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老人的痛苦
初二的第一學期結束之後,放寒假。奶奶受葉伯伯邀請去了過了一夜,意思是散散心。老人受到女兒般的尊敬,自然高興的去了。
那天晚上,我們三兄妹像是如遇大赦一般!每年也就這麼一次,還沒到晚上,慧兒和妹妹就興奮的說道:“今兒嘎嘎沒在屋裏噠!”
妹妹立馬回應道:“耶耶!”
我喜色不露於言表,但內心感覺真是舒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啊,她沒有一天不是破口大罵的。老人只要在家,是一定會破口大罵的,而且持續不斷無休止。這種清靜的感覺在我們孩子感受起來,真的如同一年中就那麼一個晚上的休憩。
晚上,妹妹和慧兒興奮的睡不着覺,她們兩個嘰嘰喳喳好不高興?我在樓上,聽到妹妹的聲音不感覺奇怪,老實說,我也捨不得睡,平時奶奶到了晚上也要破口大罵,那號喪的聲音撕人心肺。要一直持續到她睡為止。這種寧靜在別的孩子來說,再平常不過,可在我們這個家的孩子來說如同一種奢望!
我們安安穩穩的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起來,也還是興奮不已,感覺十分舒暢!能長此以往該多好?
在平時,每天早上,老嫗只要起床就能聽的道她的叫喊。沒有叔叔和他對罵,她要麼一個人罵,要麼就對着妹妹罵,總有的她罵。什麼時候能持久的擁有這種讓我們孩子享受的寧靜?真是期待!
爺爺自從父親走了之後,就有一種難受,他的目光中有一種悲傷,已經很明顯了。那天天冷,爺爺一個人推着火土,從塌子裏推到田裏,我們三兄妹在火坑邊,所謂火坑邊也還是一個火洞,一屋子的煙。爺爺從來不開罵的,可他那天竟罵了起來。
“您俺道把造咧些人幾的快活!”
“我要你們這坨娃搞么嘚呦,您俺幾得快活!我門噠死噠您連飯都沒得吃嘀!”他不罵還好,一罵我都不願意出去了。
聽他罵了一段時間,有些是父親的台詞,不知道怎麼就爺爺也在使用。
我還是出去了,看着爺爺一臉怒相,我說道:“爺爺,我來幫你推。”
於是我走了過去,把雞公車接過來,開始推土。一車一車的往田裏推,這些土雖是火土,但是雞糞什麼都有。老人坐在上面休息,我推着車走上來,老人的臉色和緩了好多!他面露慈祥了。我也推的起勁兒,所以很快就推完了。我真希望爺爺不要生氣,因為他一生氣,我就感覺天都要崩了!
“弟兒?完門造噠兩爺爺啼趕場啼,噢?”爺爺是懷念曾經我很小的時候。我又何曾不懷念?可是,事實上,您更關心的是么叔啊!家裏不是沒錢,可老人是怎麼理財的啊?
後來聽奶奶講:“爺爺那天看到孫兒你幫他推土,他都幾得高興啊!”
現在回想起來,爺爺需要孫子的安慰。他太累了,膝蓋骨在支撐,走路用奶奶的話說“不知道是去的還是來的?”
我頂多是在家幫他點兒忙,我能怎麼樣?對叔叔的怨恨也時不時會反過來質問爺爺,爺爺卻又反過來叮囑我:“以後不忘記么叔了,要養么叔。”
可么叔對我好么?么叔尊重我這個侄子么?么叔來我們家就跟去菜園門一樣的,我們這邊不知道有多少吸引他的東西呢!
門口堰里抽水,水快乾了,裏面漏出許多不大的魚。我們三兄妹看見了興奮,立馬回家找來一個三角形的網撮箕。那些魚都擠在一個小水坑裏面了,我把它們搭了上來,放在我們自己的水桶里。然後放不下了,就往岸上拋。
旁邊有人起鬨:“給我兩條!”
“就給一條!”
“小氣!”
我給了其中一人一條。
旁邊的那個婦人說道:“還給一條!煥霓哦真的小氣!”
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因為自始至終都只有我們三個孩子在堰塘里捕魚,沒人下去動作。這就跟以往的“打仗”不一樣。結果,看見賴子伯伯把岸上的魚丟進剩滿水的水桶里,面目嚴肅。
我們三兄妹沒有剛才捕魚的勁頭了,妹妹說道:“哥,完回去吧。”也不記得捕沒捕完,回去了。
回到家,家裏的老婦到了過年就會奄奄一息的。她躺在床上,呻吟着、咒罵著……
爺爺做好了一盤魚放在奶奶床前的一個凳子上。我們端了碗過去,爺爺訓斥道:“您三個人下去搞么的!”
後來我們才知道,水不知道是個什麼原因要放乾的,但是魚還不能捕,因為那些魚一來要均分,一來還太小,火候不到。所以我們犯錯了。
天氣天天陰天,一股陰冷的感覺。火坑裏要是么來客了才燒火,所以在火坑邊還不如外面玩,外面空氣很新鮮。但是妹妹和慧兒只要在屋檐下發出笑聲,奶奶就會在床上罵道:“您咧幾的快活!”傳過來就像是個巫婆憤怒的聲音!
