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雲門寺
「九陰還魂花,有奇香,生幽谷深壑之中,人跡難至,聚九陰之氣,乃大寒之物,服之,可生死人,然寒氣積於體內不散,久而成毒,毒發時,百脈寒僵,血凝成冰,再服此花可緩之,久而成癮,周而復始,終身難解。」
一個藉由九陰還魂花起死回生之人,服下一朵九陰還魂花之後,便需要更多的九陰還魂花。
而剛才那位姑娘,身上的寒毒已經積聚到了一定的程度,看來服用此花已經很長時間,可是她的經脈中又殘存着一絲火陽之氣,在頑強的抵抗着寒毒,應是曾經練過一種至陽的武功。
而這種至陽的武功,恰好他也知道,是火陽訣。
他輕捋着鬍鬚,臉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神色。
雪又下大了,紛紛揚揚漫天皆白,彷彿要將這個世界還原成最原始,最純凈的顏色。
這麼大的雪,街上幾乎沒有什麼人,家家戶戶都縮在自己的屋子裏烤着火,偶有人走過,臉上也都帶着一種十分無奈的神色,脖子縮在衣服里,兩手不停的搓着,渴望一點微薄的溫暖,呼出來的氣好似都凝結成了冰。
這凍死人的天氣,沒有人願意出來,但凡出來的,都是一些為了生活不得不外出奔波的人。
大夫倚着門,用一種充滿同情的眼神看着這人世間。
這場雪后,估計又要死不少人吧。
生活,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太多的人,僅僅活着,便用去了全身的力氣。
他看着那個逐漸消失在雪中的背影,地上只留下了一行深深的腳印,很快又被雪覆蓋。
究竟是為什麼,會讓兩個看起來本該已經被世間遺棄的人,在這樣惡劣的天氣里,出現在這景陵城呢?
大夫嘆了口氣,怎麼辦,他好好奇。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醫館的店招在寒風中獵獵作響,上面的玉謝堂三個字好像在與寒風搏鬥,屋內,爐子上煮着的茶已經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太冷了呀。
大夫往雙手上哈了哈氣,轉身正要進屋的時候,只聽咔嚓一聲,門口上高懸的招牌莫名其妙的落了下來,眼看就要砸在他身上的時候,一隻手及時伸了出來,穩穩的托住了招牌,身子輕巧的一躍,又將招牌懸挂了回去。
大夫看了來人一眼,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嘴中哼道:「我就說今天怎麼這麼倒霉,一早起來就聽見烏鴉在叫,原來是你這瘟神回來了。」
「沒有我這瘟神,你這嘴毒心狠的糟老頭就被這破牌子給砸死了。」那男子拍了拍手,不以為然的說道:「堂堂天人謝家,要是被一塊牌子砸死了,說出去多丟人。」
「哼,我會被這牌子給砸死,你這瘟神不回來,我興許還能多活幾十年。」大夫一拂衣袖,轉身進了屋,嘴裏還嘟嚕着:「看到你真是破壞我美妙的心情。」
謝虛頤抖了抖身上的雪,尾隨着大夫進了屋,看到地上打翻了的藥材后,笑道:「喲,看來我來晚了,莫非是你這庸醫的真面目終於被暴露出來了,有人上門鬧事了。」
謝大夫看着他就來氣,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橫眉豎眼的說道:「我庸醫?你出去打聽打聽,這整個景陵城有哪個大夫能有我這樣精湛的醫術。」
謝虛頤笑了一聲,彎腰將地上的藥材拾了起來,不經意間又看見謝大夫脖子上的紅痕,他愣了一會兒,嬉皮笑臉的湊到了他面前,做出了一副十分驚訝的表情:「老頭子,你該不會真的是賣假藥被人打了吧?我老早就告訴過你,你這點醫術不要出來招搖撞騙。」
謝大夫一巴掌拍開了他的臉,走過去繼續磨着葯碾子裏的葯,呸道:「你這臭小子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滾回去做你的狗頭軍師去,別在這妨礙老子懸壺濟世。」
謝虛頤討了個沒趣,哼了一聲,坐在爐前開始喝茶,一時之間只剩下外面的風雪聲,以及碾子滾過藥材的聲音。
屋子裏靜默了好一陣子,謝大夫看着自己兒子在一旁不慌不忙的喝茶,那悠閑的樣子讓他越看越覺得礙眼,連牙關也忍不住咬緊了一些。
