,很快就安定了下來。他理了一下情緒,鎮靜地說道:“眾教徒聽令,這老道前日來此傳道未果,因此心懷怨恨,故爾今日找了由頭故意混淆視聽,意在挑撥離間,眾教徒切莫聽信他的謠言,上了這老道的當!膽敢污衊本尊,爾等還不快速速將他這一干人等拿下!”聖尊的話一說完,圍繞在他周圍的一干教徒蠢蠢欲動。桃山道人厲聲喝道:“且慢,如果說貧道搬弄是非,那麼此人爾等可認識?!”桃山道人說完,將禿老仙推向了前面。
禿老仙這人,平素不在村子裏面露面,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但或多或少還是有一些民眾曾經見到過他,大家不由得停住了腳步。禿老仙對於聖尊自然是極度害怕的,此刻見桃山道人把他推在了最前面,魂早已經嚇得沒了。
忙不迭地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只管對着四周磕頭饒命。桃山道人一邊拎緊他的脖子,把他給提了起來,一邊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照實說,我護你周全,否則我可保不了你。”禿老仙無奈,只得站在兩拔人中間,向眾人講起了先前他給桃山道人講過的秘密。
但聖尊自然想得明白,若任由禿老仙信口開河,不僅把哭爺教的秘密完全給暴露出來,也將毀掉他自己苦心經營起來的一切。因此,還不等他張口說幾句話。聖尊便將衣袖對準了禿老仙,衣袖中“嗖嗖”射出兩支暗箭,桃山道人料到聖尊會突然下手,將手中的拂塵一揚,只見撫塵在空中一個席捲,將暗箭逐一捲住,然後反手一甩,暗箭又朝着聖尊飛了過去。那聖尊萬萬沒想到桃山道人還有這麼一手,心中一驚,趕緊一個閃避,算是勉強躲了過去。但他身後的兩個黑衣人就沒有這麼幸運了,雙雙被暗箭射中,雖然沒有危急性命,但已然是重傷在身。桃山道人這一手俊功夫徹底震撼了全場,也包括聖尊本人。大家這才明白,這老道雖然看上去清瘦,內在功夫卻厲害得很。
形勢有點騎虎難下,但聖尊自然不敢示弱,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禿老仙把地堡中的情形給揭露出來。於是趁亂攪和道:“眾教徒切不可受他們蠱惑,我教之中從來沒有過此人,這個禿頭想必是這個老道的幫凶!”禿老仙原本還在聖尊和桃山道人之間搖擺不定,現在看聖尊對他下了死手,反而是桃山道人於危機之中救了他,心中瞬間感激萬分,這才明白這個老道靠得住。於是他鼓足了勇氣,指着聖尊和那一群黑衣人對村民們說道:“村民們吶,莫再上當了呀,這哪裏是一個名門正教,他們就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哇,這大院之中可是有一個地堡的,你們的親人正關在裏面受苦受難吶!”
眼見禿老仙越說越多,聖尊着急了起來,再不能由着他這麼說下去,於是振臂一呼:“哭爺教教徒聽令,凡我教信眾,擒拿此人者,皆可升為聖使,而且福報滿至,可早十年升入極樂。”聖尊的這段話讓這些教徒們瞬間激動了起來,有幾個彪形大漢,已經迫不及待伸開雙臂,首先對着禿老仙撲了過來。
看到這個情形,桃山道人意識到一定要先震懾住他們這個苗頭,否則一旦雙方真的衝突起來,自己雖能自保,但無法照顧到跟隨他而來的每一個人,到最後受傷的還是村民們。
於是桃山道人一個移步換影,迅速移動到帶頭的幾個人面前,擊喉,卸肘,放倒,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眾人還沒反應過來,那幾個人已經躺倒在地,哀嚎不止,這下再也沒有人敢強行出頭。剩下的人,只能圍着桃山道人他們幾個人擺着架勢,但沒有人再敢上前。
桃山道人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如果要徹底打壓下村民們的氣焰,只有擒拿下聖尊,才能結束這一場對峙。於是他一個凌空一躍,躍過眾人頭頂,伸手向聖尊擒去。聖尊早已經慌了,因為以他們這夥人的身手,充其量也只是個混混,而桃山道人的功夫,不知高他們多少倍,他們全然不是對手。此刻看桃山道人撲了過來,聖尊一看躲不過去,便拉了身旁的一名黑衣人當了墊背,將黑衣人推向了桃山道人,桃山道人躲開了黑衣人,直盯聖尊不放,聖尊見被盯死,一把拉過身旁不知誰家的女娃兒,左胳膊勒住女娃兒,右手拿了尖刀抵住女娃兒的脖子,以此來威脅桃山道人讓步。這一手確實超出了桃山道人的意料,為了避免傷及女娃兒,桃山道人只好止住了自己的攻勢,而聖尊則順勢把大院的門開了個縫兒,擄着女娃兒和幾名黑衣人一起閃退回了大院之內。
現場的村民們先是看到緊要關頭他們敬仰和崇信的聖尊不惜犧牲掉屬下的性命也要保全自己,心已然涼了半截,接着又看到他竟然又脅迫了一個女娃兒,剩下的一半心思也涼了個透,連帶着對自己的信仰也產生了疑惑,再加上被擄走了女娃的爹娘拍着大門呼天叫地地哀嚎,令觀者無不動情,更進一步加重了村民們對聖尊的不滿。
那名被桃山道人制服的黑衣人,看到自己成了棄子,只有跪地求饒的份兒。
大概是想到了什麼,被擄去的女娃的爹娘此時撲通一下跪在了老道的腳下:“道長呀,你行行好,趕緊救救俺閨女吧……”