慧兒和妹妹先是一怔,然後噓一聲,面露緊張,但是緊張過後又是抿嘴一笑!都不敢笑出聲,我們又去了房裏。在房裏也沒意思,爺爺看見了又責備我們沒照看嗲嗲。讓慧兒和妹妹去應對吧,我索性躲到了樓上房裏。
初二那年大年三十晚上,好可怕!爺爺向來不罵人的,可那年為什麼也學着奶奶罵個沒完?爺爺一個人忙碌着,叔叔躲到樓上去了。奶奶在床上奄奄一息,埋怨着。我試圖幫忙些什麼?但看見爺爺憤怒的臉色,沒氣氛,我只是走過來走過去,就感覺插不上手。
爺爺罵道:“我要您咧坨娃兒搞么嘚呦!沒得您俺還安靜些!”
“活起搞么嘚呦活起!”
大年三十晚上,罵這種話,我們做孩子的去死了大人們會有多高興呢?就是我沒有血性,當場捨不得死。我真的意想不到:爺爺也會如此咒罵。
我不知所措,藏到樓上去不妥,不藏起來先就忍受着。貼完了對子,然後就是敬菩薩的那些屁事兒!我認為過年之所以比平時更忙,就在於大人們把自己套進籠子,不肯洒脫的把菩薩扔一邊,把那些過年的“戈腳”扔掉!
這下消停了,慧兒像是藏到房裏去了。電視機早已經關了,開了更加難受。我討厭電視裏面拉二胡的節奏,春晚喜慶的聲音簡直就是在我們傷口上撒鹽!不得已,三爺爺坐在火坑邊。
這火還是像樣,符合我的想像力發揮。看着火,我能更好的構思空想中的世界,能給我帶來安慰!
爺爺一臉的難受,他彷彿正在經受身心上的折磨。兩個兒子沒一個在身邊,奶奶在病床上呻吟,隔三差五的“嗯——”那麼一長聲,像是棺材裏發出來的聲響。
爺爺先是拿了五毛錢遞給我,我接了。然後又拿了兩毛錢給妹妹,妹妹也接了。
沉默一陣之後,爺爺厲聲叮囑妹妹:“丫頭!你的錢不搞掉噠!明早還我!爺爺手上個沒得錢哪!”
妹妹很懂事,點頭回答道:“哦。”
沒想到過了一會兒,爺爺又說道:“今兒晚上拿好!明早上給爺爺!沒得錢哪!”
妹妹有些驚慌,看着爺爺,我也看了看爺爺,老人眼睛中有股悲痛欲絕的神色。妹妹回答道:“不得搞掉,我明天早上就給您。”
沒想到又過了一會兒……重複了幾遍。
寫到此處,我都不忍心使用感嘆號了。
老人因為沒有兒子在身邊,老伴病殃殃,彷彿過年就要安頓喪事,一個人想不通。為什麼自己如勞如怨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怕寒冬也去把地翻耕一遍,這樣早稻就少耕一遍,騰出時間又去忙地里,含辛茹苦,可就是換不回兒子對他的體貼?這家的氣氛足以讓人窒息,我恨不得也逃到樓上去睡,藏起來好了。後來也不記得是個什麼結局,應該是我終於逃到樓上去了。
樓下妹妹喊我下來,我不肯下來。樓下灶房屋裏傳來哭號的聲音!不確切,記不清,很亂。
正月不知道是初七初八還是十幾?嬸娘的娘家幾口人來么叔這邊拜年。奶奶自從年前就躺了,這個年她就基本上躺過去了。所以她們來人,只好么叔和嬸娘自己招待,么叔搬椅子,嬸娘瘸着腿也開始運動了。
就是堂屋大門開得慢了些,結果那女的就喊道:“你們屋裏堂屋門都不開嘀么!”
奶奶在床上發出“嗯——”的氣悶聲我都聽見了。
這個家,過年更可怕,更難受。
初二開學的第二學期,奶奶又去找xx要那300塊錢,沒要到。只聽見奶奶大聲喊道:“……!”
更傷人心的是那次在公路上,奶奶為了追討爺爺借給村裏的兩千塊錢,在塌子裏看見村長姚x。和村長一前一後走的還有婦主任xxx。奶奶的語氣先開始是詢問,有種哀求有種急切。希望這個村書記能給個答覆。
結果這個姚書記說道:“村裡沒得錢!”
奶奶急了,說道:“么完咧屋裏嘀錢就給把村裡了么?”
這時候,公路邊上的xxx用一種訓斥的語氣對奶奶說道:“村裡又沒收錢!哪來唄兒錢?”
奶奶明顯受到了侮辱!我也感到氣不可忍。奶奶頓時在公路上罵開了。可有什麼用?當了七年兵的爺爺,雄才大略,為村裡做了貢獻。可曾想?自己的孫子更需要這個家的財力!
如今想來,我能怎麼樣?我回答:“我不能怎麼樣。”寫下來,供後人借鑒。