「不要每次我一回來,你就一副恨不得吃我肉,喝我血的表情,我可是一有空閑就想着你,你看我想你都想瘦了。」
「少來這一套,」謝大夫毫不客氣的拆穿他,轉問道:「城外那些難民你們究竟打算怎麼管?」
謝虛頤嘆了口氣,說道:「這你就不要管了,好好當你的庸醫吧。」
「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嗎?」
「知道啊。」
「知道你們還不管?」
「想管,也得管得過來啊,這種事情,沒誰願意看到,冬衣已經發放下去了,米也在給,這已經是我們能做到的最好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過了這個冬天就好了。」
謝大夫哼了一聲,知道難民這件事乃是一件讓人十分頭大的事,並不那麼容易解決,又道:「難民這件事暫且不說,我就問你,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把家成了,你今年已經二十八歲了,當初隔壁家跟你一起長大的李二都是三個孩子的爹了,李老頭天天抱着他的孫子在我面前轉悠,臉笑得比風乾的菊花還難看,我這輩子就沒被人這麼踩在腳下過。」
「不是吧。」謝虛頤抬頭看他,「這種事情你也要跟人一爭高下?你要實在着急,要不這樣吧,我看你也孤單這麼多年了,我再給你找個伴兒,你努力一把,說不定還能給我添個弟弟妹妹,保管你在你那一幫老夥伴中揚眉吐氣。」
一個碾子朝他迎頭砸了過來,謝虛頤頭一偏,碾子從他臉頰邊飛了過去,砸壞了兩個藥罐子。
「嘖嘖嘖。」謝虛頤心疼的看了一眼,說道:「生氣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別一見面就逼我成親生孩子,俗話說,天下未定,何以家為,我是一個有崇高理想的人,女人,只會阻攔我前進的腳步。」
「就你這弔兒郎當的模樣,我要是個女人我都看不上你。」謝大夫大怒:「你說說,你到底要找個什麼樣的,張家的姑娘,我瞅着就不錯,你嫌人家太胖,趙家的姑娘不胖,你又嫌人家太瘦,太高的不行,太矮的也不行,可操持家務的,你說人家太兇悍,溫柔的,你又覺得人家太膽小,你當你是在菜市場買菜啊,容你挑挑揀揀的。」
「不好意思,你要是個女人,我也看不上你。」謝虛頤昂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嘴臉:「話說,你就不能給我物色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既不太凶也不太柔的嗎?」
話音一落,一隻帶着十年腳臭味的鞋子朝他扔了過來,謝虛頤跳上了凳子,捂着鼻子道:「老頭子,你不講武德。」
謝大夫攥着拳頭,面露殺氣,看得出來真的是動怒了,整個房間裏突然劍拔弩張。
這時,謝虛頤的鼻子動了動,縱身一躍落在了謝大夫的身邊,謝大夫扭頭去拿雞毛撣子,卻見謝虛頤像狗一樣,鼻子往他身上一聞,說道:「你今天不對勁,我在你身上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這種香只有……老頭子,你不檢點,你對得起我死去的娘嗎?」
謝大夫簡直快被他氣死了,伸手擰着他的耳朵,破口大罵道:「我不檢點?!誰不檢點!我要不檢點,我也不至於就生了你這麼個貨,還敢跟我提你娘,你信不信我現在就用家法送你去見你娘。」
「那你身上是什麼味道?」謝虛頤慘叫了一聲,連忙伸手搶救自己的耳朵,「你一個糟老頭子,身上哪裏來的花香?」
「你不是覺得自己醫術好得很嗎?你怎麼聞不出來那是九陰還魂花的味道。」
「九陰還魂花?」謝虛頤愣了愣,重複了一遍:「傳說中那個能讓人起死回生的九陰還魂花?」
謝大夫鬆開了他的耳朵,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那種花可是很難找的,能找到全憑機緣。」謝虛頤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說道:「而且毒性也很大,未到臨死之際的人服下反而弊大於利,終身受寒毒的折磨,什麼人這麼想不開,會去吃這種花?」
「你都說是未到臨死之際吃了沒用了,那吃這個的自然是個差點死了的人,我看那姑娘傷成那樣,換成尋常人早死了?」
「是個姑娘?」謝虛頤好奇的問道:「什麼樣的姑娘?」
