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逃離

第七十三章 逃離

么叔和他母親的脾氣有相似之處,就是情緒會暴走。他掙來的錢多半要用來研究影碟機,然後情緒暴走時就使勁兒一摔!在屋裏摔東西,這是他的一大特色。他不像奶奶那樣能持續性的破口大罵,而是回頭就是一記來福槍,威力非凡!

“咧人家屋裏呦……轟轟烈烈!幾得嘀好哦!”奶奶嚎道。

“你喜歡人家屋裏就到人家屋裏啼!”叔叔回道。

那天早上,奶奶起清早罵,罵到一截了,被么叔這樣回道:“我問哈,咧是跟老倌子……還是給我……哦?”

這種道話,就不用理,況且還是自己的小兒子說出來的。

老嫗差點氣暈了過去!

奶奶扯着嗓子,站在灶房屋檐下喊道:“死道校!死道校!死——道校!老倌子是不是……咧——嘖!老倌子……天哪……天哪……天哪!”

我和表妹來家裏吃早飯,然後去上課。表妹覺得好笑,我笑不出來,她飯沒吃就去學校了,我到底還是吃了飯再去的。

這個家一點理性都沒有。孫子被逼的都要精神失常了。兩個年輕力壯的巨嬰,老一輩的在撐着,一個木納糊塗,一個成天號喪大罵,這個家不可救藥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妹妹開始和姨娘家接觸。我有些反感。人家家裏是有孩子的,豈會照顧於你?可是一想,從小到大,妹妹是連爺爺的心疼都沒有的。孩子要長身體,我尚且如此,更何況妹妹?慧兒的學費和衣裳依靠婦聯和秋姐,妹妹的就不知道了。

她有時候從姨娘家裏帶來襪子,還說要給我一雙,說這是姨娘給我買的。可我就算沒有襪子穿,我也不想要她們家的東西,可能是小時候被奶奶叮囑過的原因,心理意識上對母親娘家人完全沒親近感。而且,我覺得這種套近乎讓我感到恥辱!

但是,有一天妹妹傳來消息,說:“哥,姨娘想要你去她家裏去。”我不以為然,當是沒聽見。

我罵道:“你到她俺屋裏搞么的啼?”

然而有一次,爺爺在餐桌上說道:“弟兒,你到姨娘屋裏啼哈子,噢?”爺爺自從父親走後,顯得十分抑鬱,用奶奶的描述“幾的不快活!”

我“嗯”了一聲。

天晴,上午,我隨妹妹去姨娘家。母親娘家人的屋在哪兒我都不知道,也沒興趣,我只是跟在妹妹後面。妹妹過了柏枝街上,往加油站方向那邊轉彎,到了一個堰塘公路邊。一棟樓房就建在堰塘上,地基就是用混凝土和烽火磚砌成的磚混結構,柱子形狀。一棟樓房建在堰里,風格頗為大膽。

妹妹徑直朝前走,彷彿丫頭和屋檐下的女人早有約定。妹妹朝後望了望,我不是跟過來了么?我沒有說話,就跟着她上了人家的塌子。

她兩腳跨立姿勢,站在樓房屋檐下。一隻手裏端着一把瓜子,另一隻手負責把這隻手裏的瓜子捻了往嘴裏送。一嗑一吐,發出瓜子殼“噔”的碎裂聲音和接着吐出來的“吐”的聲音。

我心裏厭惡,從她側邊隨妹妹走進她的堂屋裏。直到多年以後,回想起這個姿勢,都極為憎惡!

她進來了,聲音語氣與縣裏伯伯的老婆有相似之處。聽妹妹小聲叮囑道:“她就是姨娘。”

她說道:“弟兒,等會兒弄中飯吃,噢?咧,這裏有釣竿,你就在後頭陽台上釣。”

“不。”我沒興趣在這場合釣魚。

我也沒興趣聊天。轉了一會兒,她嘮叨着。

我說道:“我去柏枝台小學裏面玩一會兒。”這話像是對妹妹說的。

“你要到柏枝小學裏玩去是唄?”她問。接着妹妹說道:“哥,你不跑遠了。”

我去了柏枝小學,進了校門,去了操場體育架子那裏。想起當初在柏枝小學讀書,兩年時間,一點都不快樂。等游xx等了兩年,總希望他能來這裏陪我玩,他不知道去哪個學校讀書了?後來就漸漸淡忘了,也十分懷念群樂小學的時光。懷念的時候很傷感!如今再看看柏枝小學的光景,雖然過去了,可又懷念了。過去的東西總是希圖挽留,可時光一去不復返。

打了一會兒乒乓球。妹妹來叫我:“哥,吃飯了,回去。”