桃山道人連忙攙扶起他倆,望了望眾人,見風向已然轉變,知道時機已經成熟,慨然說道:“諸位都看到了,這就是你們崇信的聖尊的做派,一教之尊,卻行此腌臢之事,孰好孰壞,已無須貧道再作解釋。若還有男兒的血性,速與我殺進大院中去,解救被迫害的村民!”桃山道人說完便身先士卒沖向大院,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其他的村民紛紛醒悟過來,一併手持了棍棒或石頭瓦礫向大門撞去。大門內里已經被聖尊他們用木頭給頂死,眾人撞門不動。
桃山道人一個雀躍跳上牆頭,然後翻了進去,從裏面將門打開,眾人沖了進去。
此時的大院已空無一人。
桃山道人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連忙大喊了一聲:“去地堡,趕緊去地堡!”說完搶先一步,跑到地堡處將地堡的小門打開,一群人烏泱泱地沖了下去。
但他們很快又退了出來……
幾個黑衣人各自押着幾個乞丐般的男子從地堡中走了出來,黑衣人的刀架在男子們的脖子上。村民們在黑衣人的逼迫之下,只好不斷地往後面退去,而黑衣人則押解着這些“乞丐們”一點點地往大門口走去。這些渾身是傷、臉色蒼白的男子,兩年以來第一次上到外面,耀眼的白雪讓他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再也不敢睜開。縱然他們蓬頭垢面,縱然他們衣衫襤褸,但一直跟隨在桃山道人身旁的那些失去娃兒們的家人們首先認出了他們,這就是他們那失散了兩年的兒子呀……他們發瘋似地哭喊着,紛紛撲上前去,卻又被黑衣人手中架緊的刀給接連逼退。
那些黑衣人仗着有人質在手,甚至露出了得意的神情,他們自以為會逃出生天。但他們的行為不僅激怒了村民,也讓桃山道人悲憤不已,他從懷中取出追風鏢,“嗖嗖嗖嗖……”追風鏢深深地扎入黑衣人的手背,頓時讓他們失去了戰鬥力,一旁的村民們趁機一擁而上,對着他們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拳打腳踢。桃山道人趁機對他們說道:“泄憤可以,但要留活口!”
隨着這些黑衣人的落網,被囚禁了兩年的八名男子們都得了救,同時地堡中的三名女子也在他們各自家人的陪護下紛紛被救出了地堡。這些曾經主動把自家女子送到大院作為聖女的村民們懊悔不已,就連向來頑固、一心向教的孫老瓜也終於流下了悔恨的淚水。范阿農老漢果然是一語成讖。
村民們查找了每個廂房,所有的廂房都已經空無一人。事情已然到了最後,聖尊還沒有落網。桃山道人的目光瞅向了閣屋。
村民們當下已將閣屋團團圍住,為了避免危險,桃山道人讓村民們在閣屋外面等候,而自己隻身一人闖了進去。
一樓空蕩蕩的,桃山道人沿了樓梯,緩緩地走向二樓。
二樓的一間房屋之內,聖尊正在和那個叫筱竹的女人對話。
“筱竹,和我一起逃了吧,原以為我們可以遠走高飛,但偏偏天公不作美,我……還是敗了……”聖尊一邊挾持着女娃兒,一邊對那個叫筱竹的女人說著話。他懷中的那個女娃兒早已經驚嚇過度,哭得快斷了片兒。
“去向哪裏呢……你我已經逃了這麼久,我累了,不想再逃了……”
“前幾天你不是期待想立馬離開的嗎?怎麼現在反而不想走了?”
“那個時候你還是聖尊,而我是聖尊心中最愛的女人……如今你我都成了逃犯,逃或者不逃,意義已經不大……這個女娃,你把她放了吧……”
“筱竹,別再猶豫,趕緊跟我走,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這女娃眼下絕然不能放,你我能逃出去只能靠她了!”
“我的聖尊,讓我最後再喊你一次。把那個女娃放了吧!我不想再走了,我累了,我想回家了……”
“筱竹,別說傻話,都這個時候了,哪裏還有家呢?!跟我走!”
“是呀……家,的確是沒有家了……從我兩年前和你一塊逃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此生再也沒有家了……”
女人說出這段話的時候,眼神中已滿是絕望。
聖尊轉過身去一隻手拽着女娃,另一隻手持刀在前開路,正想衝下樓去,但剛走兩步,一把尖刀直直地從後面穿過他的身體,刀尖從胸前透了出來。血瞬間噴涌而出……
聖尊望一眼胸前的尖刀,艱難地轉過頭去,看到眼前這個曾經讓他心愛的女人,雙眼通紅,面部扭曲,竟然右手持刀捅向了自己,“莜竹……”聖尊艱難地喊出女人的名字,然後費力伸出手指伸向女人,但胳膊剛抬到半空便陡然落下,接着身子一軟,趴倒在地上,緊接着抽搐了幾下,再也不動了……
女娃兒一聲尖叫,瘋也似地往樓下跑去,正好撞在了正上樓的桃山道人的懷裏。他連忙一把抱住了女娃,安慰地摸着她的後腦勺:“不怕,不怕,爺爺來了……”
幾壇桐油被摔碎在了地上,一團火苗落地,熊熊的大火瞬間燃起。透過火光,桃山道人看到了一個女人秀麗的臉龐在他的眼前晃過,對着他莞爾一笑,然後那臉龐便被熊熊的大火吞沒,炙熱的熱浪不得不將他從閣屋中逼退了出來。
他懷抱着女娃,和村民們同站在一個安全的距離之外,看着熊熊的大火將這座宏大的建築一點點地燒盡……
幾天之後,村民們終於聯繫上了最近的官府,將禿老仙和那些黑衣人統統交了官,三個村子最終回歸到了王化之下。
沒有人再見到桃山道人,連帶着河中的那條小船也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