「你好奇這個幹嘛?」謝大夫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你小子又打什麼主意?我警告你,你把心思給我放到正常姑娘身上去。」
「你想哪裏去了?」謝虛頤哼了一聲:「我是那麼隨便的人嗎?我只是覺得九陰還魂花不好找,還是這世上最寒的寒毒,我想跟她打聽一下,她是哪裏找到的這種花的,說不定日後我們用得上。」
謝大夫道:「晚了,那姑娘傷得太重,身上的寒毒又一併發作,我救不了她,讓她去雲門寺找老和尚去了,你要打聽,就去雲門寺,不過那老和尚脾氣那麼怪,未必會救她。」
「呵呵,」謝虛頤笑:「你就是被那姑娘打了的吧。」
「什麼被她打的,是被她身邊的臭小子打的。」
謝虛頤捏着下巴做沉思狀:「以你的武功,一般人想近你的身也是不容易的,看來那個人來頭不小啊,用不用做兒子的給你出口氣。」
「你少給我添亂,我看那兩人倒是挺可憐的,尤其是那個姑娘,全身經脈損裂,一身武功都廢了,還留下了很嚴重的內傷,若不是她之前學過火陽訣,恐怕也抵抗不住九陰還魂花的寒毒,你別去找他們的麻煩。」
「你說什麼?」謝虛頤的臉色一變,問道:「你說那姑娘學過火陽訣?你認真的?」
謝大夫拍了他一巴掌:「我們家跟琴家什麼關係,琴丫頭在我們家住了那麼久,我難道連火陽訣都看不出來嗎?」
說罷,又小聲的嘀咕道:「話說,那姑娘怎麼會火陽訣的呢?他們琴家的火陽訣不是不外傳嗎?」
謝虛頤又問:「那她長得什麼樣?」
「什麼樣?」謝大夫白了他一眼:「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了,還能長什麼樣?」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問你她長得好不好看?」
「我哪知道她好不好看,抱進來的時候,身上都結了一層霜,像從雪裏撈出來的一樣,不過想來是不難看的。」
「那我去瞧瞧。」謝虛頤轉身就往外走。
「站住!」謝大夫在他身後吼:「臭小子,你有沒有點出息,聽說人家長得好看你就要去湊熱鬧,長得好看能當飯吃?」
「對啊。」他頭也不回的說道:「說不定此去一見,那姑娘合了我的眼緣,就此了了你多年的夙願也說不定。」
一隻鞋子從他身後準確無誤的砸來,他的頭一歪,鞋子落了個空,滾在了雪地里,謝大夫跳着一隻腳,蹦了出來,指着他怒罵道:「你這個逆子,你敢這麼做,我就跟你絕交!」
謝虛頤朝他揮了揮手,「天冷,就別送了啊。」
「滾滾滾……」
謝虛頤一走到大街上,表情瞬間嚴肅了起來,正要往出城的方向去時,有人叫住了他。
他扭頭一看,是軍中的人,那人跑上前來,一副十萬火急的樣子,告訴他,軍中有急事,陛下正等着他回去商議。
***
凌汐池醒過來的時候,雪下得已經沒有那麼大了,天色昏暗朦朧,透過窗欞往外看,竹影婆娑,竹上還堆着未融化的雪,淅瀝的小雨夾雜着點點的雪粒子飛進了竹林中,窗前的條案上,放着一個細長的青瓷瓶,裏頭插了一支紅梅,一旁的香爐輕煙裊裊,是檀香的味道。
她是在一片誦經聲中醒過來的,醒過來的那一刻,她甚至有種錯覺,好像自己已經到了西方極樂世界,因為在她的正前方正掛着一副莊嚴肅穆的羅漢長卷。
卷上繪着百位羅漢,或三五成群的談禪論道,或獨自展卷靜讀,或兩兩對弈,或打坐參禪,或焚香品茶,在他們的身旁,寶瓶供蓮花,香爐生紫雲,惟妙惟肖,寶相莊嚴,讓人心生安定。
凌汐池暗暗咋舌,原來她這樣的人也是可以到極樂世界的?她做了很多好事嗎?為什麼她覺得她好像殺過很多的人呢?佛祖難道記性不好?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房間的門吱啦一聲開了。
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小沙彌站在門口,圓圓的腦袋,大大的眼睛,長得十分可愛,見到她已經醒來,他高興的走了進來,站在床前,雙手合十道:「施主,你醒了。」
「我還活着呀。」凌汐池苦笑了一聲,她的命好像特別硬,怎麼也死不了,如果評一個最難死去的獎,她一定拿第一名。
「施主還能說話,自然是還活着呀?」小沙彌一臉純真的看着她,眼睛裏是世間少有的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