我走過堂屋,就聞到一股葷菜的香味。

在堂屋和灶房屋之間有一間是餐廳,擺了個圓桌子,菜的香氣就是從這裏向四周瀰漫的。桌子周圍人不多,周x和他父親不知道去哪兒。這裏是姨娘一個,我和妹妹,桌子旁邊還有位老人。老人看上去沒有爺爺慈祥,但也沒有爺爺臉上的疲憊,他看着我。

“咧是嘎公喂!你喊哈嘎公啊?”女主人說道。

原來他就是外公。我誰都沒叫,始終不發一言。

開始盛飯吃飯,妹妹和我坐在靠外面,老人坐在桌子裏面,女主人開始盛飯。

妹妹接過了飯,剛去夾菜,沒想到老人對我妹妹罵道:“你哪么個……!”

我抬頭看了一眼,妹妹不知所措。我什麼胃口都沒有了!打算放下碗筷扭頭就走,可還是隨同妹妹吃了飯。

我一向飯量大,記得只吃了一碗就沒吃了。轉身出了人家的堂屋門,一路回去了。

我善於忘憂,回到木馬組,看見乒乓球枱旁邊有人打球,又高高興興的去打球去了。

事後,我下決心:我再也不去我母親的娘家的任何一個人家裏去啦!

自己心裏也埋怨爺爺:當了七年的兵,連這個骨氣都沒有了嗎!

家門不幸,使子孫受辱!

晚上,妹妹叫我,說:“這是姨娘給你買的兩雙襪子。”

“不要!”我嚷道。

我在精神上漸漸陷入了一種焦慮的癥狀。

當初在伯伯家裏,伯伯給我來了個玩笑,說:“以後龍哥哥出去了,伯伯……您爺爺、嗲嗲,還有您爸爸、么叔,都要靠你一個人養。”

我不以為然,而且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但彷彿一點兒陰影隨個人精神狀況而擴大。

爺爺和奶奶不止一次的叮囑我:“弟兒,您爸爸又不管屋裏,咧靠么叔和爺爺就在田裏地里搞事,你么噠要養么叔嘀!”

這個話,和爺爺去田裏的時候,爺爺很憂慮鄭重的告訴過我。和奶奶纏把子的時候,奶奶和顏悅色的告訴過我。

我就想不明白了,現在的關鍵問題不是么叔之後,而是我的現在。我的現在將決定我的未來。我也是要面子的,一件汗衣已經穿了4年了!小學時候置辦的校服已經明顯小了!兩個老人尚在焦慮叔叔的以後,而不是孫兒孫女的現在?

我越來越焦慮,父親和么叔兩個老了之後,看樣子是要我養的。而我相信爺爺和奶奶也會活着的。兩個妹妹怎麼看怎麼不像那麼回事,而班上的女生怎麼看怎麼像那麼回事,這兩個丫頭長大了肯定嫁不出去!多半如此,怎麼得了?這個家……我長大了結婚再有個孩子,算算吧?多少個人,四雙就是8個人要我養。我感覺精神都崩潰了,不長大難受,長大了更可怕。

早晨,天還沒亮,我早醒。

都熱天了,爺爺睡在我們堂屋裏。角上鋪了桿床,床上還蓋着棉被。爺爺幾次要我和他睡,我都不。有一回,我下了晚自習,一進門,爺爺像是坐在床上專門等我回來似的,他說道:“弟兒,挨都爺爺睡,啊?”

他的聲音是在求我。我猶豫了下,可看着床上的被子,我還是說了聲:“不,爺爺,你一個人睡,我上樓去睡。”我說罷,就走上樓去。

沒想到老人又說道:“來他,弟兒!挨都爺爺睡——”他坐在床上腰一弓,我在樓梯上看到了。

“不,爺爺,你就在底下一個人睡,天氣熱。”

“來他?”爺爺哀求說道,語氣好讓人難受。

老人的精神狀況究竟是怎麼啦?不就是個不孝的大兒子出遠門了嗎?

我還是狠心的拒絕了。我晚上還要再看看生物課本,我把初一的生物書撕成了一頁一頁的,這樣揣在懷裏帶回家再溫習。

我到了自己房裏,陡然聽到下面……爺爺哭喊道:“我為么嘚呦!”好長的聲音!

我以前只是聽奶奶說:“老倌子背着鋤頭從地里回來,眼睛都哭泡噠……”

我從未聽過爺爺的哭聲,太可怕了!我捂緊了耳朵,趴在床上。聽到妹妹走出來,她對我喊道:“哥哥,你下來,來和爺爺睡!”

我不理,求別喊我了。我恨,我恨這個家!我恨父親,恨叔叔,恨奶奶破口大罵!恨爺爺為什麼把家裏的財政……他都是怎麼想的?

有一回周末,我聽歌,聽黃山頭裏面的歌。把個黑白電視調黑了,聲音很大。

已經很晚了,一開始,聽見爺爺在堂屋裏喊道:“弟兒?你還不睡啊!”我不理。

過了好一陣子,自己迷迷糊糊的睡着。電視裏的聲音仍然歌唱着,聽見爺爺在堂屋下面喊道:“弟兒,睡哈?爺爺日裏搞事晚上休息哈。”我還是不理。

又過了一陣子,估計是半夜了,我仍然沒心沒肺的自我欣賞着。

聽到下面傳來聲音:“我為么嘚呦!”

好長的聲音!接着聽到妹妹的厲聲訓斥:“哥哥,爺爺要睡噠,你聽點兒話!”

許多年後,在打工的日子裏,令我最舉足不前的就是單位的寢室管理,我不得不望而卻步。這不是一句“可以選擇租房啊”輕描淡寫就能詮釋的解決方案。我躺在宿舍里,這種生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恰是如此,頭腦里就浮現出爺爺當時“弟兒?你還不睡啊?”“我為么得呦!”腦海里的聲音是那麼的清晰可聞!雖然痛苦,可還是希望能擁有這些回憶。

爺爺明顯表現痛苦,是在父親走後。奶奶說的不知道是真是假,好像有個愛八哥的放出謠言,說:“馬xx有八個月的喜,愛兒在外面討米!”

奶奶在我面前說道:“您老傢伙在外面給人討米,過年放財神菩薩!”

我聽着憎惡,老嫗喜歡在家裏說給我聽。外面噴出來的謠言的她也信!

我在課堂上,儘管意識到第二學期的重要性,上課也比初一要認真了些。可是,我還是情不自禁的望了望窗外:父親,您究竟是不是在外面討米?

父親隨馬xx出去了之後像是從此人間蒸發,沒一分錢寄回家,就連*的消息都沒有。

晚上,老女人又發癲!她先是把一桌子菜整理好之後,忙碌着又去妹妹房裏擦桌子。爺爺吩咐我去把嗲嗲叫回來吃飯。我走出灶房門經過堂屋門屋檐下,雙手插在口袋裏,走進去。

她像是患了某種精神病一樣的。她沒點燈,摸着黑,用抹布一個勁兒的擦桌子。我走進去,站在門口。突然,她沖了過來,擰起了拳頭就往我頭上砸,一個勁兒的往我身上捶!

她嘴裏呼喊着罵道:“****嘀!你把老子魂都會嚇掉,你你你!你嚇老子!”她打個不停。

我恨不得給她兩耳光!

她潑夠了,回到灶房屋裏,接着謾罵,說我嚇到她了。

我不肯回灶房屋吃飯了,一個人站在堂屋屋檐下苦惱不知所以。爺爺走了過來,說道:“吃飯去哈。”

我不動,想哭又恨!

“聽都沒嘀!”爺爺厲聲吩咐道。

我怕爺爺生氣,想去,可灶房屋裏的老嫗仍然在罵。我不動,爺爺就用肩膀推我。我索性蹲了下來,終於哭了!

家裏的老婦喋喋罵個不休,爺爺竟執拗的非要我去灶房屋裏和奶奶一起吃飯。我想到這個家,這個所謂的家……

晚上,我逃離了。我使勁兒的跑啊!我這種煎熬,怎麼熬的下去?我從後面墳山路上跑到後面空地上,我聽見前面塌子裏喊我的聲音。我又從空地上跑到原來中學地里草坪上,再下來,繞過中學來到朱家浜的那座橋上。

靜下來了,好漂亮的星星!很久沒有這樣坐着眼看天空了,想像星星里的世界。周圍沒有人,清靜的感覺真好。下面是流淌的河流,我捨不得跳下去,於是就坐在橋上背靠橋上的欄杆。我注視着星星,我看到了宇宙里的世界,多麼的心馳神往……

醒來,背有些涼,還是冷。我站起身來,在夜中走向回家的路。

我上樓去,躺下就睡。中學裏的廣播一響,起床去早讀。

早讀結束之後,回家吃飯。剛上塌子,葉姐姐從塌子裏上來,對我責備道:“弟兒,咧昨兒晚上您爺爺到處找你。你不跑噠哈!咧么大嘀娃噠,要醒點兒事噠哈!”

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也不想說任何話,話已經從孩子嘴裏說出來如同蒲公英了。原來,昨天晚上,爺爺還有邵妹子等人,全家到處找我。他們去了羅xx家裏,又去了葉伯伯家裏,又去了朱啊浜上,又去了……等等。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全鄉鎮的人都了解了。這份執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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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煥黎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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